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反对刺激消费：储蓄对经济的影响

笔者在上月26日在本公号发布了一篇名为“反对刺激消费：揭穿消费不足谬论”的文章，这里予以进一步的说明。本文说的消费收缩，就是一般化理解的消费量的按月同比或者环比的大幅降低。在这个意义上，笔者将论证消费收缩——这也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实——其实是好事。本文的主题其实是在当前萧条的背景之下讨论节约、生产与就业的关系，另外也想说明节约与储蓄的极端重要性。

消费收缩是经济体在萧条的背景之下，做自笔者调节的一个结果，是经济体中每一个行动人根据情势变化调整其行为的一个结果。如果我们承认每个人合理合法的行动的自由，承认社会整体经济的事实就是每一个自由的人自由行动的加总与抵消，则必然的推论就是：1.这种结果，即现在正在发生的消费的大幅降低必然不是坏事，是好事。2.消费大幅收缩也并不必然导致就业减少，大概率存在的事实是消费收缩与就业增长并存。

在经济自由度比较高的条件下，只要个人合理合法的经营自由没有那么多的限制，没有未来突如其来的事件不断打破企业家-资本家群体对稳定经营的预期，那么，消费收缩与就业增长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是同一个经济事实导致的两个不同结果。以下所讨论的消费和生产，都是以自愿或没有干预为前提。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受价格信号的调节，不会出现凯恩斯所认为的那种失调。

一、生产决定消费，而不是消费决定生产

对于整体经济而言，消费决定不了生产，反而受制于生产。

整体经济的事实是生产带来消费，是生产本身创造了其生产的产品的市场。具体来说，是在生产之前和在生产过程中，由企业家-资本家群体所雇用的劳动力群体所带来的工资收入，加上企业家-资本家的财富之中极小比例用于消费的支出，两者之和，带来了消费需求。或者说，消费就是劳动者工资用于消费部分和企业家-资本家消费这两者之和。

生产减少，劳动者的收入减少，也就带来消费减少。生产减少多少，消费也就会减少多少。反过来说，生产增加多少，消费也就会增加多少。当然，这里有个隐含的假设，就是资本家群体消费占总消费量份额很小。事实上，如果资本家群体扩大消费，并不是好事。那样就意味着这个群体财富之中用于生产和投资的份额的减少。那是天大的坏事，那种情况出现的话，要么是1.营商环境急剧恶化，2.对生产的干预和限制太多3.社会面不稳定，4.治安不好暴力太多，5.征税太重，6.天灾人祸，7.法治倒退和对财产权不尊重，以至于资本家不得不减少生产和增加消费。

对于微观个体来说，也是一个人的生产，带来了他的消费。他没有生产，也就不可能有消费（如果将生产概念扩大的话，可以近似认为，个人的生产，其实就是出卖劳动力，获得工资收入）。个人消费的前提是他的有效生产所带来的产出，这些产出形成的产品由其他消费者购买，个人就获得了劳动收入，他用劳动收入来购买其他劳动者进行有效生产所生产出的产品。如果一个人放弃生产，即放弃工作，那他也就消灭了自己的需求。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国家的富强，是生产的结果，而不是消费的结果。对于整体经济来说有了生产，肯定不会缺少消费。生产会带来自身的需求。消费从来是不需要被鼓励的，因为消费总是以生产能力所允许的最大程度上发生。

没有消费者主权，只有生产者主权，生产就是生产者主权的体现。是企业家-资本家，而不是消费者，才是整个经济体中最根本的力量。企业家-资本家是最根本的生产者，他们创造分工，协调分工，并提高分工的效率。

对于整体经济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关注消费，只要关注生产。经济生活的根本问题是如何扩大生产。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使得他需要财富。人的生存、发展、繁衍壮大，都依赖于自己所拥有的财富。人的生命与福祉依赖于财富的生产。

总之，人的延续生命的本质使得人需要财富，因此个人最根本的问题是如何生产出财富。在市场经济中是个人生产出别人有用的财富，用于交换对于自己有用的财富。对于个人来说，如何生产出最多的有用的财富是根本的问题。因此人最根本的欲求就是对财富的欲求，最根本的问题就在于财富的生产。

消费减少，必然就是生产减少的结果。疫情期间，消费大幅减少，所体现出来的经济事实就是，与消费相对应的生产的减少，是本该生产出来但是没有生产出来的产品，必然没有办法在市场中进行交换。本该生产出来但是没有生产出来的产品，消灭了自身的需求。所对应的经验事实就是，之前疫情三个月，因为静态管理，导致的供应链不畅和限制生产，带来生产减少的后果。

二 对消费品的需求并不是对生产要素的需求

增加对消费品的需求并不会增加对生产要素的需求。

消费者只是产生了对企业生产的产品的需求，不会产生对生产产品的资本品的需求。对生产产品的资本品的需求是企业家-资本家群体产生的。企业家-资本家群体根据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判断力，预测到消费者最为迫切的对某个产品需求，是先有企业家的判断和预测，才会展开一系列的生产过程：筹集资本用于购买原材料，机器，购买劳动力等等。

资本的来源：1.企业家对于消费的节约 ，企业家将其存量财富的绝大部分用作资本，用于生产；2.企业之前的利润之中用于投资的部分；3.劳动者节约，并将节约下来的钱储蓄通过金融机构借入企业家资本家后形成。

所以一个事实就是：企业在开始生产经营活动前，企业家-资本家必须预先准备好生产所需的资本，即必须先预备好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用于购买生产要素，然后再进行迎合消费者偏好的生产。生产之后才会有销售收入，才会用销售输入来补充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支持整个生产循环。从整体经济来讲，消费者对消费品的购买只是使生产的得以进行循环运转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导致生产开始的资本的来源。

消费者所购买的是资本投入到生产之后所生产的产品，消费者是购买产出而不是购买投入。即，资本不是由消费者的购买产生的。恰恰相反，资本是由消费者不购买产生的。

生产要素的多少是由资本的多少决定的。资本增加，则生产要素增加，资本减少则生产要素减少。即生产要素的多寡是由资本量的多寡决定的。资本量固定，则产要素的量也是固定的。

对于个体企业来讲，消费者对于产品的需求决定了个体企业家-资本家，需要购买生产要素来生产什么产品，需要购买多少生产要素来生产多少产品。但是对于整体经济来讲，消费者对产品的需求只能决定，资本家用资本购买的生产要素，用于生产的方向，并不能决定生产要素的多寡。一个企业减少的生产要素的需求，必然会由另外一个企业增加生产要素的需求所补偿。（哈耶克认为，凯恩斯用“小店主思维”来理解经济。因为小店主认为他生意好，是有人买，有需求。但经济学家不能这么理解经济。购买力的来源是什么？是购买者也为他人提供了服务。哈耶克把一个人是不是懂得“对产品的需求不是对劳动力的需求”看作是一个人是不是合格的经济学家的检验。——编注）

在特定的时间段，消费量只能决定生产要素使用的方向，决定不了生产要素使用的多寡。消费者即使消费增加，也不能带来生产要素的增加，只会带来生产要素的不断减少。在特定时间段，如果因为政策原因，消费是实实在在的增长了。要么是生产要素被直接消费掉，要么是生产要素没有进入复杂的迂回生产，即用于高级资本品的生产，而是被直接用于消费品的生产。在这两种情况下，也一样是改变了生产要素的使用方向，并未增加生产要素，反而是减少了未来生产要素的供给。

要增加生产要素的量，必须要增加资本量。要增加资本的量，则必须要减少当前消费的量，因为当前资本量和消费量是相互竞争的选项。资本的增加，也就是生产要素的增加，只能是来自对消费的节约。消费的增加，只能带来资本的被用于消费用途，而资本的消费必然会带来生产的减少，进而带来未来消费的减少。

在同一时间段，企图扩大最终消费品的需求，进而扩大生产资源的需求——包括劳动力的需求——是一种幻想。同一个资源，要么是用于生产，要么是用于消费，不可能同时用于生产和消费。如果能做到，那只会导致最终消费品和生产要素价格的大幅上升，因为真实资源就那么多。这就是刺激消费叠加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带来的后果。这只是财富的强制再分配。

同一时间段，整个社会对商品的需求和对生产资源的需求是相矛盾的，全社会成员必须先节约消费，将节约消费的资本用于资本品的生产，即生产要素的生产。只有在资本品的生产扩大了之后，才有可能继之以扩大消费品的生产。

要想扩大消费，必须先要节约消费，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分步展开迂回的资本品的生产和消费品的生产。迂回生产的阶段（生产资本品的阶段）和消费品生产的阶段，这两个阶段不可能同时同步增长，如果同时同步增长，只会带来更严重的问题，即资本的浪费和通货膨胀。

三、 关于消费与就业

从上面的观点也可以看出，刺激消费会带来结果是：在增加消费的同时，同步带来消费结构的调整。其中增加消费相比消费结构调整，负面效果更大。刺激消费不仅是无效的，更是有害的。刺激消费，会导致用于生资本品（生产要素）的资本被消费掉，那会带来将来生产的减少，进而带来未来生产的消费品的减少。未来消费品生产的减少再叠加因为刺激消费导致的资本品的浪费，则未来物价必然会普遍的上涨。

刺激消费，按照时间顺序，首先会带来消费结构的调整，即一部分消费品价格的上涨和另一部分消费品价格的下跌；接下来，当因为刺激消费带来的消费增加导致的生产被破坏到一定程度，则会带来价格的普遍上涨，即所有消费品价格的上涨和上游资本品价格的更大上涨。这就是通货膨胀，就是商业周期的上半段，就是烈火烹油期（《红楼梦》）。

消费增长，在更大程度上只是虚幻的货币现象。对于消费的统计，只是对用于消费的货币的统计，并不是对真实消费的统计，因为真实的消费是很难测量和统计的。增长的消费，在更大程度上，其实就是政府发行了过多的无锚法币的结果。以法币计价的消费增长了多少，这法币就多印了多少。消费的同比或环比的增长，就是法币的增长。以法币统计的消费的增长，在更大程度上，其实是真实消费在降低。

真实消费增加，除了来自于生产的增加之外，别无他法。

同样，也只有生产增加才能带来就业的增加。消费的增加不会带来就业的增加，反而在长期会带来业的减少。

因为对商品的需求并不是对劳动的需求。只有投资与生产，才会带来对劳动的需求。商品需求决定的是劳动的方向，而不是劳动本身的多少。打个比方，商品的需求决定的是一个劳动力，是去电子厂拧螺丝，还是去服装厂踏缝纫机。他只能两者选其一，他不能不选，只要他还想长久地维持生命。他不选的话，他也就消灭了他自己对产品的需求，即自己的消费需求，当然大概率也消灭了他自己的生命。

商品的需求不是维持劳动和支付给劳动的手段。只有资本，才是维持劳动和支付劳动报酬的手段。劳动也是一种生产要素，对劳动的需求也取决于生产前预付的工资，取决于资本家在生产前预先准备好的资本。所以在时间顺序上也必须要节约消费，扩大资本，扩大就业依次展开，而不能同时展开。

资本积累对于就业极端重要。对于单个劳动者而言，决定工资的是他的边际生产力和他的劳动的稀缺程度。对于劳动者整体而言，决定他们工资的是劳动的整体生产力水平和整体劳动的相对于资本的稀缺程度。而劳动的整体生产力水平和劳动稀缺程度均由资本的积累水平决定。

只有资本积累到一定程度，劳动的稀缺超过了资本的稀缺，才会带来用资本支付的劳动价格的上涨。如果资本没有持续积累，反而是资本在消耗，那么当资本的稀缺超过了对于劳动的稀缺，那么用资本支付的劳动价格必然下降。

因此增加资本的积累水平，进而增加对劳动的需求，这些都会提高劳动生产力，最终会增加企业家-资本家和工人各自的实际收入水平。提高工资需求，长期来说，只有投资而非消费。

四、 不是用消费而是用节约来支持企业恢复生产能力

萧条时期重要的不是扩大消费，刺激消费，而是要更加节约消费，将节约产生的储蓄变成资本，投入到资本品的生产里去。我们应该清楚一个事实，很多消费品消费完了就不会留下什么了。而将节约产生的储蓄变成资本，用于资本品的生产，在带来资本品很小部分的消耗和折旧的同时，更是会带来更大部分的资本品的生产、更新和增殖。社会财富的积累，主要就是用于再生产的资本品的积累。

消费下降和由此带来的储蓄上升，并不是真正的萧条，只是萧条的假象而已。回归到经验的现实，就是银行资金充足，有大量的资金想要贷款出去。这就是现在发生在经济体中金融机构的事实情况。这是可投资机会相对于资金的稀缺，这是好事。更少的消费，更多的自愿储蓄，降低了利率，促进了企业家-资本家对扩大的资本财富的需求，经济体中这个增加的需求，会抵消消费者对财货需求的减少，这是好事。这种情况，使生产结构延长，生产的迂回程度提高，提高生产效率。这是更少的消费，更多的储蓄带来的结果，是经济体在自笔者修复的结果。

我们回到现实，很多的生产制造型企业，很多的服务业企业，因为疫情期间被迫停止了生产，但企业还是需要消耗一部分的流动资金来用以供养劳动者和存量的生产资料。企业没有了收入，但资本，特别是流动资本，还在消耗。要想重建生产，重新恢复生产必须要补充企业的资本金，否则企业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生产能力。现在是已经允许企业恢复生产了，但是，除非企业筹集到足够的流动资金，否则，企业事实上还是无法恢复生产的。这就是现在的现实情况，企业复工复产，将会是更大的考验。

企业需要补充在疫情期间消耗的资本金，这些资本金从哪里来？必然是消费者和资本家节约消费，储蓄起来通过金融机构贷款给企业，用以恢复企业的生产能力。

所以：1.消费者不是以他的消费，而应该是以他的不消费来支持企业恢复生产能力，进而通过恢复生产能力来恢复消费者的消费能力。2.更大的消费萎缩是好事，因为这是在支持企业恢复到相比之前更大的生产能力。

节约是美德，将节约下来的消费储蓄起来，用于生产，是更大的美德。节约的消费形成资本，投入于生产，生产的每一个增加，都创造了它自身的需求，也创造了对劳动力的更多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