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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春分既过，东边宁府中花园内百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凤姐赏花。到得凤姐房前，满院寂静不闻人声，只凤姐房里两个小丫头站在台阶坡上低头窃语。两个小丫头片子见尤氏来了，连忙叫声东府大奶奶好。 接着房门响处，小丫头丰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舀水进去。尤氏不解，剩下那个丫头向房里望望，才道给尤氏：“大奶奶有所不知，咱们二爷昨儿把平姑娘收房啦。” 尤氏愣了一愣，怪道昨日丫鬟去请，凤姐只推身子不爽，想是醋瓶子打翻了也未可知，心道：也罢，不去触他这个霉头。因此暗暗向小丫头吩咐，“上回听我那里丫头回报说你们二奶奶身子不大利落，我想着来瞧他一瞧，既然二奶奶正歇息，我就不打搅了，改日我再来请。你们奶奶问起，你就这样回他。” 小丫头听罢点头，尤氏才穿花拂柳而去，进了西角门，越过西花墙，却到李纨房里去。 李纨本来歪在炕上睡觉，见尤氏来到，连忙站起来笑道：“珍大嫂子怎么想起到咱们这来了？适才午觉，可别怪我们怠慢。”吩咐下小丫头们去倒茶。“才从琏二奶奶那里来呢，想着也来看看你，咱们说说话消闲。”尤氏也就在炕上坐下。 “你也听说了？你瞧着怎么样？”李纨见尤氏才从凤姐处来，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尤氏接过茶，让小丫头们下去，方才慢慢说道：“我瞧着平姑娘倒是好呢。虽则我在东府，但素日里看这孩子跟着凤丫头，模样自然是不用说的，阖府里头也算得极清俊的一个，站在凤丫头身边倒不比他差呢。再者说，办事情也利索，交代他的一样一样理得分毫不差，有时自己斟酌着增减，饶是这样，也从没见他有一点耀武扬威的。老太太跟前我也见过几次，那一时不是向着自己主子的，凤丫头跟老太太打牌，他也惦记着送钱来，人在旁边的时候跟着他主子调笑几句，也是大大方方的。” “谁说不是呢，那平姑娘听说一并父母兄弟俱无，自小跟着二奶奶，二奶奶嫁过来也就在房里贴身服侍。二奶奶那样利害，我瞧着平姑娘倒有些可怜见的。”李纨和凤姐时常往来，也清楚些平儿的身世。 尤氏也就叹气：“这样的女孩儿，怎么这样地福薄。琏二爷素日里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凤丫头，不是我说他，最喜欢醋妒人的，对下人从不含糊。我昨日让人请他去我们花园里逛逛，他只推身子不爽，今日去看看，倒像生了一场气似的。想必那时有一番吵闹呢。” 却说那一日晚间，平儿正和丰儿等在屋里做针线活，凤姐早往贾母房中打牌去了，贾琏白日里捎信回来说赴宴不得早归。 忽听得户外咯噔的一声细响，平儿心里害怕，忙命两个小丫头提灯出去察看，自己和丰儿说道：“白日里我这眼皮子跳了一天，心里总觉得像有什么事儿似的，今儿小丫头走过来跟我说房里的冻萎了的蕙兰忽然结了并蒂的花头，我还不信，那里有这样奇事，你道怪也不怪。方才那一声响，倒把我吓了一跳。”手中针线活儿并不停。 丰儿笑道：“这原是好事，人都说'向阳花木易为春’，或者为阳气所感也未可知。方才听那响声，多半是野猫上了屋顶，你又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你说眼皮子跳，想是应了平姐姐什么喜事呢。”说着又掩面觑着平儿笑。 平儿丢开活计，揪着丰儿笑骂：“你个小浪蹄子，越发口无遮拦了，倒编排起我来了。要有喜事也是应在咱们奶奶头上，咱们这些人算什么呢。”说罢，又想到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来，暗自垂泪又怕丰儿瞧见，只得拭了泪强笑。 丰儿又道：“这也说不准，琏二爷平日里对你就不同，二奶奶不在时候眼睛只差长在姐姐身上。这并蒂花开就指着你要做姨奶奶的命！”平儿佯怒：“仔细奶奶回来听见戳了你的嘴！” 说罢只是埋头做活计，想到父母在时自己也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那时候坐在闺帷里做针线活，绣的是鸳鸯，要给未来姑婿的，想到隔着红盖头隐隐约约看到的弱冠男子，总会羞红了脸埋头把绣错了的线拆了重缝。如今周旋于贾琏之淫、凤姐之威，落得给人当姨娘的命，究竟心里不平。珠泪滚滚，落到才绣完的布面上。 平儿要强，不让丰儿瞧见，打发丰儿出去：“那两个小丫头子怎么出去这么些时候，你看看去，别是灯花迷了眼走到别处去了。”丰儿应声出去了。 一会门帘掀起来，平儿原以为是丰儿领着小丫头回来，头也不抬：“外去浪这么久，还得我叫才回来，我倒要看看被什么好顽的绊住脚了。仔细你的皮！” 听脚步声不像才抬头望过去，原是贾琏回房来。只见贾琏凑过脸来就笑：“好你个平儿，你要仔细谁的皮！”原先不在意，凑过来平儿才闻到一身酒气，笑着赔罪：“我原不知道是二爷回来了，同几个小丫头闹着玩呢，二爷大度别放在心上。既喝了酒，我倒茶来您饮了早些睡下吧。” 说着避过身去，急急忙忙要去取茶壶。谁知贾琏向后一退，正正地挡住门不让平儿出去，“我是老虎要吃了你？你这小蹄子走得这样急。”平儿登时急得拉下脸来，“二奶奶就要回来，我一会还要捧衣服出去烘一烘呢。二爷且让开，快让我倒了水来罢。” 贾琏原知道平儿是凤姐的陪嫁丫鬟，却总为凤姐管得严不曾得手，如今凤姐不在，岂肯放平儿出去。平儿又惊又怕，一来估算着凤姐就要回来，叫他见着孤男寡女的又要泼醋，二来心气儿高，平日里见惯了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想着收房终究不是个好归宿。就瞅着贾琏过来的空儿，拿起活计就要夺门而去。一时情急竟然跌将下来，针线都撒在炕上。 贾琏又气又笑，一个箭步窜过去将平儿扶起，正撞个满怀。这时节贾琏如何肯松手，平儿被钳住纵要挣脱也是有心无力。只听得贾琏满嘴“心肝”“宝贝”地乱叫，“你整日只搭理你奶奶，怎么对我倒是避之不及呢？往后你也不用怕你奶奶拿捏你，只乖乖听我的，等到扶你做了姨娘，好日子就在后头了！” 平儿羞得满面通红，正待说话，窗楹那里传来一声细响，唬得两人一怔。转头就见凤姐掀着门帘进来了，欲笑不笑地对着二人就说：“恭喜新姑爷！恭喜平姨娘！我原不知道你们在屋里呢，是我的不是，老爷、妹妹且担待我罢。” 说得贾琏讪讪的，平儿也觉脸上无光，挣脱了就往炕上拾起活计要走，“奶奶回来了，我去把家常衣服烘了给奶奶换上。” 凤姐仗着房中再无别人，拦住去路就骂：“我竟不知什么姨娘不姨娘的呢。打量我出去的这几个时辰，你就和咱们爷看对眼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我们二爷是铁了心要扶持你呢。” 平儿涨着脸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奴婢的不是，奶奶且让我出去罢，回头奶奶要是受凉岂不是我们的过错。”“站着，”凤姐吊梢眉一挑，“你也犯不着在我面前装可怜儿，今天这事既然出了，咱们就撕开了脸好好说道，万不可能再做你的丫鬟了。” 平儿听闻，“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哭道：“求奶奶开恩，我们原是不懂事的人，只求奶奶看在自小服侍的情分上饶了平儿这一回。”平儿想着往日服饰凤姐梳头、盥洗，未出阁时两人也曾互剖心事，夜间私语，又跟着凤姐嫁来，万事都为凤姐计，情分原不比其他主仆，此时竟被凤姐当众给没脸，心倒灰了一半，泪也滴了下来。 凤姐正待说话，贾琏箭步走来将平儿拽起，劈头盖脸就向凤姐理论：“这丫头原是陪房来的，只准他服侍你，就不准服侍我了？素日里你只防我象防贼一般，外头的不让碰，连自家里头的都不准我见。今日平儿不做丫鬟便罢，我偏要叫他做姨娘，这家里还轮不到我作主不成？” 气得凤姐浑身发抖，也不想着从前的情分了，夺手就要照着平儿的脸上掌掴过去，却被贾琏截住，推搡间凤姐跌坐在地，头发已是乱蓬蓬的。贾琏本来有些心虚，且又惧内，倚着酒意高声喊道：“我看今日谁敢打平儿，你敢打他我便撕破脸面，才好教你们知道我呢。” 平儿眼见凤姐此时又急又悲，脸上已有泪痕，坐在地下哭得蓬头垢面，也顾不得脸面，忙将凤姐扶到炕上，急得哭道：“这又是何苦呢？为了我闹得合家不宁，到叫我以后怎么过呢！” 贾琏本就胆怯，又见平儿不领情，此时酒意渐退，恨恨地撂下一句“我睡外房去”，遂掀了门帘走了。平儿渐渐止了悲啼，舀了水来，挤干毛巾给凤姐洗脸。凤姐只是不理，后来到底把铜盆泼了，摔在地下。平儿也不敢言语，吩咐小丫头进房服侍，自己出房去蹲在房檐下面一个人啼哭，心里自是委屈，一夜未眠。 次日起来，平儿先打水洗了脸，就吩咐下小丫头去准备早茶。估计着凤姐不待见自己，便吩咐下人取了温水和毛巾，待到平日里凤姐起来的时间送进房去。 这日依旧无事，凤姐还到贾母处打牌。平儿想到凤姐去时未带几吊钱，去存钱的箱子里取了钱出来，亲自送了过去。到了贾母跟前给贾母、王夫人、凤姐请了安，才笑着说道：“我怕二奶奶输了钱赖老太太的帐呢，巴巴地从箱子里取出这么些来，二奶奶请收了当本钱去。” 凤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冷落，假意道：“也难为你想着我了。”平儿知道凤姐还生气，只是当众不好给他没脸，心下一空，强笑着就要退下。只听得凤姐突然笑道：“平儿素日里服侍我无所不至，我寻思着他年纪也算不小了，早些替他找个人家嫁了，也算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贾母心内如何不明白，使个眼色让底下人都退了下去，王夫人和鸳鸯倒不用避嫌，也就坐着了。贾母方道：“我看平姑娘既然是你的陪房丫头，素日里也真心为你，人品样貌样样不错，何妨就给了琏儿。有个枕边人，你也多个臂膀。改日把这事好好地办了，领着平丫头各处去请个安吧。”凤姐听了无法，只得陪笑又打了两轮，方才回去。 平儿也跟着凤姐回去用膳，一路上见凤姐只一个人在前面走，并不搭理他，只得加紧跟上来。每次跟得近，寻思着跟凤姐说会子掏心窝的话，又被凤姐察觉似的甩开，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凤姐院中，凤姐进屋就摔了门，倒碰得平儿一鼻子灰，只得吩咐丰儿等进去服侍。贾琏今日无事，回来得早，蹭进了屋就见凤姐坐在炕上喝茶，冷笑一声：“你倒还知道回来。” 贾琏也不吭声。凤姐才说道：“我方才去请老太太的安，老太太的意思要你把平儿收进房呢。谁知道平丫头倒合了老太太的眼缘。” 贾琏心内一喜，面上却没什么：“若是老太太的意思，你便看着办了。”“我哪里不知道你的心！老太太向着你们，不知道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只一点，平儿只能收进房作通房丫头，日后仍是我的人。你要扶他做姨娘，除非等我死呢！” 贾琏见凤姐也松了口，也不跟凤姐再置气，捂住了凤姐的嘴：“好端端地说什么死不死的，成日里咒自己。你自己说说在咱们家你还不够威风么，老太太、太太都看重你，家里事也都你说了算，我说你也该知足了！”凤姐被这一番话说得笑起来：“我就说了这两句话，倒引出你这么长篇大段来！” 平儿左等右等并不闻凤姐叫他，心里还担心小丫头们照顾周全不周全。正在自己房里闷坐，只见丰儿满面笑着走进来，一开口就要叫他平姨娘。平儿心里一刺，也不理她，都是这顽笑话引起来后头这些事。 丰儿见他低头，才把凤姐要传的话说来，就是今日收房之事。既是老太太、太太的吩咐，平儿也不便说什么，只得应下。等到晚间，凤姐故意向贾琏道：“我今日身子不爽，要自己睡去，你也别来闹我。” 说着脱了衣服自己在纱厨里睡下，只留一个小丫头在旁服侍。贾琏便知这是成全自己和平儿了，待平儿将凤姐衣服挂好，才同平儿往厢房去。 平儿想起当年扶着凤姐嫁进贾家，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早听说姑爷也是富贵公子哥儿，倒要替自己家小姐好好相看，不提防正和贾琏一对视，心下又羞又惊，匆匆低下头去只顾扶着小姐向前走。 当日也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要与了贾琏的，倒不妨说也为自己相看。谁知进府之后，方知贾琏惟以淫乐悦己，凤姐又处处防着他，万般苦恼郁结于心。今日果然要与贾琏“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心内早已灰了一半。 这里凤姐在榻上也是辗转难安，一来心里还有不平，二来也想到平儿素日的好处。自小服侍自己，又陪着嫁进贾府，外人只知自己精明利索，阖家却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说得上话。每日估摸自己回家的时间烘好衣服给自己换上，已是惯例。今日虽则是收房之日，却也记得这桩小事。 凤姐想着又翻了个身，小丫头迷迷糊糊醒来问凤姐喝不喝茶水。凤姐心内愈发烦乱，往日都是平儿陪着睡下，中间或是喝水或是更衣，都由他服侍。今日心里倒觉得空空，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也就不知不觉睡去。 次日一早，凤姐起来预备洗漱，已有众媳妇在外等着回话。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平儿也不待吩咐，便忙上来与凤姐挽袖卸镯，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预备着将凤姐面前衣襟掩了。 凤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着：“怎么不让小丫头来？你如今要同他们不一样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这些事还是交由其他下人做去。”说着也不动，只由着平儿攥着手巾来掖衣襟。 平儿心知凤姐要给脸子自己看，又碍着众人在场，要留个贤良淑德的名儿，不便撒开脸去吵闹。想起自己周旋于两人之间，万事皆不能由己作主。跟了凤姐就把心肝都掏给他，却落得这样猜忌。心内一酸，竟然落下两行泪来，也不敢叫凤姐看见。 谁知凤姐眼尖，人前倒不好说什么，等到众媳妇回完话退下，才向着平儿道：“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本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作兴哭。”说着就要给平儿拭泪。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平儿的泪珠更止不住往下掉。 凤姐也知道自己先前说重了话，鼻子一酸，强笑着骂平儿：“你这小蹄子倒勾起我来了，快别哭了，一会收拾收拾我好带你到各处请安去。”平儿知道凤姐这是放下了，也不好再哭什么，倒有些不好意思：“谁哭了？我是被风吹迷了眼。” 说罢低头往自己房中走去，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鲜亮衣服，葱绿配柳黄，雅淡中带些娇艳。凤姐看着倒也觉得好看，只是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一般，不由觉得好笑，遂喊着小丫头捧来沐盆，便要给平儿洗脸。 平儿吓了一跳：“奶奶如何使得！”便要接过手巾洗脸。凤姐遂丢开手，将自己妆台前的宣窑瓷盒揭开，取出脂粉让他擦了，又将房内盆中一枝并蒂秋蕙剪了下来与他簪在鬓角，笑着说道：“瞧着是个好模样，待会可别给我丢脸。”平儿到底不好意思，请安时也只是低头轻声说话。 回到房中，凤姐向平儿笑道：“平日里看你说话还好，怎么一到人前又咬文咬字，哼哼唧唧的了？急的我冒火，你那里知道！难道必定是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平儿笑啐：“难道都得像你这么泼辣才好？” 凤姐惊奇道：“你这小蹄子还跟我你啊我的，留神你的嘴！”“还不是奶奶惯的。”平儿正替凤姐换下衣服来，扭头就回了一嘴。凤姐也不再细论，又正色跟平儿说道：“今日之后，你就比不得旁人了，往后我照顾不来的少不得你来帮衬，这府中里里外外这么多事由，也要开始记一记了。方才带你到各处请安，也是叫你认识认识的意思。” 平儿怔了一怔，慢慢说：“我们自小一起，替奶奶分忧原是应当的，我嘴笨，以后不灵通的地方少不得要奶奶教我。”  选择平儿这一人物，也是因为平儿的气性品格实在动人，她如何周旋于贾琏之淫、凤姐之威，也是我很感兴趣的地方，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也是我认为红楼梦中很细腻、真切的投射。 要追溯平儿的姨娘之路，首先必得了解平儿这一人物的身世、相貌、职务与性格，这些要素综合起来决定了平儿的人生走向。 首先关于平儿的身世，《红楼梦》中平儿是通房大丫头，即贴身侍婢收纳为妾，地位低于姨娘，但较其他小丫头来说是有些体面的。在文本中也有迹可循：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只叫“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从文中我们还可以得知平儿是孤身一人，并无父母兄弟姐妹，也非家生女儿，其文本依据就是： 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久也寻得着。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人是单在这里。”（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其次是平儿的相貌，在刘姥姥看来平儿是“花容玉貌”，贾宝玉眼中平儿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尤二姐初次见到平儿就觉得她“举止品貌不俗”。若非如此，见色起意的贾琏也不会垂涎平儿。 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只当是凤姐儿了。（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只叫“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三是平儿在贾府中担任的职务，她是王熙凤的心腹，在众媳妇管事和王熙凤之间充当沟通的桥梁。在很多时候她可以代表王熙凤说话，可以说她与王熙凤几乎是一体的。两人之间也有着非比旁人的信任。 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平儿替王熙凤传话说可以在赵姨娘兄弟的赏银上再添些，但被探春反驳，因此只在一边垂手默侍。探春洗脸时一个媳妇上来回话，被平儿骂了一通，为探春向大家树威。 第四是平儿的性格，在众多人眼中平儿都是性格极好的。她细致体贴，为王熙凤烘烤家常衣服备换，也会在凤姐打牌时记得送几吊钱去，这两个细节也是值得注意的，因此在我所写的前传中重复出现。 凤姐答应着出来，见过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儿将烘的家常的衣服给凤姐儿换了。凤姐儿方坐下，问道：“家里没有什么事么？”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中贾母、鸳鸯、凤姐、薛姨妈打牌，平儿怕凤姐钱不够又送了一吊钱来。 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平儿把麝月叫出来，说虾须镯是怡红院的坠儿偷去了，因怕宝玉失望、老太太和太太听了生气、袭人和大丫头们面上不好看，只掩饰说镯子掉在雪里当时没看见，嘱咐麝月等袭人回来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坠儿出去。 平儿的机敏应变、善良平和、恭谨守礼、正直公道在文本中也有所体现。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饰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平儿不放心，也跟着来……平儿先看见来头，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亲的。“但是二爷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像是本支王府，好像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平儿心下留神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平儿使过的，平儿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平儿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诉了李纨宝钗，求他二人告诉王夫人。正说着，平儿过来瞧宝钗，并探听邢夫人的口气。（第一百十八回《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平儿这里便遣人料理去了，嘱咐道：“倒别避人，有人进来看见，就说是大太太吩咐的，要一辆车子送刘姥姥去。”这里又买嘱了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平儿便将巧姐装做青儿模样，急急的去了。后来平儿只当送人，眼错不见，也跨上车去了。（第一百十九回《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他，又悄悄劝他：“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畜生。”……平儿也不禁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 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你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众人商量为凤姐过生日，贾母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过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笑道：“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分。”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尤氏将平儿的一份退给平儿。平儿说道：“奶奶先使着，若剩下了再赏我一样。”（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中，柳家房里搜出玫瑰露和茯苓霜，平儿没有听信众多与柳家不睦者的谗言，而是询问袭人玫瑰露的来处。为了探春的体面，平儿、袭人、宝玉决定让宝玉应承下来。但也叫来彩云和玉钏，以示威吓。 同时，平儿与王熙凤的关系也是耐人寻味的。她们在身份地位上并不对等，然而在贾府中却是搭档、是互相取暖的关系，但很明显在两人的感情中，王熙凤占据着情感的强势地位，但并不排斥平儿主动的情感给予。分析平儿与王熙凤的关系因此很有必要。 首先，平儿贴身负责王熙凤的起居饮食，了解王熙凤的生活习惯，在生活上关心王熙凤。 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这几个人更比诸人哭的忘餐废寝，觅死寻活。……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平儿慌了，说道：“……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第九十三回《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其次，平儿可以与王熙凤讨论贾府大小事务，深得凤姐信任。因此我在前传中也加入了王熙凤培养平儿开始协理家务的桥段。 平儿方端了茶来，递了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进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平儿因问道：“这瑞大爷是因什么只管来？”凤姐儿遂将九月里宁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平儿。平儿说道：“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理的混账东西，起了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凤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三，平儿与王熙凤关系亲近，王熙凤对平儿也极其宽容，二人是互相关心、维护的关系。 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说，叫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中，贾母命凤姐安慰平儿，凤姐也自愧悔，扶起平儿，二人流泪。在房中无人之时，凤姐拉着平儿询问打到了哪里。 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李纨给平儿打抱不平，说凤姐“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凤姐也调侃“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 我很感兴趣的是平儿和王熙凤之间的情感关系，因此会不自觉地进行美化，营造二人之间温馨的氛围，但不可否认的是，王熙凤与平儿之间并不是对等的情感关系，在很多时候王熙凤对平儿是不公正的，而平儿由于其身世和性格也倾向于服从和容忍，因此在前传中围绕平儿收房展开矛盾冲突是比较合理的。最后以二人的互相抚慰收尾，恐怕是我的一点私心。 前传中的主要思路和一些细节来自《红楼梦》本文中的一些草蛇灰线。比如平儿如何从王熙凤自幼的丫头被逼成为贾琏的房里人，又如何周旋于贾琏之“淫”、凤姐之“威”，与贾琏的互动和嬉闹中显现出爱情中少女的纯真姿态，以及平儿如何从一个“咬文咬字”的小丫头被王熙凤“调理”为一个干练利落的大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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