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译中：二、保罗·策兰诗选（下）/岩子（德国）译

二、保罗·策兰诗选（下）…………………………………………岩子（德国）译

1）花 / BLUME

2）花冠 / CORONA

3）那一汪蓝 / VOM BLAU

4）视线由乌鸫而起 / VOM ANBLICK DER AMSELN

5）我依然看得见你 / ICH KANN DICH NOCH SEHEN

6）在埃及 / IN ÄGYPTRN
7) 发生了什么？/ WAS GESCHAH?

8) 你尽可放心地/DU DARFST MICH GETROSTL

9) 忆法兰西 / ERINNERUNG AN FRANKREICH

10) 寒冬 / WINTER

11) 远颂 / LOB DER FERNE

 

保罗·策兰

（Paul Celan 1920－1970）二战以来影响最大的德语诗人；1952年，其成名作《死亡赋格曲》震撼德国；1960年获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作品备受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阿多诺、哈贝马斯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推重。

策兰生于罗马尼亚旧省北布科维纳首府切尔诺维茨（今属乌克兰）一个犹太家庭；父母二战期间死于纳粹集中营，他本人战后辗转定居法国，在流亡中背负历史记忆的重压继续生活和写作；1970年4月的一个深夜在巴黎投水自尽。

岩子，本名赵岩，曾为大学教师。80年代出版了第一本译作。90年代留学德国。21世纪走向写作，且与诗歌和诗歌翻译结下了不解之情。国内外已出版译著或合集十余部，其中有唐诗德译《轻听花落》。

 

1）花 / BLUME

 

石头。 

空中的石头，我曾经追随过它。 

你的眼睛，盲目得一如石头。 

 

我们曾经是 

手， 

掏空了黑暗，发现了 

那个吐艳夏天的词汇： 

花。 

 

花——一个盲字。 

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 

它们为水

操劳。 

 

生长。 

心墙围着心墙 

花影婆娑。 

 

还有一个词，类似的，榔头们

在旷野振荡。 

 

 

2）

花冠 / CORONA

 

秋啃噬着我手里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自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行走：

时间返归果壳里。

 

礼拜日在镜中，

酣睡在梦乡，

口吐真相。

 

我的眼睛落向情人的私处：

我们凝眸而对，

交流阴暗，

我们爱着，仿佛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着，犹如酒于蚌蛎里，

宛若海，浸淫在月的血光中。

 

我们在窗里缠绵，街上有人注视着我们，

是时候了，要他们知道！

是时候了，让石头抖擞开花，

心不安分的跳动，

是时候了，该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3）

那一汪蓝 / VOM BLAU

 

那一汪蓝，还在寻着它的眼睛，我是最先的饮者。

我从你的足迹啜饮且看到：

你在我的指间滚动，珍珠，啊，你愈长愈多！

 

你愈长愈多，一如所有被忘却了的。

你滚着：黑色而抑郁的冰雹

落入一块告别的手帕，挥成苍白。

 

 

4）

视线由乌鸫而起 / VOM ANBLICK DER AMSELN

 

 

视线由乌鸫而起，向晚

穿过没有栅栏，团团

围着我的窗，

我企望武器。

 

视线由武器向——双手

由双手向——早已

由扁平而锋利的

鹅卵石写成的诗行。

 

——啊，海浪，你

携石子而来，给它以磨砺，

你献舍。不可

丢失的，弥久，

岸沙，收下，

收下吧，

喜沙草，飘曳

把你的也投入吧——，

 

诗行啊，诗行，

我们紧拥着你泅游，

千年两渡，

所有那指间的咏唱

就连因了我们而生动，

妙不可言的

洪水也无从相信。

 

 

5）

我依然看得见你 / ICH KANN DICH NOCH SEHEN

 

我依然看得见你: 有一回声， 

长着触角的情感

词语，在分袂的

山脊。 

 

你面露羞怯，

当陡然间

灯光四射般亮起

在我心底，在那一刻，

当“永不”疼痛不已启齿而出。

 

 

6）

在埃及 / IN ÄGYPTRN

 

你应当对异族女子的眼睛说：化作水吧。

你应当在异族女子的眼睛里寻找，你在水中的知识。

你应当从水里呼唤她们：露特！诺埃米！米莉安！

你应当装饰她们，当你躺在异族女子的身旁。

你应当用异族女子的云鬓打扮她们。

你应当对露特，诺埃米和米莉安说：

你们瞧，我在跟她过夜！

你应当给你身边的异族女子以最美丽的装饰。

你应当用痛苦来装饰露特，诺埃米和米莉安。

你应当对异族女子说：

你瞧，我跟她们睡过！

 

 

7）

发生了什么？/ WAS GESCHAH?

 

发生了什么？石头离山出走。

谁醒了？我和你。

语言，语言。内星斗。外星球。

甚贫乏。未卜。似乡梓。

 

去哪儿？去亘古不灭。 

与石头同行，与你和我。

心与心。太过沉重。

愈沉重。愈轻松。

 

 

8）

你尽可放心地/DU DARFST MICH GETROST

你尽可放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

每当我肩并着肩

与桑树一道穿越夏天时

它最小的幼叶每每都在

喊叫

                             

9）

忆法兰西 / ERINNERUNG AN FRANKREICH

同我一道回顾吧：巴黎的天空，高挑的秋水仙……

在卖花姑娘那儿我们买的心：
它们是蓝色的，吐绽在水中。

我们的小屋开始下雨，
邻居莱松先生来了，一个瘦小的男人。
我们打扑克，我输掉了瞳孔。
你借给我你的头发，也被我输掉了，他击败了我们，
踏门而出，雨也随了他去。
我们死了却有呼吸。

 

 

10）

寒冬 / WINTER

 

下雪了，妈妈，在乌克兰：
救世主头顶的荆冠数也数不清的苦糁。
我的泪水抵达不了你，未有一颗。
昔日的挥别空自一个傲影默默……
　　
我们已然死去：可你为何不眠，棚屋？
而这风，亦如仓皇的被驱逐者…… 
是他们么，那些个在炉渣里发冷着的——

那些个心旌，那些个臂烛？

黑暗中的我依然如故：

救赎温柔，锋芒毕露？
我的星空但闻竖琴锵鸣，

弦弦根根嘶扯如风……
　

间或有玫瑰时刻悬在琴上。

正阑珊。一刻。总有一刻……
若何，妈妈：成长或创伤——
我也同乌克兰的风雪一道沉没？

 

 

11）

远颂 / LOB DER FERNE

 

在你眼眸的源泉，
栖居着疯子海渔夫的网线。
在你眼眸的源泉，
大海恪守着它的诺言。

 

我在这里抛下

勾留于凡间的一颗心，
我身上的衣物以及誓言的光环。

 

黑上加黑，我愈发赤裸。

背叛的我才是忠贞的我。

我是你，只有我是我时。

 

在你眼眸的源泉，

我一面囚游，一面梦想打劫。

 

一根线网住了另一根——
你与我一边纠缠，一边离分。

 

在你眼眸的源泉，

一个被绞杀者扼死了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