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 四十年前生产队,评大寨分和聚餐,相信过来人大都经历过。 评大寨分过去生产队劳动,按劳取酬。每个劳动力都有自己的''底分''。所谓''底分'',就是这个劳动力每天劳动应得的起步工分。''底分''在会议中自报公议后确定,这叫评大寨分。 当时山西昔阳大寨大队(村)是全国的样板,劳动力都有''底分'',且自报公议,出工一天记一天工分。当年农业学大寨,社员评''底分'',也须与大寨一样。 当时最高的''底分'',男的10分,女的6分。记得我的工分是:15岁时3分,16岁时6分,18岁时8分,20岁时9.2分,22岁起10分。 ''底分''每年评一次,多在农闲时进行,由生产队长主持。评''底分''怕扯皮,扯起皮来会持续几天几夜,所以生产队长犯愁。 记得当年评''底分'',白天扯不下,晚上挑灯夜战,从头天夜里扯到天亮,第二天扯不完,夜里继续扯,这是常事。 扯皮往往集中在少数没有自知之明者身上,劳动的体能和质量明显不如别人,还常偷懒耍滑,自报的''底分''却高得使社员们瞠目。 这种人一自报,全场开始一片肃然,只有汽油灯的''嗞嗞''声,没有人开口,因为人人都不想在他人心里种刺,毕竟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这样的自报''底分'',任何人都清楚,是利用众人不想交怨的心态搏一下的,如侥幸通过,一年三百六十天,他就天天得便宜。这样,不服的人,也会消极起来,生产队长就不好当。 所以当年评大寨分,有自知之明者自报,大家通过很快,凡是无自知之明者自报后全场一片肃静的,就有问题了。自报人明知这一点,自报后就等待着谁放第一枪,摆出与放枪者一生一世没完没了的架势。 汽油灯''嗞嗞''地响,冷场中有人咳嗽一声,全屋子几十个人就嗖地把目光聚焦在咳嗽者身上,以为他清嗓子要开口发言,结果,咳嗽者翻了个身,又装着似睡非睡…… ——他其实也在期待有人发言,把僵局打破,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去撞这堵墙,刚才的咳嗽,是无意识的。 汽油灯继续''嗞嗞''地响,好像在讽刺人心就这么怪:几十个人,谁都想讲而不讲,谁都在腹诽别人该讲而不讲…… 生产队长已经熬了一天两夜(评工分是前天夜里开始的),显然是上火了,牙齿疼得腮帮子肿肿的,他无奈地站起来,刚要在黑板上无奈打勾表示通过。''等等!''一声断喝,终于有人憋不住站了起来…… 于是,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接下去,暴风骤雨来了,评工分的现场,一场唇枪舌剑的大战就开始了。自报''底分''者与提出异议者,各执己见,言辞越来越激烈,甚至对骂起来,个别社员忍不住随声附和,但大多数人仍观战…… 又熬到了黎明,生产队长最终无奈地宣布:该人(或几人)的底分,特事特办,交由众人无记名表决。 每年大寨式评工分结束后,这个(或几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报分者,与第一个把他拉下马者,往往因评大寨分结下了怨,会长期对决。对决在明里暗里进行,全队人心照不宣。 聚餐聚餐也称会餐,生产队的聚餐分为小聚餐和大聚餐。小聚餐是几个人自发的,大聚餐是全生产队男女老少都参与的。 过去在生产队劳动时,有年轻农民往往会突然提议打牙祭(我们地方称为''拷瓦爿'',意即AA制的小聚餐)。一人提议,往往十余人响应,参与者凑钱一元多点,派人去街上买来一个猪头和十余斤年糕,把猪头煮熟剁碎,以汁水作汤,肉、年糕和菜烧成一镬,名曰汁水泥糕汤。十余人各手持海碗,围着大镬,把白花花的年糕和猪头肉,连汤带汁,盛入大碗,哗哗地往肚子里扒。年轻农民胃口惊人,一碗又一碗,满满一镬年糕汤,不出一小时,全吃光了,大家往往吃得汗流满面,痛快无比,打着饱呃还互相取乐…… 大聚餐往往在农忙结束后,由生产队组织全体社员进行。人们长期缺少油水的肚子,以及全队社员的集体荣誉感,都会赞成聚餐。于是,所有社员分工后都忙乎起来,连小孩子也高兴得跟在后边添乱。我十年务农期间,,生产队聚餐几乎每年都有,队队如此。 聚餐用的碗筷、炊俱,桌椅都由各家集中,生产队派人上街采购魚肉,但只限于大众性菜肴,过分贵重的菜品酒水,不在其列,因为社员们图的是热闹,不舍得过于铺张。 有的社员,在聚餐前几天起,就开始减食,甚至头一天不吃饭了,让肚子饿空,为的是聚餐时大快朵颐,多吃一点。——想想真可笑。 聚餐往往在生产队仓库晒谷场进行。桌上的菜品,先由芋艿萝卜豆荚夜开花(瓠瓜)土豆之类垫底,加上鱔魚羹、炒鱔丝、红烧泥鳅、炒田鸡(青蛙)之类,这些当时在农村比较容易搞到,压轴的是猪肉、海鰻、乌贼、大黄魚之类。昔日的海鮮很便宜,乌贼论篮买,不象现在按只买,尤其是野生大黄魚,常有行贩(魚贩子)肩挑车拉到农村叫卖,价格在二三毛之间。所以,当年农民吃乌贼和每条二三斤的野生大黄魚,不算奢侈。现在想想,当年聚餐桌上一条大黄魚,就能抵现在一桌高档酒席的价格。 聚餐以喝黄酒为主,也有烧酒,但都是大众型的,不贵,记得黄酒三角一斤,烧酒贵一倍。农民们多用小碗喝酒,酒酣耳热中,平时积有怨的,只要碰过酒碗,似乎泯了怨气。他们唯有在一年一度的聚餐时,心中的纯朴释放得痛快淋漓。随着猜拳声吼起,隔着桌子,挥着拳头,唾沫飞溅在狼藉的菜碗上,谁都不在意,谁也不在乎……一年的辛苦,似乎全忘了! 我平时不会喝酒,小时候客人来了,妈妈叫我去沽酒。我只要在路上出于好奇呡了一小口,脸就马上红了,到家时瞒不过妈妈。后来,虽学会了喝一点,但马上能清醒地自制,所以,在喝酒的人群中,我只能在一旁看热闹。 酒喝到什么时候结束,得看人们是否尽兴。有的人,酒性不佳,喝着喝着,有人笑,有人哭,把平时心里郁积的,一古脑地向外喧泄…… 记得同生产队一位还未过门的媳妇,对未来的婆婆直呼其名,颠倒了辈分,弄得大家尴尬非常,哭笑不得。 往往这时,我很佩服诸葛亮用人的七法,其中一法,就是''醉之以酒观其性''。看来,有的人真不能喝酒,酒一过量,方寸全乱。但每年的生产队聚餐,不管谁在酒后失了什么态,日后彼此都不会较真。 现在回想当年,真有意思,生产队评大寨分,人与人之间结怨;生产队聚餐,人与人之间消怨。两相抵消,于是就相安无事。生活,有太多这样的平衡,人们,就是在这样有形无形的各种平衡中,一代代过过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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