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多次捏着脸上的肉问姥姥：“我脸上的肉怎么这么多？可不可以拽掉一点？”姥姥便笑着说：“傻女子，脸上有肉是福，拽掉干什么？”那时我还不知道婴儿肥，只觉脸上肉多到令人讨厌。
进入青春期，身体一夜之间膨胀起来，母亲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胖得不成样子。”我从此觉得胖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羞耻，但又无法控制让骤然发育的身体迅速消瘦下来，暗自郁闷着。有一阵子没见母亲，上次是清明假期。端午节我们去德清，她在厨房忙碌。在客厅放下东西去厨房，她认真看我一眼：“你把自己搞得不成样子，又黑又瘦，身弱不担财。”母亲书读得不多，道理一套一套的。近几次见面，母亲每回都说我瘦了，原本是怜惜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硬像是责备，次数多了，我忍不住草草回一句：“年纪大了。”三十多岁难道和二十出头水灵灵的小姑娘一样皮肤吹弹可破，莹润透亮的饱满？当然，这些反驳的话，我未跟母亲辩过。春天去家附近的美容美体中心做皮肤护理，自从在这里买了体验套餐，运河对面那家店去的更少，半年去一次。中心的美容顾问将我带到专门的房间，等我脱下外套，她便帮我悬挂衣柜，同时不忘夸一句：“你真瘦，瘦的人穿什么都好看。”我说：“胖一点才好呢，看着有韵味。”不止她这么说，去年去同事家探望她，临走时她妈妈抱着小孩站在门口送我，对一旁的女儿说：“你看看人家，同样是生完孩子的，身材这么苗条……”我很尴尬：“阿姨，我们家我随我爸。我爸也瘦。”说完，脸上不自然挂着笑，感觉跟别人解释自己瘦，是一项多余的负担，尤其在社交场合。没办法，女性历来容易受到审视，也习惯审视他人。上个月和小区邻居在小区广场聊天，她跟我吐槽女儿太胖，我惊奇的问：“你家女儿才上幼儿园大班呀？胖一点好看，尤其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她嘴角一撇，不以为然，用不满的口吻说：'女儿的身材像她爸，没有腰身，四肢粗壮，将来穿衣服肯定不好看。”“反正我们家除了我，儿子女儿和老公，都胖。”她无不遗憾。点评孩子容貌这个毛病，我也犯过。有段时间一直对小孩说：“看看你的黑眼圈，快成熊猫眼了，不好好睡觉，变成大熊猫。”我一说，她便急，提高嗓门大呼：“我才不是大熊猫，你是！”就胖与瘦的话题，有一次聊天中我问小徐，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那种前凸后翘、丰乳肥臀、走路把自己扭成S型的？小徐说，如果是这样的外表，但一开口满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毫无内涵，那肯定不喜欢。和女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餐，她们问我怎么减肥的，我说，减肥？还想增肥呢，一直胖不起来怎么办？她们平时喝的奶茶、饮料、咖啡，我很少喝；油炸和高糖分食物也吃得少，夜宵更是难得吃一次。印象中，母亲从未胖过，近年来大约上了年纪，人变得丰韵。这点婆婆也有同感，虽然吃得少，但身体仍然以吹气球的速度般鼓胀起。经她说起，我想到老家的姥姥也奶奶，七八十岁的高龄，火柴棒一样的身体，皮肤萎缩起了褶子，夏天穿着短袖，矮小的身材仿佛老鼠啃破衣柜里的一件污浊的旧衣，无论怎么搓洗、撑直，始终恢复不了弹性。生命不同阶段，外表不断变化，或许不如年轻时好看，白净，靓丽，但呈现的质地已然不同。有时想，那些饱食终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终日流连肥皂八卦小道消息的大有人在，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快乐有很多种，沉浸在欲望上的快乐，满足肉体上的享受是其中一种，想要平淡日子中，追求点什么是另一种。无谓高与低，只是个体差异。审视与被审视、评价与被评价，身在当前的环境不可避免，是又黑又瘦还是高挑白皙，是穿金戴银还是珠光宝气，比起外在的表象，更需要关注内在力量与信心。人生长着呢，且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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