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之--碾子(下）
其实，那时我们的村里已经有了米面加工厂，且是周边三里五村小有名气的，磨米，打面设备齐全，只要把粮食送去，立等可取。外村的人也经常来，况且我们本村的人不需要交现金，只需要记上账，年底从工分里扣除就行了。饶是这样，我妈妈仍然不肯将粮食送去加工，说是工分来之不易，一家人还等着过活呢，咋能轻易就把工分消耗了？时光有的是，不用也就荒废了，力气有的是，用完了还会长，还是用碾子比较合适的。 于是，小小的内心里竟然会有一种最反动的想法，如果碾子坏了，我大概就不会再去砸碾子，是不是就可以歇歇了？果真碾子坏了，我们向妈妈报告，说是碾子的木框松了，铁轴从碾辊的窝槽里脱臼出来了，用不的了。怀着一丝侥幸期待着她赦免我们今天的劳役。可是妈妈像生产队长一样的张罗着，找来铁丝，把内框和外框摽紧，让轴和窝槽重新咬合。即或是有时坏的厉害，镶在碾辊圆心处的铁窝槽脱落下来，母亲也会央人去想办法，找来白矾，用铁锅熬化，把铁窝槽按原位放回，重新浇铸，不消半日，就又可以使用了。我们的土话把这些修理性的工作叫做“籀碾子”。 我们常用的是生产队里的北碾子，不仅只是离家近一些，更是因为这碾子位于饲养处房北的背阴处，西面有厢房向北突出，形成夹角，既背阴又背风，夏天干活不会被太阳晒，冬天干活又不会被西北风吹，舒服一些。碾子的东边是队里的水井，井台的青石正好可以摆放簸箕、筛子、罗子。间或有人来挑水，大家打着招呼说说笑笑，聊些家长里短。 队里的饲养员，是一位李姓的老头，论辈分我叫他老太爷，每当看到我们家在砸碾子，总是调笑我，说星期天也得不到休息，倒不如上学的好，说星期天是我的苦日。越是当着众人，越是描摹我姐姐那无奈的神情和语气，有时还夸张的叹气摇头，弄得大家哈哈大笑。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一种被嘲讽的感觉，觉得他有种幸灾乐祸的坏，但是也不好发作，一来人家是长辈，平时也常来帮忙籀碾子，二来人家说的也是实情。分明家里还有不少的米面，不是特别的急用，但每个星期天都还要去砸碾。有时也会和妈妈嘟囔抱怨，妈妈却说，人是有吃的呢，可是猪呢？圈里的肥猪正是上膘的时候，需要加料，需要把粮食加工成米，把筛出来的糠给猪吃。有时呢，家里的米也有，糠也有，但妈妈却照常安排砸碾子的日程，我红着脸辩驳，妈妈却说，过几天就要忙秋了，农活多着呢，我们现在要多准备一些，省得到时候着急呢。 一年到头砸碾子，最主要的劳动力就是妈妈、三姐、我和老妹妹。我们三个在前边推，妈妈在后面推，同时要腾出一只手来负责揽碾子，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干不了的，不仅要用力推，而且要随时查看碾盘上米粒粗细的变化，决定是摊开还是攒拢在一起。三姐天生体质弱，便被分派去做筛筛簸簸的辅助性活计，推碾子的就是我和老妹妹。老妹妹个子小。劲儿也小，干一会儿就够了，开始耍花样，要么就是抱着碾棍跟着走，滥竽充数，要么就是趁碾子走起来的时候吊在碾棍上打个秋千，每每被我举报，但是妈妈总是半哄半吓，终究是舍不得打她。慢慢地我也就不去攀比她，反正总比没有他要强很多，毕竟是陪着我一起走呢，彼此说话聊天，省得寂寞。
我只是自己闷着头子，感应着碾子的运动状况，啥时候可以省力，松一口气，啥时候必须憋住气，加力顶住。这些规律我谙熟于心，以至于后来听别人讲起太极推手的听力化力的诀窍，不禁哑然失笑，这和我推碾子的诀窍差不多么！ 但是，从推碾子中悟出的东西还远不止这些，坚持的精神，耐得住寂寞的沉着，面对阻力时的勇气和执着，加力时的坚强，落脚时的踏实稳重。 其实，碾子的利用率还是很高的，一般早餐吃过了，就有陆陆续续来占碾子的人（预约用碾子），一般用一根木棍或者簸箕放在我家的家什后面，表示在等待。再后来的，就自觉依次往后排，静静地等待。 往往，我们离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后面已经来了几家占碾子，人聚拢起来，说笑着热闹起来。妈妈不会轻易中断我们的劳动（或许是不能中断，有的粮食要经过几道工序才能变成下锅的米），只是不断催促我们加快脚步，加快进度。而往往在这时候，等待的乡亲们会主动帮忙，帮着推碾子。这是我最愉快的时刻，省力自不必说，被助力的幸福，朋友间的友谊也会油然而生。 母亲收拾粮食和工具先行回家，而我要留下来，给后面的人家帮一下忙。并非人家真的需要我帮助，我们得到了人家的帮助，需要表示有所表示，有来无往非礼也，这也是农村人的人情世态。 帮着别人家干活自然会受到主人家不吝的赞扬，心里美滋滋的，而且，乡亲们也会诚挚地劝阻我停下来，我呢，也会顺水推舟的停下来，在井台上坐下来，陪大家聊天，内心里少了做活计时的纠结、寂寞，颇有点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惬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