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高考的那年，班里要贴一些写着标语的红色条幅，我当时是学习委员，便被班主任安排去和班长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一起找家打印店把这条幅打印出来。我们当时找了好多家打印店，要么是嫌我们出价太低，要么我们嫌他们打印得不够好，总之，县里的打印店我们几乎都去了一趟。最终，才在一家打印店里商量好了价格。那家打印店在一个巷子口的角落里，差不多只有二十平米大小，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经营。
这个女人同我们讲好了价格后，并没有马上给我们打印，而是先骑着车出去了一会儿，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店里只留下了她的女儿。我们等了一会儿工夫，她才慢悠悠地回来，操作起了设备，我们三个虽然着急，但也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就在等的时候，我百无聊赖，便从打印店出来，在打印店的门口来回徘徊着，我看见打印店旁边——打印店的旁边是一家卖家具的商行，在商行门前那堵墙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位看上去差不多有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紧紧地靠在墙上，下午时候，日光正在这个方向和煦地照耀在她身上，她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棉袄，两只手都插在棉袄的口袋里，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我能明显看到她的那件棉袄蓄满了污垢，尤其是袖子口的那里，几乎都要成黑色的了。她的棉袄也稍稍短了些，她时而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手腕便裸露在了外面。棉袄底下，又能看见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布料裤子，这裤子也短了些，但看上去十分宽松，底下那里，连她穿着的黑色毛裤都没有严严实实地遮住，两只白色的袜子都套在了毛裤上，但一只套的位置高，一只略微低了些。再底下，便能看到她穿着一双同样也是绛红色的棉布鞋，有只布鞋的上面，有一滴很大的油渍。她一头短发，但是却乱蓬蓬的，像是有很长时间都没洗过，十分干燥，仿佛是生锈了一般，和她穿着的那身打扮，像是在互相映衬。她的那张脸真像是一张干枯的树皮，只浅浅地在脸颊那里缀着红润的气息。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活力，但也没有什么死气，因为她总是来回打量着周围路过的人，以及商行对面那条街上闪现着的车流。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边打量着，却总在一边痴痴笑着，一笑起来时，牙齿上的黄斑也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没一会儿工夫，另外两个同学都从打印店里出来了，我们便一同说起了话。我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个老妇人也朝我们这里看了过来，她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又紧紧地抱在了肚子前面那里。我们三个则一直都在说话，又不停地依次去打印店里，看看条幅被打印的进程。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班长从打印店里出来的时候，说条幅打印好了。接着，我们三个人一同进了打印店里。我在最后面走着，就在快要到打印店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个原本倚着墙的老妇人可能是脚底打了滑，突然重重地顺着墙的方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十分慌忙，两条腿趔趔趄趄地来回摆动着，顺着左右的方向，又顺着上下的方向，挣扎了一会儿，她的手才拄在了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又紧紧倚在了墙上。周围路过了几个人，看见她这滑稽的模样，有的人将手捂在了嘴上；有的人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地走掉；也有的人，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到这里。那个老妇人起了身，用手拍了几下那件绛红色的棉袄，然后又把手插到了口袋里，接着，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开始打量起了周围的人和街上的车流，我看见她的脸，还是同一张树皮没有什么区别，焦黄、干瘪、清癯……就像是乱生着杂草的荒原，就像是刚刚掠过一场沙尘暴的戈壁滩。但是能明显地感觉到，她脸颊上的红润稍稍分明了些。
我走进了打印店，同他们一起将打印好的条幅裁好了大小，装进了袋子里，班长付了钱，我们便出了打印店，准备回学校里去。但是，等出了门，那个老妇人已经不见了。抬头一看天上的太阳，比起我们出来打印条幅的时候，阴郁和消沉了许多，像是在预示着这一个白昼的终结。
2020.1.24 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