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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死了。母亲，叫醒姐姐吧。”我捧着装有父亲骨灰的盒子对着日暮残影中的母亲说道。她那常年不见阳光的僵硬麻木的面庞犹如斑驳的树影，上面纵横着深浅、长短不一的疤痕，新旧交织。 “哈！”许久不曾使用的喉咙刺破空气中凝滞不移的物质，她微微侧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用她眼中的火焰焚烧我，她那不成调的笑声“哈！哈哈！哈哈……”连同脸上那些伤疤，一起舞动起来。 我听着母亲的笑，抚摸她干瘪的面颊，我想，这是姐姐给父亲送上的最后一首歌吧。 二 我以前喜欢画画，后来喜欢画姐姐。母亲说姐姐从小就显露出艺术天赋，绘画、歌唱、舞蹈都具有天生的才能。无论我画什麽，都逃脱不掉那份平庸，那是被母亲用语言的火钳烙进肌肤的诅咒，日夜游走于我冰寒一片的血液中，麻痒了我一整个童年。 其实我幼时对父亲的印象很淡，他从我3岁时起便很少回家，那一年他经营的公司破产了，我们从漂亮的别墅搬来这间水龙头拧不紧的旧民居，姐姐在这里生了一场到现在都没好的大病，那以后父亲就不再回来了。 但是我知道，他就住在这栋楼里，和我的另一个姐姐。 等我上学之后才从母亲的日记中知道了这个泛着酸苦气息的三流故事。
三 “囡囡高烧不退，很怕囝囝也被传染，今晚开始让他们分远些睡。” “自从公司破产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希望一家人熬过这个难关。” “厨房与卫生间夹角处发现一窝蟑螂卵，吓得我差点晕倒，这时囡囡又开始哭了，囝囝随后也哭了起来，我也好想哭。” “他领着那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回来了，才是个只有15岁的孩子，她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母爱就快要做妈妈了，这个世界是怎麽了？为什麽会有那麽多坏人？” “囡囡病了，他走了。” “我的囡囡快点好起来，妈妈会一直守着你。” ——以上摘自母亲日记 四 我一直怀疑母亲什麽都知道，包括父亲和他救回来的那个姐姐一起住在这栋楼里的事。有一次我放学回来，看见母亲站在楼门对面的蓝色垃圾桶后面，看着父亲挽着那个姐姐走进楼里。 那天，母亲抱着我哭到夜幕降临，我从她的呜咽中听懂了父亲不会再回来，因为他找到了新的姐姐替代他的囡囡。 即便是那时的母亲也还是母亲，天黑后就不是了。
五 “小弟，你看我的新裙子好看麽？”姐姐羞涩地转着不甚利落的圈。 我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寻找她往昔的旧影，却迷失在回忆之海，被波涛席卷、抛掷，清早的阳光唤醒我的梦魇，我看着母亲的侧影坠入另一个梦境。 “姐姐。”我艰难地开口，没有灯的房间里我们被清辉笼罩，她像前一晚一样，笑得羞涩。 姐姐的身上传来甜腻的味道：“小弟，画画我，好不好？” 我转过身给画板换上新纸，拿着颜料盒不知该调什麽颜色。 姐姐拉过我的手，在她脸颊上骤然盛放的艳红花朵让笔尖娇艳欲滴，“小弟，画画我，好不好？” “……好。” 曾几何时，我爱上了这幅未完成的画作，并祈望它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然而时日愈久，进展愈发缓慢，我在已完成的部分反复涂抹，期待其中闪现一抹异色，带我去看没有病痛的姐姐。但什麽都没有发生，所以，什麽也无法结束。 在这个冷寂的南北朝向的两居室中，我日日面对母亲，夜夜端详姐姐。 姐姐脸上的花朵越开越旺，母亲眼中的火焰越燃越盛，我的画笔不知疲倦。 抚摸着姐姐的眉眼，我明白了问题出在颜料上，除了母亲的喂养，姐姐还需要父亲的精血。 在我瘦削的小臂上绑一把砭人肌骨的匕首，再用衣袖盖住。我打算潜入父亲和那个新姐姐的家，为了叫醒姐姐。 说要潜入，我却规规矩矩地敲起门来，来应门的是个瘦骨伶仃的侏儒，她突然张大的眼睛暴露了她认识我的事实。她被我粗暴地推开，我讨厌她那惊恐与怜惜并存的目光，那会钝滞我锋利的刀刃。 “囡囡？”这是父亲的声音，我摸上绑着匕首的小臂。 除了电视机和嗑瓜子的声音没有回应。 “十八？” “嗯？”一个鼻音很重的女声。 “不要离电视太近，对眼睛不好。” “爸爸是无聊了麽？要十八给您唱歌麽？” “囡囡，别这样。” “爸爸不喜欢麽？” “不，我，我不是，囡——” 我转身迅速离开，我怕再迟一些，自己会腐化在此。而我还要活着完成那副画，要等待母亲与父亲再一次结合。要叫醒姐姐。 我奔跑在一片漆黑中，让这哭喊不出的疼痛一遍遍撕扯我扭曲的灵魂。 父亲，请你快些死去吧，和新的姐姐一起去死吧。 我这样祈祷与诅咒着。 后来，父亲果然死了，和新的姐姐一起。
六 “父亲死了。”我打开着装有父亲骨灰的盒子，抓出一把喂给母亲，“母亲，叫醒姐姐吧。” “他问我那个小女孩像不像我的小囡囡，才不像呢，人家都说小囡囡和我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亲转过头，对我羞涩地笑着，“小弟，你说是不是？” “是啊，姐姐。”我帮她擦净嘴角残留的骨灰，支起画板，等着最后一点太阳被地平线吞噬。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我已然知晓即使迎来父亲与母亲的结合，姐姐也不愿醒来。但只要母亲还爱着父亲，姐姐还爱着我，我就不会停下手中的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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