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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人物记·大队书记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人物记·大队书记

从“四清”到“文革”,大队的中共党支部书记——简称大队书记换得很勤。“改革开放”后,不再搞运动,大队书记就一直由“文革”后期上来的一位干着,而且虽然后来大队改叫行政村,人们对“村党支部书记”这个庄里最大的官职仍然叫着大队书记。

这位书记的职务,倒是一步步升上来,而非“文革”期间常见的“火箭式”提拔,先是做青年队长,后来做民兵连长、副书记,直至大队书记这个全庄最大的官儿。

然而,这位书记虽然是在“斗私批修”、“狠批心灵深处私字一闪念”的“文化大革命”中“锻炼成长”,却远非当时的报纸、广播、电影里宣传的“负责干部”一样的“高大全”,他也曾参与庄里的“政治斗争”——这里之所以为政治斗争一词加上引号,是因为我一直怀疑,在村这一级,真的有所谓的“政治”斗争吗?古往今来,哪怕小小的百十户人家的“三家村”,各式各样、各种内容的斗争总是有的,但提高到“政治”的高度,恐怕也难——他整过人,也挨过整,因偷贪集体财物被查而自缢的大队农场场长,就和他是一派;他也很重个人、宗派的利益,他所在的派别得势,他当书记,大队农场场长往他家里“成车子成车子”地送粮食,他接受了,他的弟弟到了年龄,参了军,他的妹子高中毕业,招工到了县办工厂,他的大儿子到了年龄,也当了兵,二儿子初中或高中毕业,被他送到镇上,给领导当司机,大队农场场长因往他家送粮食被人告发,挨整后自杀,当场长的一位闺女成人,经他提携做了村里的干部;大队由六个自然村组成,有“东三庄”、“西三庄”之说,他所在的“东三庄”的村民在批房(宅基地)、包地等过庄稼日子必须、急需的大事小情儿上都很得优先、优厚。

这位书记最让庄里人畏服的,是跟镇上、县里很多“干部儿”的交好。刚“散社儿”时,公款吃喝的风气还不是很盛,镇上、县里来的“干部儿”到庄里办事,中午、晚上就在书记家里开伙,虽然当时条件差,上桌的菜也就是点猪头肉、肉罐头、白菜肉丝熬饸馇啥的,但也几乎每天必有酒席,后来村里按照上级政策向村民发包三十年不变的“承包地”时,预留5%的“机动地”,有偿对外承包,大队有了“活钱儿”,书记和“干部儿”们就改到离庄八里地的倴城“下饭店”,县里、镇上召集大队干部开会,书记更要抓机会邀集要好、有求的“干部儿”,“联络感情”、“说事”。久而久之,书记和镇上、县里一大批“干部儿”成了为朋友、哥儿们儿,“哪个门口儿都能进”,有事儿“说了就能办”,虽然没有利用关系打过哪、骂过哪,但确也为求他的村民办了一些事情。庄里哥儿几个爷儿几个哪家也不是“房顶上开门,屋地下打井,万事不求人儿”,哪不“联络”着他、敬着他中?

但这位书记在任几十年,却留下了不好的名声,一是“给大伙儿办事儿忒图希啥儿”,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庄稼人家儿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小伙子们需要盖房说媳妇的时候,“那你不拿着点儿啥儿找儿去就中?拿不起钱最起码儿也得拿二斤馃子!”二是“好老娘儿们儿”,三是“给整个儿庄糟践咧”,唐山大地震后,县里搞“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按要求应该先做好规划,再按规划拆旧房盖新房,但书记和当时一个小庄儿“庄主”的二儿子一个负总责、一个具体负责“批地方儿”,却是“一瓶儿酒两盘儿菜,哪爱咋盖就咋盖”,结果诺大一个村庄,不仅没有规划、修建一条东西向宽阔主街道,南北向主街道也只有“从古来就有”的官道,而且逼仄、狭窄的道路多“曲里拐弯儿”,人们行走甚难。

本世纪初,庄里一拨人到县里上访,“告”这位书记,几经周折,书记受到严厉的处分,下了台。不几年后,因脑病去世。

我小的时候,对这位书记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上衣外套,总是一身穿旧了的、那时似乎标志着某种身份的黄绿色军装上衣,尤其冬装,是当时很少见的那种隔两三指宽就竖着缝一道线的无罩棉衣,且捂冬历夏总是披在身上或解着袄扣儿穿着,而当袄披在身上,他与人讲话,两手叉在腰上,胳膊肘将袄的两侧和袖子顶起,就有了不同于一般庄稼人的、大人物的感觉;个儿虽不高,脸上也不是特别严肃、显得不可接近,却有一种隐隐的凌然气势,令人起敬。但据说在去世之前,这位书记“越长越缩缩,都不成个人形儿”,人们于他,亦已几无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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