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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女“特工”黄慕兰自传-14

 兰州家长 2022-07-14 发布于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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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套情节我编造得合情合理,也很符合我的年龄和 打扮身份,所以水上公安局和济良所的人都信以为真,对我都很表同情。第二天,在《中报》的“本埠新闻”栏内,就登出了“妙龄女郎失恋自杀遇救”的报道。恩来同志一看到这则报道,立即联想到昨天我没有回家,至今不知下落,而报道中所说的“表哥”姓名,又正是地下交通员张国华的化名,判断这个投江的“妙龄女郎”十有八九就是我。

又等了两天,我还是没有踪影,就越加断定这女郎就是我了,于是在报纸登出报道 的第三天,叫张国华以我“表哥”的身份,到济良所把我接了回来。

恩来和邓颖超同志听我汇报了这件事情前后经过的大体情况,就对我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慕兰同志,我们调你到中央来工作,是党对你的爱护,想培养你,提高你的工作能力和 斗争水平,你怎么就排除不掉小资产阶级的不正确思想情绪呢?你走出家庭来参加革命,当初虽然只是为了反对旧式的包办婚姻,但你既然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就应该以工作为重,遵守组织纪律。

饶漱石同志讲的那些话是不对,他不应那样讽刺挖苦你,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毎个人在工作中都会有缺点错误,都会受到党的严厉批评,那可比饶漱石说的这些话要厉害得多。如果你挨批评或是受了点'委屈’就要去跳黄浦江,那你有几条性命啊?我们既已把生命献给了党,那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了,决不能稍不如意就轻生自杀。像你那样轻生,就是党性不纯的表现。自杀轻生,是小资产阶级的感情冲动,虽只是一闪念间的糊涂思想,却是严重的错误行为。

你不是认识瞿秋白、杨之华同志吗?可惜你还不知道他俩结婚时堪称典范的举动:当他俩准备结合时,之华同志通知其前夫沈剑龙(中共早期党员沈定一之子),沈接信后,就赶来上海道贺,三人还联合在报纸上刊登彼此间婚姻离合关系的启事,表示今后仍是好朋友,这才是高尚的友谊。何况你当时已反驳了饶漱石,对他反唇相讥过了。我们对饶也不必再提此事了,相信他自己也会懊悔,不应该以如此粗暴的态度对你说那些刻刻薄挖苦的话,损伤了你的自尊心,以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但这也只是个态度问题,你也不用记恨,今后见到他也不要再去批评他了。

你千万要记住,作为个共产党员,无论什么时候受到挫折,都要及时向组织汇报,组织上说你该怎样,你就怎样去做。”我插嘴说:“那天的事,是我来不及向您汇报,如果早点汇报了,能受到您的教育帮助,也就不会有这种糊涂思想了。”

恩来同志又接着说:“好了,你知道就好了。应当知道革命同志之间相互尊重加强团结的重要性。有时同志间产生些误会,对方的批评过于严厉,话说重了些,只要是善意的,就应当虚心地自我反省;即使与事实有出人,也应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既不可以对批评你的人怀有反感,或报复挖苦,更不能自己产生悲观消极的情绪。你既已献身革命,就要一切从革命大局出发,而不应斤斤计较个人之间的恩怨。你是熟读古书的人,就应有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即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修养。今后遇事应冷静,要多作理智的思考。”

我说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恩来同志又说:“你已 经向组织上坦白,讲清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并且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至于丢失的会议记录本,虽然找不回来了,但我们早已知道,你向潭秋同志学习,自己编造了一套符号式的速记密码,别人谁也看不懂。所以不会泄露党的机密的,你就放心好 了。何况你在外面对公安局和济良所的盘问所说的话,都很机智巧妙,一点都没有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党的机密,更没有忘记要回到党的怀抱里来。如果你想脱离革命和党的组织,你就会给你父母写信,回到父母的身边去了。但你并没有这么 想。”(其实那时我心中又何尝没想过回家去呢?)

恩来同志似乎洞察我的心事,但却不点穿,继续说道:“你如果想回家脱离组织的话,你就不会说出张国华是你表兄,因为他搬了家 找不到了这番话来。这表明你在济良所时,就已经在思想上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想尽办法要回到组织里来。你这次只是思想上一时糊涂,并不是对革命悲观失望而产生的动摇,自己又作了检讨,还请求处分,我们考虑,给你一个批评,对你帮助教育就行了,不必再给你纪律处分了。

但从你现在的思想情绪来看,我认为你的小资产阶级尾巴还没有完全割掉,没有彻底改造好。这一点,你务必要加强党的组织观念、纪律观念和对革命胜利前途的坚定信念,要下工夫努力学习和工作,加强自己的党性锻炼和修养。”

恩来同志严肃亲切、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使我心中豁然开朗,永志不忘。从此以后,我在革命征程上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曲折,受到多么严重的挫折、打击或误解,我都能以坚强的意志承受之,再也没有萌生过轻生自杀的念头。

贺昌知道此事后,没有批评我,只是问我是不是跟他结 婚后感到不满意,后悔了。我说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忍受不了饶漱石的讽刺挖苦和侮辱,更为丢失记录本后悔不已。他也没有批评饶漱石,只是说:“我们俩结婚是志同道合,自然有人会心生妒忌,也会有胸襟狭隘的人对你讽刺挖苦,这也是难 免的,你就不必再耿耿于怀了。”

听贺昌这样一说,想到他那 样宽大的胸襟和对我的关爱安慰,我心中就好受了许多,于是对此事也就释然了。此后,我仅在上海刚解放时去华东局见过饶漱石一面,再后就与饶漱石没有任何联系了。

1929年春,上海的工人在酝酿罢工斗争,党中央动员机 关干部到基层去体会劳动是创造一切的源泉,在实际斗争中经受锻炼。我就请求组织上把我下放到工厂去,使自己的革命意志在实际斗争中锻炼得更加坚强。党组织批准了我的请求。这样,我就结束了在党中央机关的秘书工作,积极地投身到工人 运动的斗争第一线去了。

从中央机关调出后,通过江苏省委的安排,我到浦西区 日本人开的内外棉十三厂去当学徒工。当时,能在厂里谋个学徒工的位置也很不容易,要拿钱去贿赂“那摩温”(上海人讲的洋泾浜英语Number One,即工头),同意后还要经过厂里老板的批准。我是由厂里党的地下支部负责同志想办法搞到了 一个学徒工的牌子才进厂的。

内外棉是个纺纱厂,学徒工就是整天做清洁卫生工作, 打扫车间,特别是打扫厕所,根本不会让你学什么技术。说是学徒工三年满师、三年转正,在此期间却一点待遇也没有。那时的纱厂工人每天都是十二小时工作,早晨五点半钟就要起床,赶着排队进厂。工厂五点五十五分拉汽笛,汽笛声响完了 就把大门关上,你再要进去就是迟到。迟到了要记过,如果迟到几次就要受处罚、扣工资甚至被开除,因此谁也不敢迟到。

在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当中,没有休息时间,连中午饭也 是轮流去吃,人停车不停,上厕所顶多只允许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带些咸菜和米饭放在饭盒里,就是这一整天的饭菜。这种生活,我虽然早有精神准备,看到工人姐妹大家都这样,也就不感觉苦,但觉得特别累。

女工们除了拼命地干活外,经常要被工头呼来喝去,甚至打骂。工头们对于年轻的女工,有时还要说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话,甚至动手动脚地调戏侮辱,姐妹们也只得忍受。这一切,都使我亲身体验到工人群众受资本家和工头们剥削压迫的苦难生活。在这段日子里,有时贺昌从外省巡视工作回到上海来,我俩还可以在旅馆里相会。6月下旬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那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地下党组织散发传单,我也参加 了。我散发完传单后,只在饭篮子里留下最后的一张,打算自己留下学习和宣传之用,不料却被巡捕检査发现了。他盘问我:“这是什么?”我毫不惊慌,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是从地上捡来的。”又问我:“你捡来做什么?”我说我是纱厂里的女工,机器上的梭子常带有棉花飞出沾在身上、头发上,我看这张纸很干净,捡来打算包梳子用的。他当然不信,就把我抓进了巡捕房。

内外棉十三厂在上海由英美等国共管的公共租界里,巡捕房实行礼拜天休息日制度,那天是礼拜六,直到礼 拜一才把我送上公共租界的法庭审讯。那时的租界法庭号称 “文明法庭”,有义务辩护律师轮流值班制度。我看到那天牌子上挂的义务律师的名字是江一平,他是上海大亨虞洽卿的女婿,在上海律师界中很有名气。法官问我多大年纪,干什么的。我说是纱厂的学徒工,十七岁(我虽已二十多岁了,但因 为长得矮小,说十七岁人家也看不出来)。又问我:“你识字吗?”我说我刚从乡下来进厂做工,不识字。法官又非常严厉地斥问我:“这传单是哪里来的?你知不知道散发传单是犯罪的!是扰乱社会治安罪!发动工人罢工是共产党搞的,你听了什么人指使?你老实讲,我们可以从轻发落!”我抬起头,以茫然不懂的眼光,说话声音很小,土头土脑,慢吞吞地回答说:“法官老爷,我听不懂老爷的话,什么党呀?我是刚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呀?我只觉得这 张纸头蛮干净的,打算捡了去包梳子用……”因为我装得挺像的,江一平律师在一旁就为我辩护说:“被告未满法定十八岁的年龄,又念其文盲无知,不够判刑的罪,再关押也没什么意思,请庭上宽大,当庭申斥训诫她几句就予以释放吧!”法官听律师这么一说,又看我真像个什么也不懂、刚进厂做工的乡下人,也就同意将我当庭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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