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金瓶梅》第二十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二十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此回两个版本的回前诗

此回“词话本”的“回前诗”是:

风波境界立身难,处世规模要放宽。

万事尽从忙里错,此心须向静中安。

路当平处行更稳,人有常情耐久看。

直到始终无悔吝,才生枝节便多端。

“崇祯本”的“回前诗”是:

几日深闺绣得成,看来便觉可人情。

一弯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轻;

南陌踏青春有迹,西厢待月夜无声。

看花又湿苍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

前者一看就是“劝世”的,很直白,一看就懂。

后者一看确很文雅。属于文人的小情小调。但具体想表述什么,真的搞不清楚。刚刚百度了下,才知此诗是明代昆山沈通理所写的《绣鞋诗》。

由此或可感知到:“词话本”的文字是说书艺人说给下里巴人听的,求的是通俗易懂,或喜闻乐见。“崇祯本”的文字许是一帮文人或酸文人在书斋里独自把玩的或共同意淫的。

我真的不明白“崇祯本”的编订者为什么在此转抄此诗。是在“装文雅”吗?——此时我突然想起了郭德纲相声里的一句话,尽管说在这里也许不大合适,但是仍想说出来。郭德纲说:“文雅不是装的,孙子才是装的。”

秋菊绝不“浊蠢”

秋菊虽是个“粗使丫头”,在我看来,却不是个“浊蠢丫头”。

在我的感觉里,人们一见到“秋菊”这个名字,许会不由地想起书中的一句话:“秋菊为人浊蠢,不任事体。”其实,在我看来,这是兰陵笑笑生对秋菊的一种偏见。读者读后,自然也就受到了兰陵笑笑生的这一“误导”。

秋菊自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她是西门府买来给潘金莲使用的“上灶丫头”。与她一同买来的,还有吴月娘房内的丫头小玉。谁都知道小玉聪慧,最后嫁给了“西门小官人”玳安,竟成了西门府新一代的女主人。可是在买她俩时,书中有言:“却用五两银子,另买一个小丫头,名唤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由此可知,一定是秋菊的相貌、头脑,或身体等等方面,当是要优于小玉的。

仅从此回潘金莲丢鞋与找鞋一事看,秋菊的头脑与口齿等并不弱,或能和春梅相媲。

只是,秋菊是不幸的,命运是悲催的。这一切,都因为是她遇到了潘金莲和春梅这两个人。

潘金莲和春梅固然也不是什么“坏人”,但她们终日被圈在深宅大院里,一般是不得出门,或许是她俩性格等方面的原因,便总是拿秋菊开心,千方百计地找茬来“虐待”秋菊。

且看看书中的描述:

潘金莲见自己的一只鞋找不到了,便叫了秋菊来问,秋菊道:“我昨日没见娘穿着鞋进来。”——由此可知,秋菊不仅细心,记忆力还好!(而同样的“情况”,春梅却没有注意到。)

潘金莲道:“你看胡说!我没穿鞋进来,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秋菊道:“娘,你穿着鞋,怎的屋里没有?”——客观地说,秋菊的这句反问,掷地有声!而且她的头脑、口齿,都能跟上潘金莲的节拍。

于是潘金莲就有点恼羞成怒了,骂道:“贼奴才,还装憨儿无过只在这屋里,你替我老实寻是的。”

余下种种似就无须赘述了!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官大一级压死人。许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

秋菊在许多事儿上,恐都是很冤枉的。她的冤枉可能唯有潘金莲、春梅知道。此时我突然想起了郭德纲相声里的一句话,尽管说在这里也许不大合适,但是仍想说出来。郭德纲说:“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从陈经济话语中揣度潘金莲

西门庆与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时,二人都喝醉了,以致潘金莲掉了一只鞋都浑然不知。不料这只鞋却被来昭、一丈青的儿子小铁棍捡到了,不料小铁棍又遇见了要进花园的陈经济,不料小铁棍想用见到的这只鞋换陈经济手里的物件(网巾圈儿),如此这般,潘金莲掉了那只鞋就到了陈经济手里。陈经济一见这只鞋“曲似天边弯月,红如退瓣莲花”,便知是潘金莲的,于是书中写道:

这陈经济把鞋褪在袖中,自己寻思:“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里。今日我着实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

从陈经济的这番话里可知,是他几次想“戏”潘金莲的。有如此想法,自然不能说陈经济有多坏,想耍流氓。其实他只是一个尚未长大(尚不成熟)的孩子,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对女人充满了好奇,对潘金莲更是充满了好奇——潘金莲的容貌、性情、聪明、口齿、才艺,以及有文化、会诗词等,都对他充满了诱惑。

然而,潘金莲终是“过来人”,她虽然也喜欢这个“小鲜肉”,喜欢他的“有文化”,也喜欢在与他的磨牙斗嘴中消磨时日,且也十分享受,但她心里终还是有“一定之规”的,能“自我约束”的。——窃以为,这便是截至当下的潘金莲。

小铁棍的“被打”与“被打之后”

潘金莲之所以撺掇西门庆打小铁棍,并不是因为小铁棍弄污了她的鞋,而是觉得她与西门庆在大白天里“醉闹葡萄架”若是传出去那就太过丢人了。所以想把小铁棍打得不敢与人道及此事。

仅就此事而言,我估计事后的潘金莲每每想起就会羞臊不已。

她相信小铁棍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其实小铁棍也的的确确看到了。只是,小铁棍仅仅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并不清楚二人所行何事。因此他在给陈经济讲述此事时,只是说:“我昨日在花园里耍子,看见俺爹吊着俺五娘两只腿在葡萄架儿底下,一阵好不摇摆。”这自然是一个孩子的口吻。但任何一个大人听过,都会心知肚明,都会惊讶不已,乃或讪笑不已。

西门庆听了潘金莲的话,却不问“谁告你说来”,就一冲性子,走到前边,对小铁棍一顿拳打脚踢,杀猪也似叫起来,方才住了手。这小猴子躺在地下,死了半日,慌得来昭两口子走来扶救。半日苏醒,见小厮鼻口流血,抱他到房里慢慢问他,方知为拾鞋之事。这一丈青气忿忿的,就走到后边厨下指东骂西,一顿海骂。厨房里骂了,到前边又骂,整骂了一二日还不止声。

书中写道:“金莲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还不知道。”

但我凭直觉,感觉潘金莲是知道自己在被骂的。那个一丈青后边骂了前边骂,整骂了一二日还不止声,她能不知道?就没人说给她?——说下大天来我都不信!

然而潘金莲为什么“不应战”呢?自然是她知道羞臊,倘若反骂定会泄露出更多细节,使自己更为难堪!再就是,她可能也觉得西门庆下手太狠了,理亏!

当然,我因此甚至怀疑兰陵笑笑生自感笔力不逮,无法把这两个人的“对骂”如见如闻地描述出来,所以就绕过去了,或就留了白!——然而作为一个读者,感觉像是错过了一场“巅峰对决”!

(不过,待下回孟玉楼将此事转告潘金莲时,已经错去了双方“互撕”的机会,只是见“见金莲粉面通红,恼了”……)

西门庆的“一心只喜欢”

书中写道:

晚夕上床宿歇,西门庆见妇人脚上穿着两只纱紬子睡鞋儿,大红提跟儿,因说道:“阿呀,如何穿这个鞋在脚上?怪怪的,不好看!”妇人道:“我只一双红睡鞋,倒乞小奴才拾了一只,弄油了我的。那里再讨第二双来?”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到明日再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亲达一心只喜欢穿红鞋儿,看着心里爱。”

当我读到西门庆的这句“一心只喜欢穿红鞋儿”,忽地想起张岱《陶庵梦忆》里的一句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那么,西门庆说他“一心只喜欢穿红鞋儿”,算是“癖”,还是算“疵”?可能都算!然而在我看来,这更是西门庆的“恶趣味”!

秋菊的“诙谐”与潘金莲的“恨意”

潘金莲丢失的那只鞋找到了。秋菊在藏春坞雪洞内书箧里所找到的宋惠莲的那只被西门庆视若珍宝的鞋自然会被潘金莲处理掉。于是她吩咐春梅:“趁早与我掠出去!”春梅遂把鞋掠在地下,看着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

春梅的这句话里,自然有着“幽默”的成分,也有着对秋菊的“嘲弄”或“戏耍”。

而那秋菊拾在手里,说道:“娘这个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了。”

秋菊的这句话里,自然有着“回来”的成分,也有着对春梅的“反讽”或“自我解嘲”。

然而这话惹得潘金莲醋意大发,于是骂道:“贼奴才,还叫甚么屄娘哩,他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的把他的鞋这等收藏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没廉耻的货!”

此时的秋菊自然是不敢回嘴的,只能拿着鞋,就往外走。

这时却被妇人又叫回来,吩咐:“取刀来,等我把淫妇剁做几截子,掠到毛司里去,叫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

潘金莲对宋惠莲的恨,真的是入了骨髓。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