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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知青岁月——忍冬花一样的命运

 lixj1028 2022-06-29 发布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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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知青岁月
王金龙

第一章

俞树民被冻醒时,睁开眼看一下,从门下面的缝隙里,透出皑皑的白光,他知道,外面又下雪了。这个用土坯搭成的屋子,四面没有窗,好在门下的槛是破的,门的两扇有缝隙,关上门,光线就从这些缝隙中透过来,冬天的风也从这些缝隙钻进来,所以,屋里屋外一样冷。树民从被窝里伸出头,倒吸一口凉气,看看门外,他知道,现在大概是后半夜了。这间屋里住着他和另一名知青薛震,小薛比他小三岁,自打一起下乡那天起,他就把小薛看作自己的弟弟,因为小薛的父亲是市里某国营企业的头头,老革命文革后复职,小薛是干部子弟。树民的父亲也是国营企业的干部,自然两个人觉得有别于其他街道来的三教九流子弟,来到农村,又分到一个生产队。刚来时还没有盖好知青点,就按队里安排,分散住到各个农户。自愿结合,树民就选了和小薛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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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的地方不是农户家,原本是小队的队部,正堂屋作为队部还在用,队里有时开会商议些事情,靠西一排土屋放些种子化肥,西面南头一间,收拾出来就做了他们两人的宿舍。原本以为知青点年把就会盖好,谁知一搞两年多下来,盖盖停停,进入冬季天寒地冻,又要等到来年开春,盖了一半的红砖瓦房摆在雪地里,在四处都是低矮的土坯草房的村头显得十分扎眼。据说盖知青点是公社民政部长殷初南主抓的项目,他家住在村东头,一溜三间混砖到顶的瓦房,连大队书记和队长都恭着他,所以,知青点拖了几年也没人敢问。

两年多的日子,树民和小薛住在一起,磕磕绊绊总是有的,但大体两人还很可以,树民一发火,小薛就不吱声了,在平日有拉车送粪这类重活时,树民总是拉主套,让小薛拉偏套,这些小薛心里也有数。可最近不知怎么了,树民感到小薛开始强硬起来,说一句顶两句,这让树民感到很恼火。昨天晚上,两人积攒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昨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加上刺骨的寒风,队里收工的比较早,晚饭后,两人回到屋里,树民看看床下泡了两天的内衣内裤,已冻在一层冰里,倒点开水化开,胡乱搓一把,拿井水冲洗,手已冻得象红萝卜似的。赶紧关门点上煤油灯,钻进被子里,对面床上小薛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树民暗自庆幸,今晚可有点清净的时间了。

好景不长,个把小时后,队里的社员殷春清,殷春汉来敲门。两人是本家,何家屯三百多户人家,姓殷的占了一半。春清,春汉是队里的基本群众,贫下中农对知青的好印象他们都有发言权,得罪不得,况且他们年龄相仿,平日里打打闹闹,关系也不错。冬天的农村晚上,年轻人没有去处,家里的大人为了省油一般不给点煤油灯,所以,他们就常跑到树民这里来玩。两人一进门就坐在床沿上,使本来很小的屋里显得更加狭窄。两人身上的汗酸味直冲鼻子,树民皱着眉头,脸上却堆满了笑,招呼他们坐下。小薛也放下本子,跟他们搭讪着。

一会儿,春汉提议玩扑克,树民不想玩,这几天事情多,想陪他们聊一会打发走了,清静一下。于是,小薛就陪他们两人玩牌。三人打起牌来,兴致越来越高,个把小时过去了,没有走的意思。昏暗的煤油灯,把几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晃来晃去,吵吵声让树民感到厌烦。几次示意小薛不要打了,可他好像没看见,反而更起劲了。这样吵吵嚷嚷差不多快十一点多,两人才打着哈欠离开。小薛笑盈盈的送他们出门,嘴里哼着小调,一副满足的样子。这边树民早已气鼓鼓的,不由得埋怨小薛几句:“你就不会早点结束吗,油灯都靠干了!”。在平时,小薛不吭声也就算了。可这次,小薛涨红了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间,我就想让他们多玩会儿。”树民一下子给激怒起来,只觉的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十八,九岁的小伙发起怒来什么也不顾,他一把把小薛推到了床上:“我叫你嘴硬!”,小薛也哇哇叫着:“好,你敢打我,”,从床上扑过来抓树民的头发,两个人撕扯成一团。毕竟树民大小薛几岁,个头又比小薛高,几个回合,小薛被树民死死的按在了床上,被子铺草撒了一地。小薛知道自己不是树民的对手,一边挣扎一边求饶:“树民哥,我错了,放开我吧。”树民这才放手,看看两个人的手上脸上,被对方抓出来道道血印。小薛呆呆的坐在床上,脸上挂着泪水,毕竟他还不到17岁。

两人默不做声,各自收拾床铺。突然,小薛抱着被子下床,树民大吃一惊:不好!他知道,如果半夜小薛出去告到队部,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写检查挨批评不算,这几年的艰辛努力可就泡汤了。他快步下床挡住门口:“你不能出去!”,“那- 我要出去撒尿,”小薛怯生生的说。“在屋里!”树民大声吆喝着,小薛没有办法,乖乖的拿出便盆尿完,满脸委屈的爬上了床。

门缝的光亮大了些,树民看看睡在对面床上的小薛,他蜷曲着身体用被子裹着头,屁股朝外,身体随着呼吸一上一下浮动,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怜悯:是不是对小薛太狠了?

屋外传来人走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树民知道,这是老支书廉二爷来喊他们起床了。从他们进村的那一天开始,廉二爷一天不拉,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天蒙蒙亮来喊,还要听到你答应才离开。知青背后嘀咕:这老东西,喊我们起来他再回去睡回笼觉,可当面谁也不敢吱声,更不敢迟到,要知道,知青的进步和将来的回城,就掌握在廉二爷手里。

第二章

树民和小薛出了门,天刚蒙蒙亮,看得见天上一闪一闪的寒星,雪下的不大,但寒气逼人,哈出的水汽很快就凝在眉毛和头发上。这是一九七七年的元月下旬,俗称“腊七腊八,冻死叫化”的季节,寒风吹在人脸上,开始感到刺骨的痛,但很快就木木的,像装了一层面具一样。本来这应是农闲的季节,可今年按照公社的统一安排,冬天学大寨活动不能停止,这样,就由知青和队里年轻的劳力组成学大寨突击队,到村西大洼里搞农田深翻。

在村头小队的集合点等大家到齐,就在二茄子副队长的带领下前去村西大洼。副队长姓殷名庆丰,之所以叫他“二茄子”是因为他抽烟喝酒后,鼻子和脸发出铁青的光,人又长得尖头大肚,活像一只酱紫的茄子,可知青没人敢当面叫他,虽是队副,可权力不小,每天派工他说了算,人又很鬼,弄不好给你个小鞋穿穿,你还说不出来。所以,知青在犒劳其他队干部时,从来不敢小看他。倒是他的本家们不怎么拿他当回事,有次不知怎么他得罪了春汉,惹得春汉满街大骂二茄子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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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缩着脖子,夹着铁锹来到村西大洼时,天已大亮。按照二茄子的吩咐,各自开始深翻。隆冬腊月,地表面冻得有尺八厚,先要用镐头把冻土撬开,然后再翻出下面的土,这样赶着一块块的进行。用镐头刨冻土层,是个力气活,也是男知青劳动表现的机会,树民敞开棉衣,用力抡起镐头,每一下都震得手脖子麻麻的。几块冻土刨开,身上已是汗津津的。年小的社员和女知青,负责用铁锹翻下面的土。

冬天的早晨,时间显得很短,个把小时,太阳就升起来了,是个难得的晴天。为节省时间,早饭都不回去吃,而是由队里派人在野外支锅煮稀饭。按大队要求,只是供应稀粥,干粮还要自己带。小队里也就打个擦边球,把小米稀饭煮的干干的,每人一碗,省了自家的干粮,这也是社员都愿意来参加深翻的原因。

树民盛了一碗,抓了根咸菜,找个避风的土坡坐下来。看看小薛,端着碗转到其他社员跟前,树民想,这小子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活该,应该教训教训他。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咬口萝卜咸菜,这小米饭就是香啊,比吃窝窝头可强多了。忽然感到背后有人拍了一把,一回头,是杨雪艳端着碗笑盈盈的过来,顺手塞给他一块热红薯,“哎,雪艳,这哪来的?”树民问她。雪艳笑笑,“甭管了,有人送你就吃,管这么多干什么。”雪艳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暗桃花中式罩衣,绿军装裤,洗的发白的军装鞋,人显得很精神,一边说一边顺势坐在树民旁边:“昨天晚饭后你走这么急干什么,我喊你都没听见,我有事告诉你呢。”

树民一来到知青点就对雪艳有好感,不仅因为她人长得端庄,个头高挑,是知青点三大美女之一,更因为他感到雪艳很有个性,办事考虑周到,稳重,不太张扬,但很有心机。几年下来,应付的方方面面都比较到位,她个人也在知青点混了个头面人物,大队小队都挺器重。雪艳对树民,也比对其他知青接触多一些,有事喜欢给他商量,树民有些男知青干不了的针线事,也是雪艳帮他来做。有些好吃的东西,雪艳也常带给树民解馋。一来二往,知青和社员就开起了玩笑,因树民在家排老二,所以把树民叫二哥,管雪艳叫二嫂。雪艳很大方,笑笑了事,倒是树民心里感到一丝得意。去年秋天,雪艳带树民去了一趟城里他们家,确也触动了两个人的心思。

秋里农村收完庄稼,粮食进仓,棉花摘完,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儿,就是把棉仔拉到城里棉厂,按价到油厂换回棉油来,再按工分分给每家每户,这可是农民一年的油水啊。去年秋天,大队里把这个带队去城里换油的任务交给了树民和雪艳。浩浩荡荡的送棉仔车队从一大早就出发了,晚上赶到县城已是掌灯时分,大家一天赶路很累,草草的吃了饭就睡了,为了明天早起排队送棉仔。第二天早起,树民和雪艳招呼大家,赶到油厂门口,送棉仔的车已经排了几里路长。好在这天进行的快,到中午时轮到他们,太阳少偏西就全部搞完了。大家松一口气,在路边的小店里,拿出带来的玉米饼子窝头,用刚换来的棉仔油,少不了油炸煎炒一顿,黄澄澄的棉油煎炸的干粮惹得人口水直流。要知道吃油只有这顿公摊,回家分给每个人一年也就是半斤八两,那是在家里按滴来用的。大家吃的津津有味,春清看看树民和雪艳,说:“今天咱们提前了,到了县城,离市里你们家不远了,不如你们回去看看,我回去给队长说一声。”对春清的好意,树民和雪艳很感激,心里也很想回去看看,大半年没见父母,还真想他们。在安排好春清他们返回的事情后,两人就赶到县城汽车站,搭上了去市里的汽车。

县城离市里还有四十多公里,车子走走停停,到了市里天已快黑了。车站在城西,离雪艳家近,树民的家在城东,还要再坐公交车。下车后,雪艳对树民说:“到我家去吧,吃了饭再走。”看树民有些犹豫,雪艳又说:“去吧,我爸妈可会做饭了,保你开个口福。”望着雪艳期待的目光,树民爽快的答应了。

雪艳家在城西的老居民区,俗称西关。沿着街道拐进石板铺成的巷子,昏暗的路灯照着凸凹不平的路面。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很旧的青砖砌成的小院前,一排年代很久的瓦房。雪艳说:“到了。”一边拍着门喊:“妈,我回来了。”

从屋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身材略胖,粗眉大眼,一边出来一边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告诉妈一声。”看到雪艳身后的树民愣了一下:“这是-”“妈,这是我们一起下乡的树民,我让他在咱家吃完饭再回去。”雪艳回答。树民上前问候一句:“阿姨好!”

雪艳妈笑盈盈的说:“刚好你爸在家,孩子,快进屋吧。”

屋里的电灯闪着桔黄的光,墙上贴满了旧的报纸,家具也显得很陈旧,雪艳的父亲是个厨师,在国营工厂的食堂,母亲在食堂帮厨,上有奶奶,爷爷,雪艳还有个弟弟,和树民在一个知青点,所以,家境并不宽余。这些,树民通过雪艳都知道。雪艳的爸爸也在屋里,身材高大,细长脸,若不是一双长期被烟熏的发红的眼睛,倒像个教书先生。雪艳长得像他爸,身材高挑,大眼睛瓜子脸很让人耐看。人说女儿像爸,儿子像妈,真是不假。

雪艳一边放下背包,一边说:“爸,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熬克死了。”雪艳妈一边招呼树民坐下,一边让雪艳爸去厨房做饭。

雪艳妈坐在树民对面,眼睛却一直看着树民,这让树民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今天穿一件洗的发白的军上衣,蓝布裤,一双白力士球鞋,加上一米七五的身材,小伙子还是很精神的。雪艳妈拿出糖果,又让雪艳倒水,嘴里可就问起树民家里父母的情况,又说雪艳在外,她十分操心,加上还有一个小弟,雪艳做事不周全,树民你们在一起要互相帮助等等。雪艳听着妈妈的话,说:“妈,你问这么多干吗?让树民休息一会儿。”雪艳妈笑着说:“你这孩子,树民打老远来家一趟,我多说会儿话还不行?”

雪艳妈说的也是,自家十八岁的大姑娘,冷不丁领回家一个大小伙子,作母亲的哪有不操心的道理。

说话间,雪艳爸已把饭做好端上来,一碗红烧肉,一只烧鸡,还有炒青菜,鸡蛋汤,白面馒头,真是丰盛的很。雪艳高兴的说:“爸,你真好。树民,叫你来一趟值得吧。”树民早已饿的肚子咕咕叫,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的就放开吃起来,两个人狼吞虎咽,很快就把饭菜来一个风扫残云。以至于后来一想起这顿饭,树民就馋的流口水。

吃完饭,树民要回去了,雪艳爸妈再三嘱咐,要树民有时间再来,树民答应着出了门,雪艳也跟着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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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巷子往右拐,就上了老城的城墙,城墙开成了路,路两旁是不高不矮的槐荫树,城墙外是泛着月光的环城河水,秋天的晚风不冷也不热,两人并肩走在这月色下的环城路上,彼此感受到对方气息和两颗年轻人的心跳。树民此刻冲动的很想拉起雪艳的手,把她拥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吻她红嘟嘟的双唇。从雪艳起伏的胸脯和喘息声,树民也感受到此刻雪艳动情的心情。不过,理智告诉树民,现在还不是他们进入这一步的时候,通过一年多的辛勤和付出,雪艳在大队有了一定的基础,下一步有可能干个妇女副主任,也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相比之下,树民就显得弱一些,只是力气活干得多,出工率高,群众评价好,还能写写画画,但离大队领导信任还有差距,组织培养就更不说了,这也是树民经常烦恼的事情。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时间,让心情慢慢平息下来,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树民让雪艳回去,爸妈还在等她。雪艳看看树民说:“明天联系好一起回去。”树民答应着,让雪艳先回家,两人这才使劲拉拉手告别,树民看着雪艳拐过城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待到树民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时分。

吃了两碗干稀饭,树民抹抹嘴,打个饱嗝,趁这档儿,雪艳告诉他,大队又开会讨论了,制钉厂要尽快上,说不定很快大队就要找他。雪艳叫树民有个准备。

果不其然,上午刚干了半晌,大队部的廉胖子就喊树民,说大队书记廉二爷找他,让他到大队部去一趟。

第三章

廉二爷今年有六十多岁了,人吃的红光满面,可就是有哮喘病,特别是到了冬天,说不了几句话就嗓子糊喽几声,走起路来也是气喘吁吁。但他是何家屯的老资格,十几年的大队支书。在树民他们知青来何家屯插队前,何家屯大队领导班子有一次大的调整,通过县里和公社里一致决定,撤消了原大队队长殷长发的职务,换上了六四年下放干部廉运来作大队队长,据说原大队队长殷长发的问题就是多吃多占和阶级阵线不清,新任大队长廉运来多年来一直和殷长发反复较量,终于在上级的支持下赢得了这个位置。在这次何家屯班子大换血 中,只有廉二爷的支书,支部组织委员殷初进和妇女主任庆功婶保留下来,其他全部换成了廉运来的人。廉二爷靠的是老资格和这些年处世的圆滑,大事装糊涂,小事办精明,给人一副兢兢业业,对人菩萨心肠的样子。来到何家屯两年多,树民他们感到真正主事的是大队长廉运来,但他不太出头露面,为人低调,见到他们话也不多,让人感到阴阴的。倒是廉二爷经常到知青点训话,有时还招他们到大队部问长问短。

何家屯地处运河岸边,全村三百多户千把号人,一个大队分成四个小队,是粮食亩产“过黄河”的大队,也是接收知青的先决条件。这些年来,邻村有种果树富起来的,也有搞工业加工富起来的。大队长廉运来也在琢磨如何使村里富起来,这样,他的地位才可以巩固,也不枉费了公社,县里提拔重用之恩。村里办了个豆腐坊,专门做豆腐皮豆腐卷,在外销路还可以,村里人可就买的少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做豆腐用的都是村前大坑里的水,这边洗尿布刷猪粪,那边豆腐坊照用水。据在豆腐坊干活的知青讲,水越混出豆腐率越高,用井水反而出豆腐低了。

可这离工业加工太远了,去年下半年,从天津病退下来的殷初南,人称“驼二叔”带回来一个项目,说现在城里人打家具成风,钉子奇缺,可以办个钉子加工厂,天津那边包销。大队经过研究,认为这是个好项目,决定进行调研。一打听一台制钉机要2—3万元,这对每个日工分只有2—3毛钱的农村来讲,无疑是天文数字。不过,农村干部通过学大寨,思想也很解放,买不起机器可以自己造。于是,找来制钉机的图纸,分解成各个部件,准备自己造制钉机。在这个问题上,知青是一部分不可忽视的力量,因为大队领导知道,来的知青中,有很大一部分的人的家长,亲属在城里的工业部门,这种资源不可不用,况且有许多知青家长想表现还没机会呢。

树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划入可利用范围的,而且还是重点。因为树民的父亲在市里工业的主管部门,哥哥姐姐又在国营工厂做机械加工,所以,大队领导很早就给树民打了招呼,要他提前有所准备。

对于这件事,树民确实心里没底,父亲整天忙,下到各个工厂,树民在家时一周难得见到父亲一次。给哥哥姐姐说过,他们都是普通工人,能接的了这种机械加工的活吗?倒是雪艳很热心,认为对树民来讲这是个得到大队领导信任的机会,一定要利用好。树民也觉得应该尽力办好,比起自己下苦力,拿父母钱应酬大队小队干部强多了。

树民刚下的何家屯时,在知青点还是个临时负责人,大队指定他来负责,一是看他年龄在来的初中高中生中算比较大的,二是看简历他在高中时担任过班级团支部书记。树民当时也觉得踌躇满志,脏活累活干在前头,组织知青学习,参加大队各种活动积极带头。他知道,只有走出这一步,将来才有可能被推荐或招工回城。但好景不长,三个月后,老支书廉二爷乐呵呵的找他谈话,说是有更重要的工作要他担任,去知青食堂当管理员,又说这个岗位如何重要,是组织考验等等。树民是十分不高兴去的,当食堂管理员要买柴米油盐,要记帐算帐,这是树民最头痛的事。最重要的一点,食堂是后勤,在这个战天斗地的年代,只有在生产一线才会出成绩,出不了成绩,推荐考核培养都没有份,树民还不在这里围着锅台转一辈子。

可老支书的话不能不听,树民也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上任。知青点改选,大队提名,让匡继峰当了正式的知青点负责人。继峰和树民是坐一个车来到何家屯下乡接受再教育的,人长得五大山粗,黑红脸膛,典型的北方汉子,待人不近不远,平时爱开个玩笑。继峰的出勤率是知青中最高的,一年难得见他回城里一趟,浑身有的是劲,拉平板车,别人要人拉帮套,他自己一人一车,这些叫知青们不能不佩服。慢慢的大家了解到,继峰在家里有后母,还有两个后母生的弟弟妹妹,父亲常驻外地,所以,继峰回家很少。来下乡是投奔的姑姑姑父,也就是现任的大队长廉运来,这下让继峰身价百倍,知青见到大队长难,但能得到继峰的好感也不易,说不定那天他在姑父面前说句话,就能改变你的命运。所以,继峰周围经常围着一群知青,看他的脸色行事,好在继峰不是很狂气,做事为人也有些收敛。他待树民比较尊重,有时也拿树民开开玩笑,但很快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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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民当上了食堂管理员,每天早起到食堂,看着开完早饭,上午到各队菜地里收菜,过秤记帐,月底盘点记帐,公布帐目。从辛苦角度讲,当管理员是比下地劳动强多了,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上午下午开完饭还有空余时间,可以看看书,写写字,树民倒觉的有些安逸。食堂炊事员是大队派来的殷初军,四十多岁,人很精明,待人活泛,梳着一边倒的背头,白晰晰的脸,看上去像三十几岁。他是大队支部组委殷初进的本家弟弟,要不也不会给他这个美差。

树民与初军配合挺好,树民说做什么,初军就说:“好好,听你的。”闲暇时,树民也帮初军烧烧火,架架笼屉。初军有时也告诉树民,说你应该学学厨师,艺多不压身,说不定哪天用的上。树民笑笑,他的心思现在还没在这里。

树民平时除了看闲书,就是有本《中外民歌二百首》,有些曲子自己也会哼两句。一天,无意中听到初军在哼唱:“在那遥远的地方。。。”,而且唱得有板有眼,树民感到很诧异,这在知青当中流行的歌曲,这个农村四十多岁的老家伙也会唱?待到后来慢慢了解到,初军生性喜欢花俏女人,前几年,和一个黄花闺女搞上了,初军的老婆不识字,在坑边给初军洗裤子,发现裤兜里有一张纸,就叫上小学的孩子来读,一读把他老婆气死过去,是那个姑娘写给初军的情书,说他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两家为此事大闹了起来,女方把初军告上了县城,法院判了初军三年徒刑,在北城劳改菜园改造了三年,前年才刑满回来。树民听了,感到有些新奇,看不出初军还有这些花花肠子。他观察,初军的本事就是靠小白脸,靠给女人献殷勤,叫女人欢心。到食堂来吃饭的女知青,初军看到漂亮的眼睛就放光,满脸堆满了笑。食堂给知青们每天早上供一次开水,暖水瓶排成了行,有时开水烧得不够,就有人打不上水。初军总是很留意几个漂亮知青的暖水壶,早早的灌满放在屋里,她们一来就笑盈盈的从屋里提出来,倒是几个男知青经常打不到开水,骂骂咧咧的也没办法。

知青食堂的主食是玉米面,吃的玉米窝窝头,喝的玉米糊糊,难得一月吃一次白面馒头。树民发现初军每次都放起来几个,原以为他是带回家,谁知道他会送给女知青。树民装着看不见,他现在烦心的事不在这里。

在队里劳动的知青们,有的经常在大队会上受到表扬,也有的当上小队记工员,继峰已代表知青到公社开过几次会,雪艳在生产队组织妇女突击队和大会批判发言等方面,也得到好评。唯独树民在食堂里,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只有大家对饭菜有意见时,才提出来几条要树民改进。所以,树民烦恼的是哪天能离开这个倒霉的食堂管理员位置。

那年夏天,无意中树民看到的初军的作为,更增加了树民尽快离开食堂的决心。

那几天大队要出一期墙报,叫树民写几篇反映知青接受再教育的稿子,任务比较急,树民晚上写到下半夜才完成了两篇。上午带到食堂来,想抽空再改改。上午磨面接着中午忙活,拾叨完回到宿舍,才想起稿子拉到食堂里了,于是急急忙忙再回去拿。

三伏天的太阳烤的人火辣辣的,知了在树上不停的鸣叫,正午时分村里到处静悄悄的,大家在屋里阴凉地儿歇息,等太阳偏西再下地。树民走到食堂小院里,门半掩着,耳边就听到有人的喘息声,还有女人的哼吱声,树民的头发一下子竖起来。他蹑着脚贴近出声的西厢房窗子,透过纸糊的窗格缝隙,看到了在里面的初军和女知青高敏敏,此时,初军正死抱住高敏敏半躺在床上,高敏敏上衣已解开,露出雪白的奶子。初军一边低头去咬她,另一之手使劲往下拽高敏敏的裤子。两人哼哼唧唧,完全沉浸在这偷情的欢愉中。

树民看的血往上涌,蹑手蹑脚退回来,心里还狂跳不止。初军这个老王八蛋,色狼,本性难改,这回又吃上嫩草了。高敏敏也是个骚货,他老家伙给你点甜头,你就跟他上床?!

回到宿舍,树民心里还在忐忑不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想目前自己的处境,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这件事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对谁也不能讲。下午树民回到食堂,初军仍然笑嘻嘻的,对树民底眉顺眼,树民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后来树民到城里医院开了个假证明,说明自己肝功有问题,大队里才同意换了人,树民又回到了生产队劳动。

树民迈进大队部的门槛,支书廉二爷早已笑嘻嘻的在屋里等他,他让廉胖子给树民倒杯水,说:“树民,这阵子你在队里表现不错,他们两个队长几次来都表扬你,要好好干,大队也想把你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树民连忙表示感谢大队领导,特别是老支书的帮助和培养。廉二爷笑笑继续说:“大队今年把发展村工业作为重点,考虑到你父亲在城里工业部门,因此,需要你出面联系机械加工等事情,这也是大队对你的信任和希望。”他顿了顿,喘了两口气:“你父亲是国家干部,我也是国家干部,我想他会理解,支持村里工业的发展。”树民心想,你一个村支书算哪门子的国家干部?嘴上却说:“请老支书放心,我会尽力按大队领导要求办好。”

廉二爷连声说:“好,好”,就让廉胖子领着树民去看制钉机的图纸。树民拿着图纸走出大队部,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四章

二茄子队长近来几次在下地干活的档儿对树民说:“行,树民,这段时间干的挺好,大队也挺重视,别松劲。”树民感激的笑笑,说:“还不多亏队长帮助。”树民心里有数,该去茄子队长那儿应酬一下了。

二茄子混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早年家里兄妹多,人又长得干瘪,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后来和下放干部廉运来混熟了,运来看他为人很精明,干活能吃苦,就把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给二茄子,运来的这个亲戚,人长得丑不说,腿还有残疾,走路一拐一拐。但对二茄子来讲,能找个女人不打光棍就算烧高香了,本家的两个兄长打了一辈子光棍,连个后根也没留下。所以,二茄子对运来一直心存感激。成家后,女人给他生了一男一女,孩子长得取了他夫妻两人的缺点,和二茄子不对眼的人损这两个孩子长得是“难死木匠,气死画匠”,送个绰号“小茄子”。二茄子平日里好抽点喝点,女人又不大会持家,所以家境过得并不好。

待到廉运来当上了何家屯大队队长,二茄子感到有了希望,也是天赐良机。原来的小队副队长是春汉的哥哥春起担任的,春起生性耿直,爱认个死理,认为自己干的小队干部时间长,有资历,有时还和大队干部顶撞几句,廉运来上台后也有意要换他。可巧,大队里让春起带队外出修水利,在工地上因地段分配问题与临村的人员发生争执,春起带人把对方打了,人伤得不轻住进了医院,何家屯大队因此受到公社点名批评。回来后,大队要春起做检查,春起不认这个帐。大队就势把春起的小队副队长免了,启用二茄子当了小队副队长。

正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二茄子当上这个队副,腰板也挺起来了,学校老师,队里社员对两个孩子也高看一眼,连他的女人说话都大气起来。虽然是个副队长,但二茄子很会把他的权力用好。树民从食堂回到队里时,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二茄子就给他上了一课。

副队长每天负责派工,到了上工的时候,大家集合在队里敲钟的老枣树下,听副队长派今天该干的活。这天男壮劳力分派的是出猪圈,每人两个,一天干完记十分。分派给树民的是东头老盛家和春清家两个猪圈。过了一个冬季,每家猪圈都攒了满满一圈猪肥。但也有差别,人口多的就满一些,人口少的就攒的少,因为这猪圈里还要加人粪尿,否则,肥的成色不行,队里计算猪圈主人家的工分时要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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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民先到老盛家的猪圈,满满的一圈好肥,散发着猪粪和人粪尿的腥臊味。树民挽起裤腿,打了赤脚,跳下去开始出圈肥。出圈肥要有好臂力,一锹锹从猪圈里才能甩上来。树民干了大半晌,中间歇息一会,到了正午,老盛家的猪圈已出了一大半。吃午饭时,问一下同队的其他知青,有的已出了一个半,连薛震都出完了一个。

原来分给树民的这两家,老盛家六口人,春清家八口,比三四口之家的猪圈整整快多出一半。树民中午没歇息,一直干到天擦黑才干完。后来打听,来的知青有许多人都领教过二茄子的这一手,队上有些对二茄子不服气的社员,二茄子从来不当面和他争执,但总有办法让对方吃个哑巴亏。通过这些事情,树民也慢慢的学乖了。

收工后到小队部记完工分,树民揣上一瓶酒,两听午餐肉和一些糖果,顺路到豆腐坊买了五毛钱豆腐卷,虽然明知不太干净卫生,但应急时还是要用的上。趁着夜色,快步向二茄子队长家走去。

拐进二茄子队长的院子,他老婆正坐在东屋的灶前续柴烧饭,烟火映红着她蜷曲的身子和长长的脸。

“婶子,队长在吗?”树民大声的问。

“噢,是树民来了,他在堂屋里。”队长老婆一遍回答一遍转身冲堂屋喊:“庆丰,树民来了!”

堂屋就是北方农村作北朝南的正房,也是接待客人和主人住的地方,东西配房住其他人或做厨房放杂物,形成北方农村特有的院落格局。二茄子当上副队长时间不长,但也把堂屋用石灰泥了一遍,屋里摆个八仙桌圈椅之类。

听到声音先出来的是两个孩子,大的九岁,在上二年级,小的七岁,还没有上学。平日里知青们因讨好队长的关系,经常给两个孩子带点零食吃,这次也不例外,树民看他们出来,连忙把带来的糖果塞到他们的手里。

二茄子队长应声从堂屋走出来,说:“树民,不要每次都给他们带东西,看把他们惯坏了。”

树民笑笑说:“不碍事,他俩听话懂事,你和婶子不就省心了。”

进了堂屋坐下,树民拿出酒,午餐肉和豆腐皮,二茄子让她老婆拌个凉白菜,两个人坐下就开始喝起来。这是二茄子的一大嗜好,只要有酒喝,啥事都好说,为这据说挨过大队长廉运来的批评,可他始终改不了。平日里喝的都是红薯换来的塑料桶装酒,喝上知青拿来的块把钱的瓶装酒,二茄子队长很知足了,感到这个副队长当的值。

三杯酒下肚,二茄子的脸开始发紫起来,脸颊眼睛放着光,话也多起来。

“我说树民,这半年多你没少出力,我也给上面多次提起你。”二茄子边说边又干了一杯。

“那是,还不是全靠队长你说话。”树民答应着,今天他也想从二茄子这里得到一些消息。

“但光苦干还不行,有空你大队那边还要多跑跑。”二茄子吃口菜又说:“这方面,雪艳要比你强,你看现在她和运来嫂混的多熟。”

这些,树民早有耳闻,大队长廉运来的老婆管着供销社,在进货上雪艳没少帮忙。

二茄子侧过身子,眼睛看着树民,说:“爷们,我看你挺实在,我告诉你,今年大队里要定组织发展对象,这可是个机会,弄上党票你就什么都有了。”又嘱咐道:“这可是内部消息,千万不要往外说啊。”

树民听了一怔,二茄子还有这个消息,嘴上说:“队长,我可不敢想。”

二茄子睁着猩红的眼,和树民干了一杯,说:“怎么不行,知青里除了继峰就是你出勤最多,雪艳表现好她也是个女的,到时候咱队里我给你说话,运来哥也得听听。”二茄子喝了酒,胆就大起来。

树民赶紧给二茄子敬一杯,说:“队长,我一定按你说的努力。”

“但是,”二茄子狡诈的眨眨眼睛:“大队里可是运来哥说了算,听说今年办加工厂打了你的谱,你要好好琢磨琢磨。”

树民这会儿是真的感激二茄子这番话,他把剩下的酒分开,和二茄子一干而尽。

第五章

何家屯接受的下乡知青有48名,恰好一半男,一半女,除掉个别的分到豆腐坊,种子站以外,大部分都分到大队下边的四个生产小队。知青们来自城里工业的各个系统,家庭背景不同,有干部子弟,工人子弟,还有街道子弟,有初中高中生,还有小学毕业生,在城里没有工作赶上下乡,到这里混几年推荐回城有个工作。所以,各种层次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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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民在高中时,参加过文学班培训,所以,来到农村,就想在写作上努力一下,出点成绩。恰好知青里也有几个喜欢文学的,于是,大家就常聚到一起,组成文学社,几个人合伙出钱订了《人民文学》,《诗刊》等杂志,写诗作文,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文章也能登上报纸杂志。

树民尽力找些文学书籍来读,外国海涅,普希金的诗作,中国诗人艾青,藏克家,还有贺敬之,杨星火等人的诗作,树民都拿来认真的读,水平也有提高。为怕人发现读这些封资修的东西,书的外面都用报纸包上。再看看现代诗刊的作品,树民又感到激情多于情感,没有诗人的真挚感情的流露。无意间,树民在废旧书摊里找到一本流沙河的诗作《告别火星》,读来让人感到很清新,例如:

小院的红梅醒来

飘飘的白雪来吻她

不要惊散了他们的幽会

门啊,窗啊

快关上吧。

树民也试着给报纸杂志投稿,可都是泥牛入海――没有消息。公社另一个知青点,有几个知青寄给诗刊的诗作有了回函,树民他们听了感到很振奋,步行三十多里找人家取经。到了那里,因为对方过去是和树民一个中学的同学,所以挺热情,把诗刊编辑部的回信给他们看,又看了他们即将发表的诗作《火红的战旗》。树民把它抄下来,带回来仔细学习,心想那天自己的作品也能上诗刊。

作品虽然发表不了,可在知青点写个稿子等等,树民还算是文化人。每期大队办墙报,写大批判稿子,都是树民执笔,大队也觉得树民是块材料。

女知青里高敏敏算是有点文化水平的,平日里也看些文学作品,写写画画也行。开始,树民和她有些来往。高敏敏属于知青里的的美人胚子,身材好不说,眼睛又大又亮,皮肤细白,别的人怕晒黑了夏天戴个草帽,她什么也不戴下地干活,还是白白嫩嫩的,嗓音动听的仿佛有磁力,一说话男人的心都颤。树民开始也想和高敏敏交往,后来一打听,敏敏的父母都是右派,被从省城发配到边远的山区教学,敏敏跟着一个瞎姥姥长大。敏敏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把自己的长项尽量发挥出来,和男人交往很放的开,打情骂俏也有一手,别人背后叫她“公交车”。树民知道惹不起,很快就和敏敏疏远了。

这几天,树民心里正在犯嘀咕。他有一个箱子,是下乡时父亲给他用工厂装松香的木箱改的,放在屋里既当桌子又放些东西在里面。前天他发现被人撬开了,箱里的几个自己舍不得吃的罐头不翼而飞,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同屋的小薛不会干,他不是这种人。问小薛他说不知道,树民感到很恼火。

自从树民和小薛打了一架以后,虽然小薛没有去队部告他,但两个人之间话比平时少多了,产生了隔阂。树民早就发现小薛和乔建设联系较多。乔建设是知青点有名的刺头,干活耍滑,爱占便宜,对人还挺横。食堂开饭,每次都是头一个到,有好吃的抓起来就走。各队不愿意要他,大队就安排他去养猪。养猪场在村的东头,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乔建设自己管着十几头猪,不用早起下地干活,倒乐得悠哉游哉。他精力过剩,整天西扯东串,嘴也不闲着,他最愿意在人前炫耀的就是讲养猪场种猪如何与母猪交配,讲种猪的猪鞭伸出来有多长,前头带尖还打着弯等等,不管周围有男有女,讲的眉飞色舞,仿佛他在亲临其境一样。

高敏敏由于家境和名声问题,大家都敬而远之,但和乔建设来往密切,经常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养猪场找乔建设聊天。乔建设也引以为荣,在公开场合“敏敏,敏敏”喊个不停。上个月树民回城办事,搭顺路车回来,凌晨五点多才到村东头。路过养猪场,天色朦胧中看到乔建设挽着头发蓬松的高敏敏从养猪场出来,送高敏敏回宿舍,树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也看到树民,乔建设很难堪,倒是高敏敏很大方,问树民这么早从哪来?树民应了一声赶紧走开了,心里想,这骚女人找个老家伙不过瘾,又和十八的小伙搭上,真是闲不住,无私无畏。

雪艳的弟弟杨更强在生产一小队,由于树民和雪艳来往密切,更强也觉得对树民亲近一些。这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更强告诉树民,乔建设说他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对薛震如何不放在眼里等等。树民这才明白,为何薛震近来反常,老和自己作对,原来是乔建设在背后捣鬼。事情下一步发展更让树民感到意外和气愤,知青队长匡继峰爱开个玩笑,这几天当着树民面对大家说:“你看人家树民文化水平就是高,有本事,金屋藏娇不算,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大家哈哈大笑,搞得树民很难堪,自己又摸不清头脑。回去一想知道了,这次箱子被撬,丢了一封高中女同学的来信。这位女同学对树民有好感,人家没下乡被推荐去汽车技校上了学,给树民寄来一封信,就是关心学习,共同进步之类的话,还有几张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剧照,那情况很清楚,就是想和树民谈谈。树民对她感觉一般,不想扯这件事,就把信看完放在箱子里,本打算回复给人家说明,可一忙就忘到脑后了。这次肯定让人拿走了,做了把柄。雪艳也听说了这件事,跑来问他,并告诉他是乔建设干的。树民稳稳心,一定给乔建设点颜色看看。

知青点和树民要好的还有孟宪斌,宪斌的哥哥与树民的哥哥同在一个工厂,离开城里时两个哥哥要他们到农村互相照应,宪斌和树民虽然不在一个生产队,但也时常在一起。每次回城不管是树民还是宪斌,总要到对方的家里看一看,互相带点东西或给家人通通情况。

宪斌属于横向大块头的身体,由于从小习武,身上肌肉一块块的。他的长项是摔跤,农村的劳动是很累的,但收工后再累,宪斌在晚饭后用冷水冲一下,穿上褡裢就到场院里练摔跤。几个知青和队上的年轻人也有喜欢这个的,跟着宪斌穿上褡裢晃来晃去的练习。老一些的社员也有的看不惯,说宪斌他们累得还不够,吃饱撑的。冬天里天寒地冻,宪斌和他同屋的小九,不知从哪里搞来两双滑冰鞋,还约树民一起练习滑冰。树民看到过人家在冰面上滑冰的优美姿势,就动了心。晚上,几个人背着冰鞋来到村南大洼的冰面上练习,为了防止摔伤,每人都穿上厚厚的棉衣。穿上滑冰鞋,锋利的冰刀在冰面上根本站不住,刚让人扶起来走几步又摔倒了。树民练了几个晚上,进展不大,胳膊大腿摔了几处青肿,就打了退堂鼓。宪斌没有动摇,一只坚持练下去,几个星期后,已能在冰面上滑翔自如,这让树民感到很佩服。

树民找来宪斌,把近来的事情告诉他,宪斌一声不吭,树民知道宪斌脾气,只要不回绝,他就有办法。

一连几个晴天,冰溶雪化,屋檐上到处在滴水,农村的黄土路到处泥泞得很。中午,大家都在食堂外的屋檐下吃饭,乔建设屁股向外,端着碗,一边吃一边讲那些花边新闻。宪斌穿着胶鞋从院里走过来,经过乔建设身后,在水洼里重重一踩,泥水溅到了乔建设身上。宪斌装着赶紧道歉,乔建设转个身,对着宪斌骂道:“你没长眼啊,跑这么快抢孝帽子戴啊!”宪斌并没急,说:“建设,是我不对,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乔建设得理不让人,他站起来指着宪斌说:“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不就会两下子吗,有本事往我这里打。”其他知青忙起来劝阻,宪斌狠狠的瞪了乔建设两眼,拳头握的紧紧的走开了。

第二天再见到乔建设的时候,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的地方抹着红药水。原来晚上,宪斌半夜跑到养猪场,从窗子里跳进乔建设的宿舍,把他从屋里拎出来,在野地里好好收拾了一通,可把乔建设给吓坏了。虽然他告到了大队部,大队领导也知道乔建设平时很狂气,息事宁人,让宪斌写个检查了事。乔建设老实了很长时间,私下里给人讲,宪斌受人指使,脑子有病,不能理他。

第六章

大队长廉运来的老婆廉二婶,天生长得一副好模样,细长瓜子脸,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举足投手之间透露出成熟女人的韵味。她待人热情周到,嘴甜会关心人,一点不像廉运来,待人冷冷的。所以,知青和社员有事,总愿意先到她这里说上几句。刚好廉二婶在村里负责供销社,也就是现在的杂货店,知青们经常来买些日常用品,和廉二婶唠两句,加深一下与大队长的联系,廉二婶总是让你满意而归。

树民晚饭后来到村里的供销社,玻璃罩的煤油灯下,廉二婶正在热情的接待前来买东西的其他人。看到树民进门,忙招呼道:“树民,好几天没见你了,婶还以为你进城了呢。你先坐下,我这就忙完。”一边笑着一边给人拿东西。树民赶紧说:“二婶,我没大事,来买块肥皂,顺便看二叔在家没有?”

廉二婶说:“在,你二叔这两天提起你,说让你跑加工的事,关心着呢。”树民心想,来的还正是时候,说:“我正想给二叔说说进展的情况。”

这是北方农村的习惯,不像城里对有职位的人称官职,在农村按辈分习惯称呼,显得亲切到位。所以,树民称廉运来“二叔”,喊大队长反而显得生硬了。

供销社与大队长廉运来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树民买了肥皂,转过侧门,就来到廉运来的院子门前。

廉运来作为目前何家屯的实权派,掌握着何家屯千把号人和几百户家庭以及下乡知青的命运。他可以让你当上小队长,让社员围着你转,也可以让你进入黑五类分子,整天低头改造开会挨批。所以,大家都很敬畏。而廉运来走到这一步,也是多年处心积虑,苦心经营的结果,得来不易。

廉运来64年作为下放干部来到何家屯,确实吃了几年苦。上级给的安家费不够盖房子的钱,一家几口住在牲口棚里。生活困难,挣工分不够吃,就去刮盐土换几个钱艰难度日。大队里对他并不重用,还提防他免得有麻烦,只让他担任大队记工员。艰难的岁月和人世的淡凉铸就了廉运来含而不露,攻于心计的性格。他利用大队记工员的便利,几年来搜集分析比较各种记工数据,发现了原大队长殷长发等人多吃多占的事实,而且数额很大。廉运来还发现,原大队长殷长发长期重用富农分子殷长海作大队库房管理员,造成多次库房黄豆棉花短缺,殷长发与殷长海老婆关系不正常,来往密切等等。廉运来并不急于出手,他在等待时机。机会终于来了,廉运来在城里同学,派到了县里当上了县委主任,公社里的汪书记也由县里给他接上了头,很快上头就派来了调查组,改组了何家屯大队领导班子,由廉运来当上了大队长。

廉运来知道,权利到手只是第一步,能不能稳住还要看下一步。他首先要把殷长发批倒斗臭,让人们不敢和他接触,把殷长发一伙孤立起来。所以,大队过一段时间,就开一次殷长发的批斗会,让他的同伙检举揭发问题。刚下乡到农村的时候,树民他们知青参加这样的批斗会很不习惯,感到都是庄乡爷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必要搞得这么火药味十足么?慢慢的他们理解了也习惯了,这就是当时的夺权斗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廉运来也正是通过批斗会这种形式,观察哪些人对他忠诚,哪些人对他存有戒心。知青们很快就成为大批判的主力军,每次在殷长庆的同伙揭发后,站起来发言的都是知青带头,而且学到的文化派到了用场,口诛笔伐,触到了对方的痛处,批判会的质量大大提高。树民由于文化底子好,写批判材料更是得心应手,几次大会发言下来,廉运来对树民也有了初步的好印象。

廉运来用心思的是要让何家屯改变面貌,上台几年,粮食亩产过了“黄河”,知青进了村,与周围乡村相比不差。何家屯要进一步发展,就要靠副业和加工业。廉运来这几年没少动脑筋,搞了豆腐坊,找项目办钉子加工厂,让何家屯有经济实力,他的地位才稳,他的权力才能掌的住。

树民站在院门前,使劲拍拍门,引来几声狗叫。隔了一会儿,传来拖沓拖沓的脚步声,大队长廉运来开了门。“噢,是树民,进来吧。”

树民说:“二叔,您在休息?”廉运来一边答应着一边领着树民往西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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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运来身材高大,有一米八以上,五官分明,紧抿的嘴角,一双眯眯的眼睛,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廉运来住的院子很大,院里有几棵枣树,还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混砖到顶的堂屋和西屋东屋,从院门到堂屋用砖铺着路,显得很阔气。西屋里亮着灯,看来廉运来是在休息。

进屋里坐下,树民把近来制钉机加工联系情况向廉运来做了详细汇报,并就加工费用等细节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廉运来抽着烟,眯着眼睛一声不吭,听树民把话讲完。楞了好大一会儿,问:“你父亲那里的联系怎么样?”树民显得有些急促,他是想父亲很忙,尽量不想为此事打扰他,就说:“已说过,但还没有回音。”

廉运来看看树民,抽口烟说:“树民,大队对制钉机是下了功夫的,今年一定要上去。大队对你也很重视,这次给你压担子,也是对你的信任和考验。给家人再说说,这样联系广一些,进度有保证,还能省些加工费用。”

树民应承着,廉运来站起来,拍拍树民的肩膀,说:“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

从廉运来家里出来,树民踏着月色回去,心里感到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回没有退路,只有让父亲出面了。

第七章

冬去春来,向阳坡上荠菜已经长出几片嫩叶,枯黄的草根在经历了严寒的冬季后又从底部发出绿芽,向苍穹昭示着生命的顽强和生生不息。北方的春季难得下雨,干燥的风吹起田野的黄土,吹皱了人的脸和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深深的古铜色。

春季最忙的农活就是种棉花,在棉种站把用纸袋培育出的棉花嫩芽带到已覆好垄的地里,一人刨坑,一人浇水下种,一人栽培,分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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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民分到与殷大爷和他的女儿风枝一个组,殷大爷今年五十多岁了,人长的干瘦干瘦,几缕发白的山羊胡子。初春的天气,他还穿着黑色粗布棉衣,棉衣袖子上带着的白色袖标很刺眼,这是大队黑五类分子的统一标志。殷大爷家成份是地主,被管制和改造对象,隔三差五开批判会还要陪衬。也许是时间长了,人也感到疲沓了,殷大爷和他的几个孩子,没把这个当成心事,反倒整天乐呵呵的,穿着带袖标的衣服照吃照喝照下地干活。树民他们一开始来到村里,还有些避讳他们,时间长了,感到他们和普通社员一样,面对现实心理没有负担,生活依旧,反倒从心里有些佩服。殷大爷早年念过私塾,在天津卫做过几年事,肚子里有些故事,没事时喜欢吹上几句。树民感到很新鲜,比书本上读到的更真实,所以,也愿意和殷大爷多唠两句。

对时下进行的批林批孔,殷大爷有他的解释,说孔老二可是圣人,历代皇帝都尊孔施礼,乱动不得。秦始皇够伟大的吧,他统一中国,当上了皇帝,不把孔子放在眼里,到曲阜孔庙巡视,看到一双鞋问随从,说是孔子穿过的,他也穿穿,孔子睡过的床,他也上去躺一躺。到孔林下令挖开孔子的墓,刚挖了一半挖出一块石碑,碑文写着:来日有个小儿郎,名叫秦始皇。衲我的履,坐我的床,行至沙丘而死亡。秦始皇不敢挖了,后来果然到沙丘暴病而死。所以,孔圣人动不得。

在天津卫洋行做事,殷大爷最得意的就是他那身西装革履的行头。一次树民到他家,吹到高兴处,殷大爷从发黄的书报夹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殷大爷年轻时在天津卫的照片,西服领带,二八分头,人显得倒很精神。在洋行做事规矩很多,衣服要穿西服,头发要梳的光,走在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多瞧他们两眼。见到上司要起立,每周末还有舞会。殷大爷谈到这些,浑浊的眼睛也放起光来。

殷大爷最隐私的就是在天津卫如何逛窑子,田间地头休息的空儿,给他递棵烟,看看周围没人,他就给树民讲一段。年轻时手里有俩钱,哪有猫儿不吃腥的道理。天津卫十八街妓院一个挨一个,个个晚上都是灯红酒绿。妓女也分三六九等,价格不同年龄模样也不同。殷大爷找过的窑姐,印象最深的是东北来的叫翠翠,身段脸盘撩人,伺候的体贴入微,叫人欲罢不能,以至于殷大爷都动了把她赎出来的心思。......

殷大娘比殷大爷还大几岁,长的人高马大,脸模子耐看,一只眼里有一块云彩,说是年轻时抽烟火星烫的。走路腰板挺直,年轻时肯定也是个美女。殷大娘年轻时随父母逃荒要饭到天津卫,十六岁被卖到烟花巷,逼良为娼。解放后被遣返回乡,二十多岁孤身一人,从妓院出来没人要。也是天生的缘分,殷大爷作为地主崽子,也找不到女人,两个人谁也不嫌谁黑,经人撮合就走到一起组成了家庭。

殷大娘最拿手的就是哼唱小曲小调,树民刚到食堂当管理员时,殷大娘有时候到食堂要点开水,树民心软,就多打给她一些。殷大娘千恩万谢,说些打趣客套话。树民觉得老太太很有意思,一来二往就熟悉了,殷大娘就唱些小曲给树民听,如《小白菜》:

小白菜,心里黄,

三生两岁没了娘。

好心跟着爹爹过,

只怕爹爹娶后娘。

娶个后娘三年整,

生个弟弟比我强。

弟弟吃米我吃糠,

端起碗来泪汪汪。

亲娘想我一阵风,

我想亲娘在梦中。

殷大娘唱得声情并茂,树民听得确实有些酸楚。

问起殷大娘在妓院的生活,她总是不愿多回答,说:“还是唱个小曲吧。”接着就唱一段《送情郎》:

送情郎送在大门外,

轻轻的抓住郎哥武装带。

叫一声情郎哥你啥时能回来,

不能回来叫人捎个信儿来。

送情郎送到村头东,

老天爷不睁眼刮起了东北风。

刮风没有下雨好,

让我的情郎哥多留几分钟。

树民听着这民间的小调,感到扑面的人性的气息,心里微微的颤动。殷大娘还会唱《月儿弯弯》,《抛绣球》等,树民听了几遍,都把它记下来。

殷大爷大娘有个十八岁闺女叫凤枝,取了老两口的全部优点,眼帘双腮一抹红,长得人见人爱。虽然出身不好,可年轻的社员和男知青,干活都爱到凤枝跟前凑。凤枝很大方,大家互相开个玩笑她也不在乎。隔年也去过天津亲戚家几趟,带回来几件合体的衣服穿上,害的年轻男人的眼睛不停的往凤枝身上瞅。

凤枝有时候找树民借些书来读,一起干活时聊上两句。对殷大爷给树民唠的过去的闲事,凤枝非常反对,说他爸:“你老给树民讲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看哪天传出去开你的批斗会你就不乱说了。”树民笑笑,知道凤枝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今天,树民和殷大爷,凤枝一个组点种棉花,他挑水回来,凤枝过来把水依次倒进棉花种芽的小坑里。望着凤枝灵巧的身段和皎好的面容,树民有些想入非非,这姑娘真是生不逢时,要是生在城里,出身又好,树民一定要和凤枝好好谈谈。......

那天晚上,也许是太劳累了,也许是运动短裤太紧了,半夜里,做起了桃花梦,全身心地的亢奋,树民醒来,摸摸下身湿了一片,他赶紧把裤头换上,心中若有所失。

第八章

煤气灯把大队部的院子照得雪亮,各队的年轻劳力和小队干部们今晚都集中在这里,由大队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前段时间,大队仓库里库存的一部分籽棉突然不见了,大队干部们坐下来仔细分析,慢慢的把目标怀疑到现任妇女主任庆功婶身上。庆功婶今年快五十岁了,人长的矮矮墩墩,但干活麻利,说话利索,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把干活办事的好手。根据了解,晚上看到有人从她家背出过像棉包一样的东西。大队长廉运来决定查一查,采取农村最简单和有效的办法,突击翻她的家,这个任务大队指定由雪艳带领几名女知青来完成。雪艳她们到了妇女主任家,很快就真相大白,在炕洞里找到了还没有脱仔的棉花。原来庆功婶的儿子今年要结婚,还有几床被子没有棉花续上,她看到大队库房里放了几年的籽棉没动,就打上了这个主意。

大队长廉运来感到很恼火,问题出在大队干部身上,他脸上无光,况且庆功婶还是上届班子的妇女主任,只是看她工作认真积极,人又能说会道,所以没有动她。

大队支书廉二爷宣布会议开始,他讲了庆功婶事情的经过,感到作为大队干部,发生这种事情非常不应该,盗窃大队财物,就是犯罪,就是大队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讲一会儿喘喘气,廉二爷有些激动,毕竟在一个大队班子里和庆功婶共过事。庆功婶低着头站在一边,往日作为妇女主任,她在会上也能讲出一套套来,可今天,她只是呐呐的反复说:“我私心重,不该沾集体的便宜,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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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小队的干部都发了言,实际就是批斗会。知青里雪艳带头发言,几年的下乡生活和人际磨练使她显得更成熟一些。她老练的站起身,语言不快不慢,她讲了庆功婶工作的长处和对她的帮助和指导,讲了发生这件事对她的震惊和教育,感到不注意思想改造的危害,由大队干部走向了反面,成了人民的罪人。要从这件事看到阶级斗争的复杂性,要站稳立场,同这种破坏集体经济的行为作坚决的斗争。

雪艳讲的很精彩,知青们带头喊口号,批判会开的很热烈。树民看在眼里,为雪艳的沉稳和干练感到高兴。

大队长廉运来最后宣布,撤销庆功婶的妇女主任职务,听候处理。由雪艳临时代理大队妇女主任。

雪艳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这几年,她是吃了不少的苦。刚下乡那年冬季,大队按公社统一布置,男劳力外出兴修水利。按照常规,女社员是不参加的。雪艳联合几名女知青和女社员,硬是要求上了兴修水利的工地。可那年公社里带队的干部有要求,女人在工地上只能做做饭,搞宣传。雪艳他们尽心尽力,饭菜应时并尽量可口,受到公社领导好评,树民也因雪艳做饭而少吃了苦头,每顿都能吃上热汤菜,有时雪艳还能给树民个咸鸡蛋解馋。

去年冬季兴修水利工程开始,雪艳她们组成了铁姑娘队,和男劳力一样上了工地。修水利工程条件十分艰苦,住的是地下土窝子,铺上拉来的麦草就是地铺,吃的是玉米面加咸菜,每天队里给补助一斤粮,就是这样,树民一个月60斤玉米面还不够吃。修水利挖河道主要工作量就是从河底拉土方,男劳力驾车,让雪艳她们拉偏套,但陡峭的土坡一步不用力车子就往下滑。一天下来,胳膊肘和肩膀都红肿起来。树民看到感到很心痛,雪艳一声不吭,咬牙坚持着。河床挖深了,下面积水出来,早晨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穿着胶鞋打着赤腿站在水里,脚下是刺骨的冷。一次挖到流沙层,胶鞋穿不住,男壮劳力赤脚下去,雪艳也打了赤脚下去,树民和带队干部硬拉活拽才让雪艳上来,两只脚冻得红肿了好几天。

雪艳她们铁姑娘队,休息时还经常给大家唱段样板戏,活跃一下单调,艰苦的劳动生活。由于表现突出,雪艳她们在修水利工地受到公社嘉奖。

小麦要浇返青水了,大队的扬水站在村西的运河岸边。为了保证晚上浇地正常进行,要派人在扬水站值班,还有人负责在水渠上巡查,发现漏水及时处理。今天晚上轮到树民到扬水站值班,吃过晚饭,他带上军大衣,早早的来到村西头,约好雪艳一起陪他去扬水站看看。

最近,树民心情比较好,机加工的事给父亲讲了,联系了厂家,进展顺利,第一批图纸加工已有了眉目。大队里也感到树民办事扎实,成效明显。支书廉二爷给树民谈过话,说已将他列为重点培养对象,给他两张组织发展表格,让树民回去认真填写。这样,加上原来已确定的匡继峰,杨雪艳,知青里总共他们三人。雪艳当然打心眼里为树民感到高兴,吃晚饭时就告诉树民,今晚陪他去扬水站。

雪艳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暗红的高领毛衣外加一件米色翻领上衣,浅黄的军装裤配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合体的腰身和丰满的胸脯,把树民看的眼睛发愣。雪艳笑起来:“怎么?没见过啦,发傻!”两人快步走出村头,过村西的马路进入田间小路,向运河边的扬水站走去。

雪艳告诉树民,近来公社的汪书记很看重何家屯的发展状况,在稳定粮食产量的同时,及时抓住时机上项目。知青管理在公社里与其他知青点相比也走在前面,树典型搞得好。认为大队长廉运来有能力,也有发展前途,雪艳要树民有情况多与廉运来汇报沟通。树民知道,这是雪艳在关心他。自从雪艳担任临时妇女主任以来,要处理的事情更多更复杂,压力也不小。树民也想找个机会给雪艳唠唠,解解压力。今晚正好两人有这个机会,就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也慢慢的告诉雪艳。

大队扬水站建在运河大堤的边上,一溜三间房,有机房,维修间和值班室。每年春灌的时候,黄河水就通过运河流过来,再通过扬水站翻过运河大堤把水送到水渠流向麦田。树民来到扬水站,按上班交接的情况检查一遍,机泵运行正常,就领着雪艳来到运河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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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柳絮吐蕊,杨树发芽的季节,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大堤蜿蜒的路面上,运河的河水也在月光下泛着鳞鳞的光。除了远处传来的机泵声,到处一片静悄悄的。树民轻声哼唱着《小夜曲》:“皎洁的银光倾泻在大地上,小夜莺就在你窗下鸣唱。。。。”雪艳紧挽着树民,把头靠在树民的肩膀上。一对年轻人在紧张繁重的劳动锻炼之余,尽情享受着自然赋予的美感和幸福,融入初春的夜色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之中。

夜色浓重起来,寒气逼人,树民感到雪艳打个寒战,忙说:“我们回去吧。”两人转身,下大堤回扬水站,不知是走得急还是没看清楚,雪艳一脚踩空,身子向前倾去。树民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雪艳。月光下,雪艳明媚的眼睛闪着光,丰满的胸脯紧靠着他的胸膛。树民再也控制不住了,双唇紧吻在雪艳的脸和红唇上。雪艳低声呻吟着,双手紧紧抱住树民的脖子。两人相拥着回到扬水站值班室,树民把军大衣铺在床上,双手抱住雪艳的腰。雪艳红红的脸,勇敢的迎着树民的热吻,嘴里喃喃的说:“不要,不要。”可双手把树民的脖子搂的更紧。

两人缠绵着,呻吟着,树民笨拙的探索着,越过高山和平原,来到那片嫩美的草地,雪艳引导他,让他来到湿润的甘泉边。树民鼓足了青春的激情,雪艳更大的呻吟一声,把两颗长久压抑的心,在这旷野里释放出来,融为一体。树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感和激情的升华,像坠入幂幂的太空,又像雨后的清晨一样清新。雪艳颤动着,扭动着身体迎合着树民的狂风骤雨,张开的双唇和晶莹燃烧的眼睛,倾吐着对爱的渴望。

这一夜,两人几次走进这激情和忘我的意境里,直到东方发白。

第九章

麦子打苞了,抽穗了,又是一年的好收成。知青点宿舍盖好了,树民他们欢天喜地搬进去。虽然墙面露着红砖,个别的地方墙缝还透着光,但毕竟比住土坯房强多了。而且大家住在一起,互相串串,方便多了。树民和宪斌分到一个套间,他俩住在里屋,外屋薛震和小九住。通过宪斌做工作,薛震和树民关系好了许多。

春清和春汉仍然是他们的常客,这天晚上跑来闲扯,说到知青食堂的伙食,几个人抱怨的很,上顿玉米糊糊加窝头咸菜,下顿还是糊糊窝头咸菜,吃得人一提玉米面就从口里泛酸水。春汉想了想说:“我有办法让咱们改善一下,可必须有人张罗才行。”树民忙问什么主意,春汉神秘兮兮的把树民叫到一边,说了他的办法。

春汉有个远方亲戚,在临村的下马张。下马张村有一个鱼塘,他的亲戚隔三差五轮一天看鱼塘。春汉的意思等到他家亲戚看鱼塘时候,他领人过去,一边打牌一边喝上二两酒,趁他亲戚高兴,装着不知,捞几条鱼带回来尝尝鲜。

树民寻思了一下,把宪斌喊来商量。宪斌听了说:“好是好,可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你现在可是重点。”春汉说:“不用担心,让树民只管陪着打牌就是了。”树民再三叮咛人不要多,捞几条鱼够几个人吃一顿就可,不要贪多。

几天以后,春汉告诉树民,今晚他家亲戚在鱼塘值班,可以行动。晚饭后,树民带着一瓶散装的地瓜干酒,一毛找的白皮烟和几卷豆腐皮,和春清,春汉先出发,宪斌和薛震随后到。

下马张村离何家屯有三里多地,由于靠近运河,这几年村里种藕养鱼,成效不错,个别社员家有盖起新瓦房的,引来临村人的羡慕。远远的就看到下马张那几个很大的鱼塘,看鱼塘的棚子里亮着灯光。春汉一边走进棚子,一边给他家亲戚打招呼,说是晚上没事,领他们几个过来玩玩。

春汉的亲戚也是二十多岁,人倒热情实在,招呼大家在棚子里坐下,树民拿出烟酒,铺上报纸,几个人就一边打牌一边喝起酒来。大家东扯西扯,几杯酒下肚就熟悉起来。不一会儿,宪斌和薛震也来了,春汉让薛震替他打牌,问他家亲戚,“哪个鱼塘鱼多?”他家亲戚随口说:“西南那个。”春汉和宪斌拿个网杆出去,他家亲戚也装着没看见,继续与树民他们打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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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春汉回来,冲树民使使眼色,树民知道已办好,把剩下酒喝完,就赶紧告辞与春清一起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树民他们几个在春清家,美美的吃了一顿丰盛的炖鱼宴。

何家屯除了树民他们还有一对老知青,男的叫廉红宾,女的叫何莉莉。两人早先从天津下乡到陕甘宁地区,几年下来,回城没有希望,在陕甘宁连饭都吃不饱。廉红宾的祖籍是何家屯,亲属告诉他这里也有知青点,不如办回乡。就这样,廉红宾带着他的女朋友何莉莉来到了何家屯。

廉红宾与何莉莉操一口天津话,两人还没办手续成家,就分别与树民他们男女知青一起住。说是老知青,也就是下乡早几年,年龄大几岁,所以,很快大家就熟悉了。廉红宾来到何家屯知青点,满意的很。他告诉树民,在陕甘宁比这里艰苦多了,劳动一年分得口粮不够吃,挨饿是经常的事。何莉莉感受最深的是这里的水随便用,用完再到井里打水。在陕甘宁吃水靠老天下雨,每家都有个水窖,打上来的水漂着羊屎蛋是常有的事。用水非常节省,刷牙的水再洗脸,还舍不得倒掉。几个月不洗头洗澡是常有的事。

廉红宾个头高高的,脸庞棱角分明,属北方汉子。何莉莉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细白。最近,两个人领了结婚证,大队里给他们在仓库边上腾出一间房子,树民和雪艳他们正张罗给红宾与莉莉办喜事。

知青们经济有限,树民和几个男知青合伙给建设买了两把暖水瓶,女知青们有买床单的,有买枕套的。

结婚仪式进行的很简朴,大队领导讲讲话,知青和熟悉的社员们给他们两个逗逗乐,红宾和莉莉给大家发发喜糖,喜烟。社员和小孩来的不少,他们要看看城里的知青结婚和他们有哪些不同。因为经济条件有限,红宾和莉莉摆不起筵席,树民他们就在食堂凑了几个菜,拿出从城里带来的罐头,午餐肉等,在建设的新房里喝上几杯,祝福他们生活幸福美满,红宾与莉莉很感动。

等到晚上回到宿舍,一看春清和春汉还在。树民醉意朦胧的问:“你们还没有回去休息?”

“休息?还早着呢!”春汉狡诘的说:“好戏在后头呢。”

原来北方农村有新婚之夜年轻人听房的习惯,春清,春汉今晚就约树民,宪斌去听房。开始,树民感到头涨涨的,不愿意去,可经不住春清他们的劝说,就答应了。

半夜时分,春汉领着他们蹑手蹑脚的来到大队仓库前,黑暗中,看到还有其他几位社员,大家互相作个鬼脸,默不作声。把身子贴近黑了灯的房子窗台,竖起耳朵仔细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动静,树民的脚都站麻了,心想遭这份罪,回去算了。扯扯春汉衣服,春汉摆摆手,让他不要走。这时,房里不知是红宾还是莉莉说了一句天津话:“一二三,往里钻。”树民一愣,不知是谁笑出声来,屋里灯亮起来,大家赶紧一哄而散。

第二天,全村连小孩都知道了,见了廉红宾就喊:“一二三,往里钻。”臊得何莉莉几天都没出屋。

第十章

早出晚归,辛劳平淡的日子也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麦收的季节。抢收抢种,劳动强度比平时大了几倍,一个麦收季节下来,谁的身上不脱几层皮,不掉几斤肉啊。清晨,顶着星星来到麦田里,挥镰开割,几垅麦子割到地头,天才蒙蒙亮。晌午,热辣辣的太阳烤的人发焦,麦芒扎在人的胳膊上,划出道道血印,汗一浸沙沙的痛。挥汗把镰,稍有歇息,就落在人家的后头。抬眼望去,黄灿灿的麦田伸向天际,好像没有尽头。树民想起白居易的诗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确实是对农家生活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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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打成捆,用车拉到队里的场院里,晚上再迟,也要用脱粒机把当天割下的麦子脱完。不然赶上变天下雨,收割下来的麦子就全完了。汽灯高照,机器轰鸣,队里的场院上夜夜挑灯夜战。几天下来,人没有不乏的。只要一停机休息,大家倒在麦秸里,麦捆旁就睡着了,全然顾不上满身满脸的泥土。十分二十分钟后,机器响起来,大家揉揉眼睛,站起来再干,直到把今天收割的麦子全部脱完为止。

今天,树民还是站在脱粒机旁负责往机器里续麦子,成捆的麦子在这里打开铺平,然后顺着传送带送进脱粒机。他把袖口扎上,嘴和鼻子围一块毛巾,就是这样脱粒机扬起的尘土还是呛的人喘不过气来,眉毛头发都是土黄色。女社员在外围,男劳力在里圈,不停的把一捆捆的麦子运到脱粒机前,送进传送带里。

由于一次送的麦子太厚,脱粒机卡住了,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树民在往外抽麦杆的当儿,皮带脱落了。还没等人反映过来,柴油机就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树民大叫一声:“不好,飞车了!”他转过身,看到春汉站在柴油机旁:“春汉,快拔点火器!大家离远点!”春汉也算麻利,弯下腰使劲拔出点火器,柴油机冒出几股浓烟,停了下来。

柴油机速度失控造成飞车,机器损坏不说,很容易造成人员伤亡。二茄子队长过来,把树民和春汉着实表扬了一番。

抢收抢种,麦收连着秋收,也是一年农村最忙最辛苦的的季节。树民在这段时节,队里安排他和另外的知青住在场院的棚子里,任务是看场。麦收和秋收的粮食,在场院里脱粒,扬场晒干,才能装袋入仓。这期间,每年都发生几起粮食被盗事件。所以,二茄子队长再三叮咛,要负责看好队里的粮食,不要丢失。

树民很乐意看场院,人少清静,晚上灯光不灭,可以看书写字。逢到阴雨天不出工,一个人坐在草棚里,望着细雨蒙蒙的村庄和田野,读一本小说或诗集,心里倒有些田园诗境来。但是最近几天,树民的心又被扰动了。

宪斌最近回城一趟,回来后到场院找到树民,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次回城见到他哥哥,哥哥让带口信来,说今年学校招生要实行考试入校,不再走推荐上大学的路子了,要他们准备一下,参加今年的考试。树民听了,半信半疑,这么多年,一直是推荐上大学,而且每年指标少的可怜,一个公社给不了一两个名额,树民连想也不敢想,能推荐回城当个工人就很好了。他问宪斌什么打算,宪斌说:“我学习不行,考也白搭。你底子好,努力一把,说不定是个机会。”树民想想也对。

上大学,对树民来讲,那是个遥远的梦。小时候,家里远方的亲戚是位大学生,毕业后分到城里来,有时候到家来看看树民的父母。待人接物比较木呐,问一句说一句,树民的母亲老说他死板,不会办事。可树民觉的人家可是大学毕业,心里敬佩的很,经常问这问那。待到树民初中毕业,大人们忙着搞运动,树民也和周围的小伙伴一样,不上学了,一边干零工一边等着工厂招工。在干零工期间,树民接触到一名大学生,改变了树民后来的生活。

在工厂里做零工,树民负责的是给高炉运料,每次完成后有一段休息时间。一天运完料,别的工友打牌抽烟去了,树民躲在一边,拿出带来的小说《林海雪原》看起来。“哎,看的什么书,这么认真?”有人招呼他。树民抬头看,是位女的,二十多岁,高高的个头,大眼睛,圆脸盘。树民礼貌的把书递过去,她翻翻看,突然大笑起来,说:“你小小年纪,思想还这么封建?”原来,不知是谁在书里“白茹的心”这段旁边写着:请不要看这段!树民感到很窘迫,脸上不自然的笑笑,心想又不是我写的。

后来打听,知道这是刚从北京分来的大学生,叫林薇,因出身不好下车间当化验员。林薇性格开朗,和正式工接触不多,反倒和树民他们这些临时工在一起说说笑笑,树民和几个工友也把她当成大姐姐。树民经常问她一些大学的生活,林薇也把大学里的一些课本和书籍带给树民看。树民文化水平太低,看那些书本像看天书,越这样树民越感到大学生了不起,能进大学的校门该多荣幸,大学能教会人知道更多更高深的东西。

从林薇那里了解到大学的只言片语,触动了树民对一种新的境界的渴望,对未知世界的追求。林薇也多次劝他,年龄还小,有机会还是多去读书。就这样,在休学一年以后,树民又重新报名,返回学校上了高中。

也许是一年劳动的磨练,也许是林薇的影响,高中两年,树民利用教育回潮的时机,认认真真的学了一点东西,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他把能找到的书都拿来读,不断充实自己。高中毕业,学校老师给他比较高的评价。

来到农村劳动锻炼,艰苦的劳动和严峻的现实,使树民感到再上学已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现在,听到大学有可能通过考试招生,无疑给树民像在黑暗中透出一丝亮光,燃起了他心底的梦想和希望。他要用青春和激情,再次与命运拼博。

第十一章

说干就干,树民借故回城里一次,哥哥说现在还没有正式消息,只是听说,但准备是应该的。树民把过去的书本找出来,悄悄的带回知青点,放在场院的地铺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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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人走散了,场院里静悄悄的。树民从地铺下取出课本,对着油灯仔细的钻研。语文还好,这几年写东西没放下,但数理化就生疏的很,那些方程和化学符号,搞几遍还记不住,作题更是费劲。树民不气馁,他决定从初中的课程学起,循环渐进,一定能掌握住。秋天的晚上,蚊子围着盯咬,身上每晚都盯几个大包,树民只好抹点清凉油。演算题很费时间,几次做完题东方已发亮了。

树民把这消息也告诉了雪艳,雪艳要他慎重考虑,大队里的事情也到了关键时候,不要顾此失彼。问雪艳要不要准备,雪艳面有难色,她说丢了好几年了,再拿起来很困难,再说了目前只是传闻,还不确切,树民也不好再勉强。

树民感到最大的难度就是时间不够,白天一天要正常的参加劳动,晚上有时还加班有活动,真正能看书的时间都在晚上十点钟以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初中的课程还没搞完,而且越学越觉得要补的东西很多,树民心里有些焦急。

这时候,正式的通知下来了,今年确实实行考试入学,凡是符合条件的人都可以报名,包括老三届毕业的学生。听到这个消息,知青们都很激动,不少人都找来书本,好好复习考它一次。树民再不用偷偷摸摸,东躲西藏的看书,干脆把书本带在身上,干活休息时也赶紧看上一会。春汉他们看到树民这么用功,也就不再打扰他了。不过,村支书廉二爷也给知青们开了会,说国家让你们考是好事,大队也支持,但不能耽误正常的生产劳动。又把树民他们几个重点培养对象叫在一起,要他们稳定知青队伍,立足现实,做好当前工作,也是组织对他们的考验。

树民确实也犹豫了一阵子,按目前这种状况,一边劳动一边复习,根本不可能学完,考试也没有希望。只有想办法离开这里,集中力量安心复习一段时间,才能有希望考好。主意已定,树民给二茄子队长请假,说去城里办事,就带着书本离开了何家屯。

今年高校招生考试的消息,同样使城里的年轻人激动不已,树民回到城里见到几位同学,大家都忙着复习考试。往日寂静的校园现在也热闹起来,开办了各种辅导班,晚上各个教室里都灯火通明,批臭的反动学术权威又笑盈盈的走上讲台,给这些饥渴的考民们讲授数学,物理等等。每个教室都挤的满满的,连窗台上都坐着听课的人。树民见到几位过去他的任课老师,老师们都鼓励他好好复习,并拿出几本珍藏的学习资料,让他好好看看,这些都给树民增加了信心。

父母家经常人来人往,再说不一定哪天队里来人还会找他,树民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哥哥说:“到我这里来吧”。哥哥的工厂靠近郊外,他们的宿舍墙外有几栋未完工遗弃的破楼房,非常安静。树民从哥哥家搬来小桌小椅,早上吃过饭过来,中午带着干粮和一壶开水,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复习中去,每晚天黑看不到东西时再回去。

二十多天很快就过去了,树民复习完初中高中全部课程,又把老师给的参考资料全部做完,直到没有一道难题为止。与其他同学交流一下,做一下找到的试题,感到没有多大难度,树民心里才踏实一些。回到家中,母亲告诉他,这些天,队里来人找过他,雪艳也来过。树民听了,心里咯噔一声。

第十二章

树民回到何家屯,立刻感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首先是二茄子队长把他找了去,说:“爷们,你也太不够意思,回去几天就算了,一拖就是一个月,大队里很生气,撤了你的重点不说,还说你搅乱了知青队伍,要队里严肃处理你。”树民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没用,只好说:“是,是我错了。”二茄子又说:“你也给我个面子,回去好好写份检查,在咱队里会议上念念。”

在小队会上作检查,树民觉得脸上有些抹不开,但茄子队长说了,这是大队的安排,树民只好硬着头皮做检查。社员们倒没拿这当一回事,给树民开玩笑:“考大学,看哪天把你烤焦了。”二茄子队长按照上面的意思,把树民狠狠的批评了一通。

雪艳也来找到他,为他的行为感到很不理解,也为他感到惋惜。在树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队将雪艳和匡继峰作为组织发展对象报到了公社党委,树民理所当然的被取消了。树民想给雪艳解释,可心里对上学的渴望和对大学的情结怎么能表达的清楚?树民心里更明白,按目前这种状况,雪艳是不会原谅他的。两个人见面说过几次,每次都是雪艳含着眼泪走开了。

知青点的会议对树民压力最大,老支书廉二爷参加了,他要通过树民这个典型,给知青们敲敲警钟。廉二爷讲:考大学,那是国家的总体打算,你们知青的事,还是大队说了算。树民不听话,无组织纪律,什么都不能给他,给的也要拿回来,还要作检查。匡继峰和雪艳也发了言,批评树民的擅自离岗旷工行为,表示要按照大队的统一部署,团结广大知青,虚心接受再教育。

几次会议下来,树民心里也在反思,这样做值得吗?但是,对他来讲,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有就此一博,才有希望。想到这些,树民心里反倒塌实了。不管白天情况如何,雪艳和知青们怎样看他,晚上只要有时间,他就把复习过的课程再看一下,免得忘掉。

难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一大早,树民和另外几名报考的知青,骑自行车赶到公社中学去考试。公社中学破破烂烂,没窗的土坯教室,三条腿的桌椅板凳。树民看到这些,甚至有些怀疑:这就是考大学的考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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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考试下来,树民全力以赴做好每张考卷,他感到难度不大,考完后,心里感到比较踏实。

回到队里,宪斌,春汉他们都关切问他考的怎样,树民笑笑说只是一般,心里却多了一份企盼。

日出而作,日夕而归,树民和何家屯的祖祖辈辈在这块土地上劳作的人们一样,迎来了一九七七年底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特别的大,沟满壕平,树民他们躲在屋里有三天才可以出工。

这期间,何家屯知青里发生了很大变化,今年第一批推荐回城指标下来了,一共七人,匡继峰,杨雪艳都在其中,而且都是国营工厂。两人的组织关系也批下来了,在临走前,据说是廉二婶给他们两人做媒,雪艳也答应了。宪斌把这个消息告诉树民,树民听了只是苦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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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了,树民和没有离开的知青们照样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二茄子队长分派他和廉大爷,凤枝等去地里收种植的中药材。大家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廉大爷还不时加点荤料。这种中药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忍冬花,而且不到下雪的季节不成熟。树民看着忍冬花深紫色的叶,白白的茎,心里若有所动:忍冬花,经过了岁寒,才成熟结果,人活在世上也应是这样的命运啊?

2022年3月5日第三稿

附记:

以上所记述的就是我作为那个年代的知青,下乡几年所经历的事情。虽然在文字和情节上有所修饰和创意,但大概的事情都是实际发生的,每个人物都有原型,只是名字换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写完以上的文字,我感到意犹未尽。作为知青,我所了解的那个村庄的许多人物,还在让我梦魂萦绕:

我应该记住春清一家,在那个岁月里留给我如此清新明晰的印象。春清的父亲衣服永远是板板正正的,雪白的布袜和紧裹的裤腿,脑门上加着一副茶色眼镜,他架起牛拉的犁耙来永远是那么的自信和潇洒,就像今天的老板带小秘开奔驰轿车一样。我曾几次想把他这门手艺学到手,不听使唤的牲口不是急走就是慢下来,把我甩在田耕上,惹来大伙不停的笑声。春清的母亲是个矮小干练的女人,年过半百但眼睛清澈的象一汪秋水,是她哺育了七个儿女,让春清他们成为何家屯的一个大家族。不从政不经商,但没人敢小看他们。春清的大哥自学成才,在大队赤脚医生卫生站当医生,他广泛的学识和对人生哲理认识,至今影响着我的某些行为。他戏称我为“卧龙先生,”但我感到他灵魂深处更有鲜为人知的一面。他有一个女儿,取名为“丽彩”,那是诗人但丁最爱的女儿贝德丽彩的名子。二哥做的一手很好的木匠活,经常做些小板凳送给亲朋好友,娶一房温柔懂事的妻子,温情脉脉的看丈夫干活,引来我们知青多少惆怅和妒忌。三哥是和我同时代的青年,在市里同一个中学念过书,父辈也希望他能走出农村,给殷家带来新的希望和光明。可生不逢时,高中毕业也是回到田间地头。他和我们一样高谈阔论,拼命挣扎,幻想有一天能离开这片黄土地。

春清的姐姐做衣服是把好手,性格开朗人又长的漂亮。家里有一台缝纫机,不但能做出合体的衣服还能绣出花来。在细雨绵绵的季节里,不出工在春清家里东串西扯,看窗外满地的落叶和水漂,感受农家融融的乐趣,让人暂时忘却了世间的烦恼和忧愁。

我还应该记住大队治保主任一家,他本人长的像个大肚弥来佛一样,娶一个漂亮不安份的老婆。但老婆的不安份全是为了他和这个家庭,据说大队某领导夏天来干他老婆的好事,他看到后赶紧躲开,事完后对他老婆讲,你光屁股也应该把蚊帐放下来,免得再来人又招惹是非,这精彩的一段已成为何家屯人们茶余饭后最有兴趣的话题之一。正因为他有这样的品格,大队班子再调也不会动他。他的儿子与我们知青年龄相仿,对父母的行为非常反感,经常与他们争吵。因为都喜欢文学的缘故,经常带我去他们家。他的父母见到儿子领着知青来了,很是兴奋和高兴,烧水沏茶,有时还热情的留下吃饭,荷包鸡蛋煮挂面。他的儿子总是大声的呵斥他们,搞的我们很不好意思。不知从什么地方,他搞来一本五六十年代的剪报汇编,那里面的精彩文章,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冰心的作品,邓拓,吴晗的《燕山夜话》,茅盾的《白杨礼赞》,李学鳌的工人诗歌等等,给我当时文化极度匮乏的生活中,流进了一缕灿烂的阳光。

还有许多让我回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象瘸腿队长和他的女儿小满,老光棍纪孔,纪孟兄弟俩等。正是这些在何家屯土地上生活的普普通通的人物,教会我人生最重要的一课,使我明了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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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招工回城,刚离开那片土地的时候,我是十分庆幸的,总算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离开我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这段难忘的往事越来越让人回味。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扪心自问:假如没有那段难忘的生活的磨难,假如没有七七年的那场高考,我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岁月有痕,它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不断的升华,它让人时时记起那个年代,记起那些曾给你带来酸甜苦辣的人。岁月无情,它带走了人们的青春和热情,也带走了人们的恩怨和幸福,留下的只是回忆和满头白发。

但这段难忘的知青岁月,却永远让我铭记在心。

王金龙
2022年3月6日于东昌府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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