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家好，我叫牛旦，今年13岁。 我家住在桃花源，爹是公选的首领。 他的名字，很拉风：牛问天。 我们这，漫山遍野的水蜜桃，还有鲶鱼虾米大白菜。 衣服都是自己纺染，锄头犁耙背篼也是本土制造。 几百年来，村里有条禁令：任何人不得踏出桃源半步。 很难想象，这样反人类的要求，大家都乐呵呵接受。 我常常在想：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吧？ 我们与外界，隔着一条幽暗的山洞。 几次想逃出去看看，被尾随在后的爹爹揪住耳朵弄了回来。 爹气成了红冠子的大公鸡：你小子给我规矩点，少惹祸。 那一天，爹喝了很多酒，突然像孩子一样哭鼻子。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那里有高楼大厦，也有尔虞我诈。” “那里人们靠钱活着，穷人还不如我们这里一条狗逍遥快活。” “所以说，我们活在乐土，就要知足，外面的世界，其实挺恐怖。” 一向沉默的爹，喝多了就成话痨，这些疯话，我10天都消化不了。 他说的那些事，对我来说太遥远，太陌生。 我想，爹是为了稳坐虎皮交椅，才编出鬼话吓唬人。 二
有一天，桃花源闯入了一个陌生人。 在桃花源，这是爆炸性的大新闻。 据说，几百年来，从没有一个外人，来过我们这里。 与人为善、热情待客，是我们这里的核心价值观。 爹爹作为首领，亲切接见了他。 他说，自己是武陵人，以捕鱼为业。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稀里糊涂就来到了这儿。 他笑成傻瓜：你们这里真美丽、真安详，像天上人间。 妈妈给渔夫端上了香喷喷的卤猪肉、烤鸡、炸油饼，还有黄酒、葵花籽和水蜜桃。 爹爹很好奇地问：“现在是秦朝几世了？” 那名渔夫呆若木鸡地张大嘴：“我的天哪，见鬼了！” 他说，秦朝已经灭亡几百年了，秦后是汉、魏，现在已经是晋朝的天下了。 爹不停地叹气，似乎很受刺激，勾起了许多往事。 爹曾告诉我，每次看家谱，看祖宗的遗书，回忆总想哭。 他告诉渔夫，自从祖宗避秦时乱来到这里，人们再也没有踏出过一步。 随后，他们说了说当今的新闻，什么打仗，瘟疫，苛捐杂税，妻离子散，房奴，车奴，看病难，学费贵，都惨兮兮的。 我觉得很无聊，就先去洗洗睡了。 大家似乎都爱听这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渔夫讲故事，给他最好的十年窖藏桃花酿喝。 听完后，大家都是一例地叹息，脑袋摇成巴浪鼓。 四五天后，渔夫说想回家，爹爹亲自送到洞口。 爹很严肃地撂下一句话：此种情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怕渔夫听不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渔夫点点头，挥一挥衣袖，晃晃悠悠出了山洞。 三
渔夫走后，爹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步。 他很担心：这个人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吧？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他一脸郑重地望着我。 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成立自卫队，去洞口外面巡逻。 我第一个举手报名，爹通过了。 第一次到洞口外面，我的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 可惜，没看见传说中的高楼大厦，隐隐约约看见一片着火的村庄，和蚂蚁般逃窜的人群。 我们还有个重大发现：渔夫的斗笠，挂在洞口的一棵歪脖子桃树上，随风摆动。 继续往前走，桃林里挂了渔夫的两只臭袜子，河边垒起了三角形的石堆。 听了我们的报告：爹如临大敌：这是记号，他还会再来，赶紧清除！ 我们按照爹的最高指示，干得漂亮利索，无迹可寻。 果然，三天后，渔夫来了，身后跟着一群握着红缨枪的士兵。 一个说：“大哥，这位渔夫真老实，第一时间就把好消息报告了太守！大人说，还要给他发个五好公民的锦旗呢。” 另一个骂道：“老实个屁，还不是为了领赏金！不过也好，我们乘机好好地捞一把” 据士兵说，大人决定把我们桃花源打造成五星级后花园，闲了就搬进来住。 “这些狡猾的刁民，逃了几百年的税，这下总跑不掉了。太守大人最近还说财政吃紧呢。” 太守，后花园，税，财政，我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跟着渔夫细细察看，结果，当然是无果而终。 士兵很生气，渔夫很冤枉：“军爷，我真的做了记号，谁想到……” 后来，他们又来了好几次，掀石头，翻草丛，忙得不亦乐乎。 而我们，躲在远处偷偷看，又紧张，又想笑。 再后来，他们也不来了。 我们倒替渔夫捏一把汗：他会不会被大人抽皮鞭？ 爹还不放心，让我们建立洞口巡逻长效机制，并拉了铁丝网。 两个月后，一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人，来到洞口附近。 他很有礼貌，清了清嗓子，高声问话： 桃花源的乡亲们，南阳刘子骥拜访，还望不吝赐见！ 他说了很多遍，在桃林里住了三天三夜，才一步三回头，皱着眉头坐船走了。 这些，我们都在石头背后看得真真切切。 此后，再也无人前来问津，爹解散了我们的自卫队。 很多年后，爹老了，须发皆白，牙齿松动。 他说话的时候，满嘴漏风： 要是那渔夫自己带着家人来，我也许会放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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