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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四十九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四十九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夏提刑的“谦卑”与西门庆的“嬉笑”
 
夏提刑与西门庆因为在“苗天秀命案”中贪赃枉法,遭到了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曾孝序的上书检举。最初时,二人都吓得要死,后经派家人携重礼去东京找蔡太师的管家翟谦打点,才得以平安化解。(蔡太师的管家翟谦是西门庆的关系。)
当夏提刑得知事已了了,随即来拜谢西门庆,说道:“长官活命之恩!不是托赖长官余光,这等大力量,如何了得?”——其实,他俩本是同僚,也算同级,且夏提刑又为西门庆的“直接领导”,竟当面如此说(“长官活命之恩!”)。这,在些不谙官场的人看来,委实“谦卑”得有些肉麻了。
而西门庆则笑道:“长官放心,料着你我没曾过为,随他说去便了。老爷那里自有个明见。”——此处西门庆的“笑”,窃以为当属“嬉笑”。其实,他俩究竟有没有“过为”,他西门庆还不清楚啊!
 
曾巡按的“刚正”与蔡太师的“阴狠”
 
蔡京太师给皇上上本,提出了七条政策性建议:一是罢科举,取士悉由学校升贡;二是取消财政预算部门;三是让全国商人自己花钱买粮草送到边疆,充作军粮……
而那个曾孝序曾巡按,因上本追查西门庆、夏提刑二人(在“苗天秀命案”中)的贪赃枉法行为,了无下文,“就知道二官打点了,心中忿怒”。恰在此时,他见蔡太师所陈的这七件事,认为“内多乖方舛讹,皆损下益上之事”,即赴京见朝复命,上了一道表章,极言天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
我自然不怀疑曾巡按是位刚直方正的好官,但我此时不禁会想:假如这个曾巡按所上的本,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结果,他心中还会有“忿怒”吗?倘若他心中没有了“忿怒”,在他看到了蔡京的“所陈七事”,会更为“忿怒”吗?会“即赴京见朝复命”,会“上表章”指斥蔡太师吗?……
当然,不是我心理阴暗,总是把人往坏里想,只是兰陵笑笑生在此处给人的“暗示”太过明显了!
蔡京见了曾巡按的本,大怒,遂奏上徽宗天子,说他大肆猖言,阻挠国事。实时将曾孝序“付吏部考察,黜为陕西庆州知州”。而陕西巡按御史宋圣宠,恰是蔡攸(蔡京之子)的大舅子。随后:“太师阴令圣宠劾其私事,逮其家人,煅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仇。”——这就是蔡太师的“阴狠”。其实,毋庸讳言,不“阴狠”能当上“太师”吗?
当然,我们也从中看到“妄议”的下场!
 
西门庆竟会“出郊五十里迎接”
 
曾经的“曹状元”,转眼就成了“蔡御史”。或者说,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转眼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两淮巡盐。
蔡御史当年“一文不名”时,曾在西门府打过秋风,西门庆对其“馈赠”甚厚。现今他“重权在握”了,西门庆自然更会对他倍加逢迎。
当西门庆得知蔡御史与宋御史一同进京,路过“东昌府地方”时,想接到家中再行招待一番,竟然“出郊五十里迎接”。
“出郊五十里迎接”,这是什么概念啊?当时没有汽车,只有马和轿,这就意味着最快也得走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迎接地点”啊!——想想,这对蔡御史而言,当是怎样的一种“礼遇”啊!这对西门庆而言,又是怎样的一种“谦恭”啊!
我曾经听说,现今的一些地方官员,每有大员前去“巡视”时,总要提前到属于自己的地界处亲自恭迎。而当“巡视”的大员离去时,又要亲自送到自己所辖地域的边界处。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招是从西门庆那儿学来的。
 
西门庆的“这席酒”
 
西门庆招待蔡御史、宋御史的“这席酒”,书中写道:“也费够千两金银。”
这“千两金银”是什么概念啊?若是换算一下,或许相当于现今的“一百来万”!——用《亮剑》里的一句话说就是:“我的个乖乖!”
花费这“千两金银”,都会吃些啥,都给上些啥?咱这“山珍海味认不全”的土豹子,委实想象不出!
不过,前些年我曾听说,有个副部级的贪官,喝的普洱茶,是三十万块钱一两的。我曾问过一个人:“哪有这么贵的茶啊?”那人说:“是从沉船里打捞出来的!”可我还是想不通:从沉船里打捞出来的?在海水里浸泡里一千来年,那还能喝吗?可我却不好意思再问了!怕继续冒傻气!
前些年,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视频,说是有个茶馆,卖的茶有一万块钱一壶的。有个大款想体验一下,便对服务员说:“来一壶。”服务员说:“我们这里不打折。”大款说:“不让你打折,来壶一万的。”那服务员说:“这,我还做不了主,得问一下经理。”随后,经理出来了,和这个大款聊了会儿天,然后对大款说:“我建议你别喝一万块钱一壶的了,来壶七八千的吧。”大款听罢,极不高兴,说道:“我有钱!就喝一万块钱一壶的。”那经理忍了半天,最后说道:“我不是怕糟践了你的钱,是怕糟践了我的茶!”
那么,西门庆的“这席酒”,究竟都上了些什么?书中并没有具体说,只模模糊糊地写道:“说不尽肴列珍羞,汤陈桃浪,酒泛金波。”
我想,兰陵笑笑生作为一个说书艺人、书会才人,在这等豪华筵席上,恐是既没有吃过猪肉,也没有见过猪走的,即便他把他的天才脑瓜儿想破了,恐也想不出来。即便想得出来,恐也会像某个老农民所说的:“有一天我要是当了皇帝,天天吃大饼卷大葱!村东村西道上的驴粪马粪都归我捡!”
 
宋御史的“跷蹊”
 
西门庆为招待蔡御史、宋御史特设了“豪门盛宴”。然而,那宋御史只坐了没多大回,听了一折戏文就起来。慌的西门庆再三固留。却留不住。于是西门庆便令手下把两张桌席,连金银器,已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要送予宋御史。宋御史再三推脱,却不得已,方令左右收了。
送走宋御史后,西门庆对蔡御史道:“我观宋公,为人有些跷蹊。”蔡御史道:“他虽故是江西人,倒也没甚跷蹊处。只是今日初会,怎不做些模样?”说毕笑了。
蔡御史的“笑”,任谁都会清楚,其中“大有深意存焉”!
想必宋御史是个久惯官场的,深知官场险恶的,不敢太过久留。
其实他本是不想来西门府的,一是因为蔡御史的再三要求,二是因为西门庆也算是蔡太师的门下,与他(他是蔡京之子蔡枚的舅子)属“同门”,这才来了。但终归是“初会”,对西门庆不知底,所以不敢久留。倘若他与西门庆熟的“合穿一条裤子”,或“一起嫖过娼”后,就不“蹊跷”了,就不“拿架子”了。
 
西门庆的“嘱咐”
 
西门庆为了“侍候”好蔡御史,特意让玳安叫了两个妓女(董娇儿、韩金钏儿)。她俩“打后门来了”后,先在吴月娘屋里坐着。西门庆听说她俩来了,特意过来嘱咐道:“今日请你两个来,晚夕在山子下服侍你蔡老爹。他如今现任巡盐御史,你不可怠慢了他。用心扶持他,我另酬答你两个。”那韩金钏儿笑道:“爹不消吩咐,俺们知道。”西门庆因戏道:“他南人的营生,好的是南风。你们休要扭手扭脚的。”董娇儿道:“娘在这里听着,爹你老人家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已定了。王府门首磕了头——俺们不吃这井里水了?”这西门庆笑的往前边来。
现在我想说的是:这是在吴月娘的屋里,吴月娘一定听到了西门庆所说的话,纵然她此前不知道“南风”是什么意思,此时也一定会问。假如她问了,那么在第七十六回当玳安说到温必古是“有名的温屁股”时,吴月娘恐就不会骂道:“怪囚根子,怎么温屁股?”潘金莲也就不会刻意给她解释一番了!假如吴月娘知道了“南风”的意思,却不知道“温屁股”什么意思的话,那她就“愚鲁”的难以理喻了!
 
蔡御史的“踟蹰”与西门庆的“笑语”
 
到晚间,蔡御史行将入寝时,只见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盛妆打扮,立于阶下,向前花枝拈飐磕头。
……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可,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别乎?”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蔡御史月下与二妓携手,不啻恍若刘、阮之入天台。
——所谓的“东山之游”,说的是晋代谢安曾隐居东山,携妓自娱的事。所谓的“刘阮入天台”,说的是南朝的刘晨、阮肇二人,共入天台山,巧遇天仙美女的故事。此时的我有点不大明白:这个西门庆竟然知道“东山之游”这一典故?
鲁迅十分欣赏此处的描写,将它同《儒林外史》中的讽刺之笔并提(《且介亭杂文二集·论讽刺》)。吴组缃称:“这确也是'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诚微词之妙选,亦狙击之辣手矣’。因为其中把在冒充风雅的肉麻说词下掩盖着的赤裸裸的势利关系和卑劣无耻的市侩内心揭露无遗。”(《吴组缃文选·论金瓶梅》)
 
蔡御史:“毕竟一书生”
 
次日早晨,蔡御史与了董娇儿一两银子,用红纸大包封着。到于后边,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笑说道:“文职的营生,他那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了。”
可能令西门庆没有想到:蔡御史会与董娇儿一两银子。——因为这是西门庆请客,蔡御史实无必要另付银子。但,蔡御史“毕竟是书生”,有着“书生”本色,比较“本分”!既然“嫖”了,就得付“嫖资”!
更令西门庆没有想到的是,蔡御史会与董娇儿一两银子。听西门庆的口气,似乎是“一两银子”少了!其实这“一两银子”对蔡御史来说,可能真是个“大钱”。不过客观地说,确也是个“大钱”,因为当时四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丫头,而用“一两银子”嫖一次娼,的确有点儿“破费”!再者说,蔡御史本是“一介书生”,且刚刚上任,能有什么外快?他之所以肯出如此“大钱”,或是董娇儿让他爽透了!也难怪西门庆会对董娇儿说:“这个就是上上签了。”
再就是,蔡御史给西门庆的“贽见之礼”是:“两端湖紬,一部文集,四袋芽茶,一面端溪砚。”其实,这个蔡御史也不想想,西门庆是个读书的人吗?是个懂茶的人吗?是个用端溪砚的人吗?说来说去,这个蔡御史,“毕竟一书生”。有着书生的寒酸,或酸腐。
 
西门庆与胡僧
 
西门庆送走了蔡御史,重又回到永福寺,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很古怪。无论是相貌,还是言语,都很古怪。(有人说,这个和尚的相貌等等,都是“男根”的隐语。恕不细及。)
这个和尚自称是来自“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的胡僧,“云游至此,施药济人”。西门庆听罢便道:“你既是施药济人,我问你求些滋补的药儿,你有也没有?”
由此可知,西门庆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不然的话,何必要“求些滋补的药儿”!试想,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壮男人,需要这玩意儿吗?
毋庸置疑,西门庆遇到了这个胡僧,既是他的“幸”,也是他的“劫”。西门庆从这个胡僧手里得到的“胡僧药”,使他对生命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使他感到了此生不虚,但也使他感到了“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之”……
这究竟是好是不好,碍难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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