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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麻风村·村里的孩子·一

 吴营洲文存 2022-07-16 发布于河北

最后的麻风村

——以坐落在大凉山深处的瓦吉吉村为例

吴营洲


村里的孩子·一

走在瓦吉吉街头,印象尤深者,除了满街的泥污、畜粪,老旧、颓败的彝家屋舍,就是随意偎坐在路边的村民了。

而在村民中,印象尤深者,除了那些被麻风病摧残得失去了正常人形的康复老人,就是随处可见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有的伏在爷爷奶奶的背上,有的伏在哥哥姐姐的背上,有的则在泥水里乱踩乱爬,和鸡啊狗的厮闹、嬉戏。有的穿着衣服,有的没穿衣服。其实,穿衣服的和没穿衣服的看上去颜色差不多,均呈土黄色……

据说,村民们没有洗衣服的习惯。一年四季都不洗衣服。一年四季也都不洗澡。一年四季都喝生水。据说喝了开水闹肚子……

  

孩子们的个头普遍偏矮,也偏瘦,但有的孩子肚子偏大,据说肚子里生有某种寄生虫……

据说麻风村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据说负责计生工作的人员不敢或不愿到麻风村来。据说村里的人结婚都早。有的十二三岁就结婚了。有的还是娃娃亲。据说麻风村的人一直受着外界的歧视,村里的姑娘很难嫁到外村,外村的姑娘也都不肯嫁进来,一般都是本村人和本村人结婚,或与其他麻风村的人结婚。据说进了麻风村的男女,只要双方愿意,便很自然地搬到一起住,没有任何法律、法规、政策、条文的约束,随后便在土房子的火塘边,毫无节制地生孩子,少则五六个,多则十几个。据说村里的夜晚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剩下生孩子这一项了……

在瓦吉吉,一般的人家都有四五个孩子。

我在村里见到了一位才刚二十三岁的妇女,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村里的孩子,而今已是整整两代了,据说还没有人真正走出过这个村落,他们一直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们的祖辈、父辈的日子:种地、放羊,结婚、生子,待孩子长大后,又是种地、放羊,结婚、生子……

然而那天我随志愿者来到瓦吉吉村的二组,却看到了一位与众稍微有些不同的女孩儿——

在二组的村头,我看到有十几位村民,正在阴凉里闲坐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有在一房屋的墙角处,亭亭玉立着一位少女,一看她就跟别的村民不一样:别人都是坐着的,唯独她站着;别人的衣着看上去都很脏旧,唯有她的牛仔裤、白衬衫,洁净如新,格外扎眼……

  

与她攀谈后才知,她曾在浙江的一家电子厂打过工,出去了七个月,攒下了四五千块钱……后来她妈妈病了,她爸就不让她出去了……

她说她姐弟六人,她姐已结婚,她现在是家里老大……

家里老大对家庭是该负有责任的。这句话她虽没有说出口,但听的人都能感觉到。看得出,她本人是很愿意出去,但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很无奈。一个曾经走出过大山,目睹并感受过外面的世界的人,再让她蜗居在一个小山村里,可能真的是一种精神折磨。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屋角,一眼一眼地打量着每一位志愿者,我感觉,她的眼神极为复杂——

有羡慕,有不甘,有无奈,有认命……

其实,人不是生而平等的,社会本是不公的,人的命运不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有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有人偏偏就生在了麻风村……

她说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看得出她后悔自己没上过学。

她说她以前有个手机,但坏了,后来就没有买……

看得出她对手机有一种渴望。但她买不起了。或者是她的父亲不给她买了。

她的父亲,一个身材魁梧、脸色黝黑的中年人,此时就坐在不远处的墙边……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对她的父亲说:你有六个孩子,是可以让两三个孩子走出去的,这样既可以减轻你的家庭负担,又可以改变孩子的命运,甚至也可能改变你整个家庭的命运……

我知道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我的话貌似正确其实是大而无当,我知道我不该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好为人师地告诉人家应该怎样不该怎样……但我还是想把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她的父亲听着,抽着烟,没有一口回绝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考虑。

我扭过头去,看见她依然站在屋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父亲……

从她的神色里我感觉到,她还是有家庭责任的,她是不会离家出走的。其实,倘若她离家出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她毕竟在外面打过工。外面,起码还有她的同乡,或者还有曾经的工友。走出去,找一份工作,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可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并不能说什么。

我知道,她和世上的许多人一样:心有向往,身有羁绊……

印象里,当我们离去时,她依旧是静静地站在屋角,默默目送……

有谁知道她内心深处的那份酸楚,有谁知道麻风村孩子们内心深处的那份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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