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在《金瓶梅》全书几近收尾之处时,出现了一个悲剧性的小人物,那就是李衙内家的妾奴玉簪儿。 玉簪儿介于妾和奴之间的一种身份,原是李衙内大房带来的陪床丫头,因大娘子过世后,李衙内孤寂之时将其收入房中聊以抚慰。如今大约30岁左右年纪,生得丑陋,却专爱涂脂抹粉,作怪成精。 在本书中作者塑造了许多如同玉簪儿一般的妇女形象,她们无视伦理道德的同时,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 一方面仗势欺人,一方面又卑微讨好。她们是“大人物”统治下被侮辱的牺牲者,也是“小人物”互相倾轧之中败下阵的可怜虫。 诚如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自然小人物和小人物之间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 同样是陪床丫头,玉簪儿和孙雪娥的相同之处在于,二人都不能审时度势,无法在环境变化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或是明哲保身,或是及时止损。她们只会在自己本就无助的命运上火上浇油。 孟玉楼嫁入李衙内府中,从西门庆的妾氏摇身一变成为了衙内的正头娘子。一心求姨太太身份而不得的玉簪儿,嫉妒孟玉楼三嫁还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个位置,因此对她怠慢轻视,动辄言语挑衅,还常以衙内姨娘身份自居。 赶着玉楼也不叫娘,只你也我也的,无人处,一个屁股就同在玉楼床上坐。玉楼亦不去理他。他背地又压伏兰香、小鸾,说:“你休赶着我叫姐,只叫姨娘。我与你娘系大小之分。”又说:“你只背地叫罢,休对着你爹叫。你每日跟逐我行,用心做活,你若不听我说,老娘拿煤锹子请你。 她一面仗着衙内收用过,在府中作威作福,以姨娘自居却又担心衙内知晓。她的这种掩耳盗铃的丑态在府内如同小丑一般任人嘲笑,人人都知道她对于衙内来说如同咀嚼过的甘蔗,只剩下一口的渣,迫不及待的要吐出去,却偏偏她沉醉在自己要做姨太太的梦里不愿意清醒。 作为局外人的读者,我们在唾弃和耻笑她的行径的同时,不妨细细品读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悲剧的人生之中,自尊早已被人践踏殆尽,或许从被衙内收用过那一刻,或许更早,从她成为一个附属品被陪嫁,被买卖,甚至被抛弃开始...... 头上打着盘头揸髻,用手帕苫盖,周围勒销金箍儿,假充作髻,又插着些铜钗蜡片、败叶残花;耳朵上戴上甜瓜坠子;身上穿一套前露臀后露、怪绿乔红的裙袄,在人前好似披荷叶老鼠;脚上穿着双里外油、刘海笑、拨舡样、四个眼的剪绒鞋,约尺二长。脸上搽着一面铅粉,东一块白,西一块红,好似青冬瓜一般。在人跟前轻声浪颡,做势拿班。 作者只用了153个字,却将一个小人物的挣扎和丑态描绘得淋漓尽致,进而内心因她的“丢人现眼”而抽搐起来,才发现玉簪儿越是张狂越是凄凉。 这就是兰陵笑笑生贯穿全书始终的灵魂——悲悯。 衙内收用她多时,却始终不给名分,她应该有自知之明而不是一味地作践自己。可对于玉簪儿来说,她没有别的选择。在她浅薄的人生里,找不到其他活下去的路。 孙雪娥和玉簪儿的不同之处在于,孙雪娥的争宠和善妒出于自身利益的捍卫和对不公平的反叛。她虽是陪床丫头出身,却早已被西门庆贴了名分。作为三娘存在的孙雪娥,纵然再落魄,可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合情合理且正当。 譬如她同潘金莲置气,她同李瓶儿争锋,她最大的错,无非是她的男人不爱她罢了。不被爱的那一个,做什么都是错。 可玉簪儿的自作多情,更像我们现代所说的钟情妄想症。她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理智,而引发了变态的心理反应。 一日,衙内在书房中看书,就睡着了。这玉簪儿叫道:“爹,谁似奴疼你,炖了这盏好茶儿与你吃!你家那新娶的娘子,还在被窝里睡得好觉儿,怎不教他那小大姐送盏茶来与你吃?”因见衙内打盹,在跟前只顾叫不应,说道:“老花子,你黑夜做夜作,使乏了也怎的,大白日打盹磕睡?起来吃茶!”叫衙内醒了,看见是他,喝道:“怪奴才!把茶放下,与我过一边里去。” 这玉簪儿以娘子口吻故作亲昵地在衙内面前撒娇扮乖,可知衙内如今已有娇妻相伴,更是对她弃之如敝履。怒斥两句,她不知收敛,竟还口出诳言,话语粗俗不堪,被衙内听见,赶上尽力踢了两靴脚。 那么,玉簪儿这样一个底层人物,又为何出现在孟玉楼的结局之处,而不是放在西门府,或是其他篇幅呢? 1、玉簪儿隐喻,替孟玉楼出口恶气。 孟玉楼曾送给西门庆一支簪子做定情之物,簪子上抄着两句诗:“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玉楼之名正出此处。 然而,她在西门庆的府中过得十分压抑,前有潘李之争,后有月娘压制,她因妾氏身份而蒙受诸多不平,如今到了李衙内府中,终于得以纾解。 玉簪儿是一个半妾半奴的身份,在孟玉楼到来之前,享受了一段安逸的日子。然而,孟玉楼来了之后,玉簪儿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她才会慌了手脚对孟玉楼发起猛烈的攻击。 玉簪儿知道孟玉楼的过去,曾在门口怒骂她,她也知道李衙内的过去,以此洋洋得意。玉簪儿的最终被李衙内发卖出府,昭示着二人都告别过去开始了新生活。 从此孟玉楼抛却前尘,再不受人挟制。 2、玉簪儿的出现反衬孟玉楼的美好 也侧面烘托了孟玉楼第三段婚姻的归处。 玉簪儿贪慕虚荣,愚昧无知,这样一个丑陋的配角,妄图得到主人的爱,却完全没有丝毫的竞争力。 她不像王六儿和贲四嫂,虽然貌丑不能惑君,却能凭着一身好“武艺”让西门庆受用不尽,也是一大优势。她也不如宋惠莲和如意儿,一个三寸金莲赛过“潘浪浪”,一个净白皮肤如同李瓶儿,玉簪儿也全无半点身体优势。 她粗俗不自知,完全上不得台面。 一日热天,孟玉楼要同李衙内共浴,玉簪儿见衙内要水,心中正没好气,拿浴盆进房,往地下只一墩,用大锅烧上一锅滚水,口内喃喃呐呐说道:“也没见......刁钻古怪,禁害老娘!没三日不拿水洗。像我......月也不见点水儿,也不见展污了么......” 孟玉楼两三日便要洗澡,这个举动看在玉簪儿眼里是麻烦又矫情。 孟玉楼在她的衬托下,高贵又典雅,贤惠又温厚。家中既有美玉,又何须一个伪“玉簪”呢。 作者也借玉簪的口和眼,让读者看到孟玉楼在这段婚姻中的地位和未来,所有的烦恼自兹去尽,从此安享她的下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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