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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欣赏】流沙|大西北的记忆之・走进宁县(之二)

 新用户98917666 2022-07-24 发布于甘肃

松针漫铺秦直道

号角在这里响过吗?

鼓声在这里擂过吧!

在号角与鼓声之后,便是人语马嘶鸣,尘扬鸟惊腾。

秦始皇在宫里与他的嫔妃们莺歌燕舞同杯,却并没有满足他巡游天下震慑四方之心。锦绣车撵车辇狼烟四起,面南而坐的君子有的是征战的将士开疆僻域,亦有的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欲而效忠的子民。那么,履行天子之职保卫疆土,同时享尽天子之尊、荣华千秋,也是一个天子再也简单平常不过的欲望。这些膨胀而欢腾的欲望,是君王理所当然地享受与心境。既然是“始皇”,在历史的大笔将《春秋》继续下去的史册中,野心可以看成一代君主的志向、事业、目标、成绩。君王的心境,就是要用政绩驾驭文字,记述一些《春秋》中各位诸侯们所不能及的壮阔。

秦始皇意气风发的志向,为美丽的沃野添上了一双长着眼睛的翅膀。这双翅膀顺山掠水,在多战多征的历史背景中,从公元前一飞就是几个世纪。

2013年11月13日,我与宁县文联主席南仁民先生、文联原党支部书记徐喜旺老师、桂花园林场高书记、表妹李梦瑶一行四人,驱车在宁县的桂花园林场。车子翻山穿沟,越径上塬,终于停在了秋风嘶嘶作响的秦直道上。

直道幽幽,蜿蜒依山梁而建,被林场种植的松柏遮盖了阴沉沉的天空。这刚好适合寻古探迹,适合站在都市文明的霓虹中怀想当年“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的悲苦。一只乌鸦栖在枯枝上,或者是孤单,或许是唤伴,一声接一声地鸣叫,空空的山谷,它便是秦直道人迹罕至的主人。

在世界之最中,在卫星云图上,有一条被世人赞誉为“龙”的建筑常常引得无数人来遐想,这,便是长城。长城如龙腾飞,以震慑的威力达到了固城封池、抵御外侵的作用。

同样的,我们脚下的这条秦直道,它在调兵前往疆场与敌抵抗奋战的神速上,起到了与秦长城相互配合并媲美的作用。两条中国龙,一条在滚滚沙漠中以沙为水,演变成了中华民族的图腾,一条以山为根以林为障,成就了中华史册华夏的千古文明。

如果我没有记错,就在我的脚下——在这条秦直道上,秦始皇巡游时归天后运送灵柩的车轮,就是从这里一圈圈地碾过,返回至他建立的都城咸阳。我不知道这个梦想长生不愿前往极乐世界的一代枭雄,归来的灵魂在这里有没有稍做停留,以安慰日夜守卫在这里的将士们。他有没有想到他的美好的愿望让挥镐举铲的臣民们受尽征战离乡思亲之苦,他有没有计算过有多少孤魂冤鬼在某一个时辰被这里的黄土掩埋。国兴于良士,而衰于奸臣,秦王朝至二世就灭亡,并没有成就他万代为王的理想,然而,后世的君王们却并没有辜负了他留于后人的这条秦直道。这条直道卧踞边关要塞的重要地位,延续了很多年。公元前177年,《史记·孝文本纪》载:三年(前177年)“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帝初幸甘泉”;“六月,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过群臣,皆赐之”。高奴在今延安一带,据此可证,孝文帝从林光宫到延安,走的就是我们脚下的这条秦直道。

秦直道四面山脊上,一片混沌之阴雾,并无半点人声马迹。一串串车马的铃铛,顺着狼烟已经弥散于历史的天空,一群群或得志或冤死的秦直道的建设者们,早已沿着秦直道就近掩埋了尸骨。“需要英雄的年代,不是和平的年代”,然而英雄的年代也是折射出一个民族无限魅力与民族气魄的年代,是民族之魂照耀史册得以彰显民族强大的年代。这种照耀与强大,必须得用一躯躯血肉的汉子们,以英雄的气概与英雄的风骨尚可完成英雄使命的彰显。

——秦始皇统治时期,百姓们做到了这一点。

换言之,庆阳人民做到了这一点。对于秦直道的修筑与贡献,庆阳的百姓们定是无可厚非地做出了巨大的付出。

我们可以这样想象,时秦始皇一声令下:修直道以备军事防御——直道附近的百姓有哪几家能够坐视。他们与官兵们一起测量、规划、整修,挖渠引水,堑山堙谷,夯土,并与熬沸的米汤浇灌黄土与石缝的缝隙,以起到灭死草种,确保道路的坚固,秦直道才得以神奇地具备了经千年而如初成。

林光宫是当时秦至汉时的都城,林光宫就在陕西的淳化县,而淳化县又北枕子午岭,正宁、宁县、合水、华池境内均有葳蕤如盖的子午岭山脉,几十公里的秦直道依子午山脊而行,那么庆阳人民的血汗当年就一定伴着烈日洒遍了每一寸直道。

南仁民先生不时询问陪同我们一起探访秦直道的桂花园林场高书记,怕我记录不完整,又很仔细地对我复述一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与传说。

在柳树湾村附近的秦直道上,南仁民先生下了一个地势险要的深沟,拨开折断的树枝与齐腰的荒草,小心地探寻着。上得沟来,几片瓦当被他揣在手掌,用手抚了又抚,摸了又摸。我拍下故土一位立志将古代的文明遗迹彰显世人的花甲老人佝偻的身体,看着他欲言又止地低头走在这条被百万铁骑踏过的直道上,不禁心生悲凉。

桂花园五里墩的瞭望台上,瞰望四面的山山梁梁,秋叶落尽,只见陕西境内的直道因无遮挡而清晰入目,蜿蜒顺山脊而前。

看着这直道,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在一个叫做罗马的帝国,一条仅宽5米左右的大道让古罗马享尽了尊荣与崇拜,流行于世人之口的“条条大道通罗马”的谚语让罗马自豪了那么多年,而早于罗马大道二百年、全长七百多公里的秦直道为什么会在历史的星河中被世人遗忘,湮灭在祖国的历史文献之中记载寥寥?曾经上演在这块土地上的辛酸、残忍、阴谋以及辉煌都被世人遗忘了吗?

蒙恬悲愤自刎直道上,扶苏冤死自刎直道上,那么多被村民无意间挖出的古坟墓出现在直道两旁,这一堆堆荒丘沉甸甸地压着他们无可考证的荒冢,凭后人随着良心去祭奠去评说。历史的功过也好,生命的价值也罢,身在君位,皇室中的惊涛骇浪总归要有几只船侥幸扬帆过海,同时难免会有几只船触上暗礁人仰马翻。秦始皇想要的,是君临天下的威风,是雄枭翱翔的自由。这个总认为千秋不死的君王下定决心,如鲲鹏一般扑棱棱地展开翅膀,俯视他经营的国土的时候,他的想法也许很简单:是鸟儿,就拍打双翅起飞;在生命的血液与精神的领地中——我的领地我主宰,我荣耀,我金戈铁马得天下——我就是秦疆土与秦百姓独一无二的王。

那么,建一条保卫疆土守护疆土、抗击外侵的战略要道,是必要的。

与此同时,有没有必要让这条与长城媲美、掩埋着无数不知名的忠骨的直道享受后人的膜拜与观瞻呢?神话与传说尚可引得一方经济的繁荣升腾,当年地处“边陲”与“要塞”、抵御过无数侵略的“蛮荒”之地,就是因为地处偏僻不易到达就可以成为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吗?江南仅一个雷峰塔演变出来的神话故事,引得西湖边游人如梭;白素贞与许大官人一次握手,使得断桥上多少痴男怨女趋之若鹜。而在秦直道上,有几个人愿意探究那些被号角与鼓声牵引出来的悲欢离合。

我们世代推崇与敬仰的《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就从我与南先生一行站着的这条直道上走过。《史记·蒙恬传》中有:“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

司马先生笔下散发出了那么多的历史荣耀与光辉,只在此一件事上,他的笔头有点耍赖了。直道历尽岁月沧桑,被司马先生寥寥数笔盖过,给世人留下很多疑团。我想,司马先生地经正宁、宁县、合水、华池等地的直道时,肯定被人迹罕至且地势险要的道路吓坏了。要不,他肯定会停一停,问一问,之后他的大笔一挥,庆阳沿子午山脉建直道的村名,肯定就会跃然纸上。

我们顺着直道一路前行,一路在路旁的泥土中寻找瓦砾碎片。可惜我们谁都不是考古学者,只能在星星点点的记忆中企图完整关于直道的历史脉络。也可以说,只要出现弃窑与直道的地方,瓦砾成堆。哪块是秦时的砖呢?哪片是汉时的瓦呢!精美的图案供于朝堂之上,黄天厚土又掩埋了民间的疾苦与心血;这,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直道上的故事,太多,太美,同时又多凄苦。它正是因为验证了其边关与边陲及要塞的偏僻,从而成就了飞将军李广沿这条直道抵御匈奴的辉煌;它正是因为其行程的艰苦,从而让秦后西汉孝文帝刘恒有了亲临直道与群臣共饮的美谈;正因为它工程的浩大与修筑的艰辛,让多少官兵与村民披星戴月而肝脑涂地。

当李广带领的部队沿直道北上神速出现在匈奴骑兵面前的时候,当汉武帝刘彻沿直道“旌旗近千里,威震匈奴”的时候,当司马迁带着笔和纸途经直道记载数笔关于直道的零星记录的时候——秦直道,它承载了多少个日月的风浸霜落于不倒而踞如盘龙。

历史的事实,往往对于后世的现实有着极度的隐忍与宽容。将军的风骨自然会让掩埋英雄的土壤呈现出另外的繁荣与辉煌,然而在桂花园林场的柳树湾生产点,我们看到了一对年迈退休的护林夫妻。他们居住在窑洞里,黄苍苍的窑洞在几排篱笆围成的猪舍映衬之下显得破旧而萎靡一棵年老的柳树张开枯枝立于崖边的荒草丛中,这棵三百多年的柳树,它已经很老很老了。这对住在窑洞里的夫妻,他们也很老很老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当我们的后代儿孙蓦然之间回顾曾经被无数历史巨人踩踏过的古道而前来探寻的时候,会不会还有人能够站在他们面前,细数这些被萋萋荒草埋没从而再也无人考证的历史呢?这,有谁知道呢。

琵琶的绝唱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秘密,被黄土层掩埋在小小的宁县山野。

我一直很仰慕有作为的女性,并且以她们的种种美好的传说与故事为自豪。在西藏,在布达拉宫巍峨肃穆的建筑群,在酥油与桑烟搅拌而成的香甜的空气里,我站在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共同生活过的楼阁中久久不愿离开。为了让这位伟大女性能够与我缩短距离,我在一篇文字中大胆地将她西行的路线进行了改变,坐在秋日的冷风里,环县的一个堡子前想象过大雁南飞云低垂、公主西去永不归的悲凉。车轮的吱吱声,候鸟的鸣叫声,风声掠过耳际,都仿佛发生在我所经过的山城堡。

你看,人的心就是这么自私。也许很多名人能够有多处祠堂与出处,大概也是因为和我同样的心理。

现在,我与南老师一行从柳树湾林场继续出发,向着宁县的一个小山村前进。对于这次出行的地点与目的,我期待已久。一个早文成公主近七百年,为了和亲而献身的女性,曾经出使西域居住过的地方就在离秦直道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们。

按照附近村民的介绍,在一个依山傍河的小村前,我们停下了车。说是一个小村庄,其实只有不多几户人家居住在半山坡。天色已经蒙蒙黑。老庄村的村民居住零散,青壮年常年去外地打工,故而村庄显得毫无生气。好不容易看到路旁有位大伯,南老师下车说明来意,老人便说:“找绣花楼啊?这个地方就是。”

是的,我们到达的地方,就是王昭君和亲的队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宁县金村乡老庄村绣花楼自然小组。绣花楼,就是根据王昭君当时居住时的场景形象化起的一个地名。

一行人跟在老人身边问着与绣花楼相关的故事,怕有什么差错。我更不例外,我怕稍不留神,这个流传民间两千多年的故事就会被我跟丢。

我们遇到的老人叫代开礼,时年已经七十三岁;老人在十三岁的时候来到这里落户,从老一辈人的口中听到过很多发生在这里的传说与故事。

当我知道我百听不厌的《昭君怨》曲子的主角出使西域的路上,曾经在宁县的一个山沟里停留过的时候,我就暗暗羡慕起住在绣花楼附近的百姓:不管是早晨或者今晚,不论是月亮还是太阳升起,绣花楼被细碎的光晕抱在怀里,绣花楼附近的村民来来回回地在一座雕花嵌金的小楼前说笑,这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骄傲与自豪的事情。

代大伯年事已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腿脚很不方便。我美美地走在前面,准备在一个富有诗意的故事的场景中再止步。不料正在上坡,代老伯叫我说:“在这里,从这里上。”

顺着十几步的土窝上去,一个被弧形崖面包围的麦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就是绣花楼。”代老伯指着长满小麦的地表情淡然地说,我觉得他指头指的不是几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个优美的故事,而是指着一坨牛屎。

“这?这个地方就是绣花楼?”

“是啊,这就是绣花楼。”

“你听谁说的这就是绣花楼?你怎么确定这就是绣花楼?这……”

“听老人们说的,这就是绣花楼。你看那三间塌了的窑洞,1965年的时候,我进去过,里面有彩绘的壁画,特别漂亮!再说,我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故事,落户在这里再也没离开过,绣花楼的故事听得多了。”

“那,有没有见过古楼啊什么的?”

“见过,楼不大,倒了;后来这里就分给村里人种地,听老人们说,这地下面有东西,可是谁也没动过。你看,这砖头,瓦块,有好多被山外的人拿走了。我们村里人大都用这盖狗窝猪圈啊啥的,好多。你看下面那里,就有一块是古时候的砖头……”

面对这样的情况,在场的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哑然。

时有一阵风吹来,零星的雪花若有若无地飘了几飘便不见了。岁月把那几寸清冷的汉月保存得极为完整,一照就是几千年而不灭,而把一个弱女子怀抱琵琶的青春的幽怨与悲愤、民族的正义与凛然,从千年文明的肢体上狠狠地剜去了——绣花楼在哪里,壁画在哪里,诗意在哪里,民族的自豪感与骄傲,在哪里!

王嫱,皇宫粉黛中女权被剥夺的受害者,众多佳丽嫔妃中稍不留神就会被碾得粉碎的草芥,向往美好爱情与家庭生活的小女子——高墙不敌冷暖,汉月不避风霜的日子摧毁了她的愿望的时候,为自己寻找出路是值得一搏的事情。

离开家乡,去大漠边关和一个游牧的汉子重新来过,寄希望于皇宫的王嫱,应该是爱恨并存地期待着皇帝的临幸,怨愤过命运的不济,顾影自怜自己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吧。亲人、骨肉、她深深爱着但不懂她的皇上——她都留恋,她都不舍。如果说昭君真的是请命前去和亲,且不要说什么精神与风骨,就凭一个宫女大胆地站在当时汉朝最大的劲敌呼韩邪单于面前,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王昭君,名嫱,字昭君,乳名皓月。公元前52年出生于南郡秭归县,公元前36年仲春被汉元帝选秀入宫,历时三月之久到达长安。公元前33年又被匈奴单于首领呼韩邪以请求和亲、永结友好之名,在毡车细马的簇拥下,历时一年多到达大漠,成为匈奴呼韩邪单于之“宁胡阏氏”。后呼韩邪单于死,昭君上书归汉时被拒,于是从“父死,妻其后母”的胡俗,嫁给呼韩邪单于的长子复株累单于雕陶莫皋。

就是这一嫁,边塞的烽火一息就是五十年。

对于英雄的膜拜与敬仰,是任何民族与任何年代都不可迷失与丢弃的事实与存在。留下英雄们踪迹的地方,无一例外地被标上神话般的标签,一为告示后人以此为楷模,二为吸引眼光增加经济。

王昭君,这个出使西域的时候年仅二十岁的少女,用她的青春与美丽维护了一个国家的稳定与繁荣,解除兵患。不管她的血管里是否流淌过太多的关于民族正义与国家安危的血液,她愿意去用行动说明。

——宁县金村乡老庄村的绣花楼自然小组的这块麦田,充其量只能收获几斗口粮。那把怀着一腔悲愤的琵琶,和它的主人王嫱一起离土别乡,在这块地头上安过枕,落过尘。有人在沙漠凄冷冰凉的风声中寻找昭君,有人在《昭君出塞》的曲子中遥想昭君,有人在只字片言中缅怀昭君,可是,人们却永远地遗忘了这三间坍塌的窑洞,与已经被黄土掩埋了的绣花楼里,曾经实实在在地留下了昭君的脚印与气息。

民族的图腾即便是虚无的缥缈的,大家都愿意相信这种虚无与缥缈。真实的存在与风骨即便是高尚的伟大的,历史的大笔也有打盹与不经意的时候。与那些只留些艳词酸曲、阶柳庭花而得以千年的文人相比,这个不经意,把中国五十年的安定与团结背在背上的女人,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歇脚的细节委屈地省略了。眼前破败零乱的迹象也表明:这里只是一块废弃坍塌了的窑洞。

我爬在坍塌的窑洞缝里试图找到点什么,然而除了黄土还是黄土,除了隐约可见的青苔,还有浮在青苔上的黄土。

这段让人迷恋的故事,在初冬的寒风中竟然在我的眼里出现得如此潦草,如此落寞,毫无半点生命的气息与诗意可言。

“你们想看吗?在那里有一条水渠,当时是用来引水入绣花楼供人们使用的。当时在绣花楼院子里肯定有一个接水的地方,以前这山上有一条河,这水就是从那条河里引下来的。”我们顺着村民的指引,在坍塌了的绣花楼的崖面上,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水渠”。走到近前,我觉得叫它“水渠”确实委屈了。这应该是一个在当时来说浩大的工程。高高的山上,用一次成型的瓦桶(我确实不知道应该叫它什么)一接一接相互衔接,依山傍势,高山上的水就吱吱扭扭地流到了地面。更为不忍的是,听村民们说,好多形如桶状的瓦,被很多前来盗墓的人盗了很多。

绣花楼还能在这里存在多久?那三孔坍塌了的窑洞里到底绘画了什么样的场景?

当时在场的六个村民,其中一名叫高志军的,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为了证实高先生所言不虚,在我和南仁民老师的百般要求下,他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2003年放羊时我在汪家庄看到有5个人盗墓,挖了有两天陶罐大体6个拿走石的大小10多个,留在现场以后高中卫将烂瓦罐带回焦村西沟。秀(应为绣)花楼自然村  高志军  2013,11,13”。

这段文字断句不明确,根据当时高志军的叙述应该是这样的:2003年我在汪家庄放羊时,看到有五个人盗墓,挖了两天的时间,拿走陶罐大概有六个完整的,共计十多个陶罐中其他的都破碎了没拿走留在墓里,后被一个名叫高中卫的人将烂陶罐拿走了,高中卫的家在焦村西沟。

在黄土掩盖的秦直道上走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件让所有朋友都激动的事情。高志军还说,盗墓者曾挖过另外一个坟墓,挖出来的是一个石柩,盗墓人拉走了。上面文字中所证实的,是离这里二公里左右的另外一个古墓。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了进一步证实这段文字的真实性,高志军与村民郑会生两个拿着夜行的家当,与我们一起爬上了离村庄近两公里的一处陡坡。

天黑坡陡,杂草恣意。上了只有一只脚宽的小道,行至半山,就听见南老师惊喜地喊:“汉瓦,汉瓦;文君啊,我可找到真正的汉瓦了!”

我急步上前,把这让人惊喜的一幕拍在了相机中。

历史不可复制,我镜头中出现的,仅是发生在宁县的历史事件的一些拓片,和一位欲把家乡人民的智慧以无力的姿势进行保护、发散给世界的老者。

南老师手提两片保存比较完好的瓦片,喜悦之情溢于眉梢。

“看吧,这就是那个被盗的坟墓。”高志军一说,我们一行人齐刷刷地站在坍塌的墓室前(墓室之外就是深沟,室外有山上滚下来的巨大土块挡着无法立脚)。

“看,这是主墓室,铠甲兵器是从这里拿走的,陶罐是从旁边的侧室里拿走的。”高志军说。

“你看,这夯土层,烧炭层,说明这个墓室的主人地位非同一般,非士大夫以上的级别享受不到这样的厚葬。”南老师如是说。

据我所说,西汉时,有的帝王节俭是出了名的。其中刘邦的第四子文帝刘恒,其葬品也只有陶器。

这里只不过有一条秦直道,竟然有如此级别的官员葬在这个山峁上。他是谁?为什么这里没有他的墓碑?他的后人在哪里?他又祖籍何方?从墓室的方位来看,它脚踏北山秦直道,头向巍峨子午岭,走了这么多的岁月,他的魂魄跋山涉水,可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透过绣花楼四周的山山峁峁,沟沟壑壑,秦直道在隔河的对岸山体上卧眠,绣花楼的壁画在脚下的黄土中消失。我不禁想,到底还有多少个诸如此类的尸骨被埋葬在这里?铠甲、兵器、陶罐、腐骨、瓦砾,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的盗墓者常年在这个貌似蛮荒的山沟里觊觎?而我们,竟然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有人愿意从这个有事实依据的历史事件的发生点去挖掘,去发现,很多惊人的情景将会再现,昭然示人。唯一清晰的脉络就是:这些坟墓与铠甲,陶罐与瓦砾,都与这条秦直道息息相关。

然而,这些沉甸甸的事实摆在面前又有什么用呢。和那些仅凭传说与神话而兴盛起来的旅游景点相比,宁县真像是一个没娘的孩子。特别是有着事实依据与真实人物支撑起来的一方天地之间,竟然有如此丰厚的精神遗产与历史文明被湮灭被遗弃,作为故乡的儿女,真是让人觉得蒙羞与委屈的事情。

从半山下来,坡上随处可见砖块瓦片。这些残存的瓦砾,在大西北这个无月无星的夜晚,仿佛沾满了离人的眼泪,从秦王朝一哭,就哭到了现在……

晚上七点多,我们开始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绣花楼。

山路崎岖中,我又仿佛看到秦始皇的灵柩在秦直道戚戚而归,刘恒与刘彻的兵马踏过蒙恬与扶苏的骸骨顺直道策马北上,飞将军李广的部队呼啸在子午岭的林梢,王昭君细毡雕镂的小桥咿咿呀呀地伴着西风……它们仿佛在这山沟里复活,把一卷历史的长轴在这个神似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小村里凝重地打开。

只可惜司马迁的桥子驮着指点江山成败荣辱的大笔经过这里的时候开始昏睡,它为一代代君王的梦想插上了睡梦之中可以继续翱翔的翅膀,却把百姓的疾苦与智慧从此封存。

我并不觉得巨人的脚印和我在庆阳这块传说贫瘠,实则肥沃的土地上交叉重叠是多么的幸运,我只是在想:松针漫铺的秦直道,脂粉金钗的绣花楼,什么时候可以从沉睡中醒来。

遗憾的是,我的身旁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朋友,只有黯然的几双眼睛,点缀着秦直道萧然苍然的山脉。长城自古就有了“不到长城非好汉”的佳话,而秦直道仿佛一只垂死的蚯蚓,挣扎在子午岭的山脊上。

这,不能不说是历史对待历史的悲剧。

匍匐在傅家祠堂的良心

 古长安城,在秦、汉及唐时都为国都。盛唐的空前繁荣,也与秦汉时的帝王们的业绩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联系。

存在于先秦、繁荣于汉唐的一条经济命脉,为世人皆知的古丝绸之路。特别在汉时穿山越岭的这条古道上,由于匈奴时而与汉为友,时而为敌,给货物的运送及回转带来了极大的骚扰。自张骞至班超,丝绸古道中途几度繁华,亦几度沉寂。汉昭帝时,西域楼兰、龟兹常常联合匈奴杀汉使,掠财物,给古道货物及国防造成很大困扰。特别是西域楼兰国,既对汉称臣,又当匈奴耳目,于汉与匈奴两大势力之间以小人的伎俩见风使舵,致使汉与西域诸国之间交通极度受阻。

说起楼兰,大多数男人都在遐想楼兰美女的绝艳,大多数女人也都想拥有楼兰美女的赞美。这个楼兰美女,就出土于古楼兰国。然而这个楼兰国,却出现过一位两面逢迎以求自安、左右被挟而不得意的人物,时称作楼兰国王。

国力要强盛,须得南北周转并且分享本国与他国的劳动果实。丝绸要道被楼兰国所牵制,这个楼兰国的国王,必须得要铲除。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大将军霍光遣平乐监傅介子,前去刺杀楼兰王。

傅介子带领兵马,勇谋相障,一举刺杀了这个影响汉与西域民族及西方文化交流的楼兰王。

古丝绸之路的开辟与形成,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的奇迹。它宛若一条飘舞在山梁、沙漠、河道的丝绸,把各地区各民族的文化,绚丽多彩地连接在丝绸之路与茶马古道上,促进了世界各民族的大团结与大繁荣。而维护这条古道的任务是艰巨的,否则各国经济文化各效其族而若坐井观天。

——傅介子的长刀出鞘,楼兰王人头落地,丝绸古道的安定与商人的利益得到了极为有利的保护。

难怪后汉班超投笔从戎时说:“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这时候,朋友们肯定会说:“呃……我只知道张骞出使西域,班超出使西域,这个傅介子斩杀楼兰王——还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个英雄。”

是的,傅介子是个英雄。谋杀楼兰王后,朝廷封傅介子为义阳候,赏赐食邑七百户。

这个傅介子,就是甘肃省庆阳市宁县良平乡傅家村人。

为一个庞大的民族所永远敬仰的,就是民族的英雄。从“灵魂动力,人文根本”这个角度来思索,这样的英雄需要各个民族的受益者所膜拜。令人沮丧的是,在汉中城固县城南,张骞的雕像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新疆喀什班超雕像更是显现出这位出使西域,促进民族大融合使者的雄姿。这三个交叉在汉史上的英雄,唯傅介子一人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虽然对于傅氏家族到底根在庆阳县的傅家巷,还是在庆阳市宁县良平乡傅家村后世颇有争议,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庆阳县的傅家巷,与宁县良平乡傅家村,它们都是傅家的后代。树大分枝,家大另立,很多同祖同姓的人们生活在不同的省份是很正常的事情。作为宁县良平乡傅家庄的地理位置来讲,它就处于古丝绸之路东路上的一个古村庄。由宁县城东,经正宁县,逾子午岭,至黄帝陵,傅家村是必经之村。

就在这个傅家村,我见证了一个新立的祠堂——傅介子祠。

当孤陋寡闻的我一听说傅介子就是智斩楼兰王的英雄而趋之若鹜地前去拜谒英雄时,四合院两扇猩红木门像是英雄身体里渗出的血液,把我的思绪刹那间激活了。

与英雄比起来,那个躺在沙漠里的楼兰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众多王爷小姐死后侥幸没有风化的干尸!“楼兰美女”的出土被冠以“惊现”的神韵,“楼兰美女”也成了专用名词用以研究古楼兰女人的模样,而民族英雄用英雄的风骨踏平楼兰国的嚣张跋扈的精神,史学家们永远也复制不出来。

傅介子出使西域,义斩楼兰王,将行前可否有过与骨肉们悲壮地别离?跨鞍时可有不归的豪迈?沙漠中可否视死如归,佯宴前是否手抖腿颤?他让丝绸之路重新开花,使商贾如鱼得欢在这条风沙的商道上。问题是,他以个人的意愿隐居山里,却把一种大无的地气概从此从生他养他的土壤中埋得太深,太深。历史需要铭记的当要铭记,后人需要传承的当要传承,他以为他的生活只是随便的一种隐匿,这种行为可视为恬淡,却使得一种属于华夏民族的大义失去了最终的供奉——这种供奉,因为中国固有的传统观念,显得弥足珍贵。这种精神与心灵的支撑,如今落得个前根无着可考,实为遗憾——如此这般的古迹,在宁县的旧道上随便一指,便是一处。

好在,傅家的子孙们不在乎傅介子祠堂的新旧,亦不介意全体村民共同出资建立傅介子庙。傅家的后代们懵懂地相信了这样一个事实:傅介子——就是一位令全体族人们骄傲的祖先!

年久失修的傅家祠堂在傅族人的保护下,勉强地保存了下来。而作为一个民族英雄,只有傅家后人的良心匍匐在祠下,怎可告慰英雄的灵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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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本名袁文君,女,70年出生,西峰人,庆阳市作协会员。出版有个人散文集《在时光的缝隙里独自偷欢》上、下集,有散文、诗歌散见于各纸刊,网络作家。

文观:文字就是情人,每当夜深人静,便可倾心而谈,相通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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