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槐树（十）

老槐树（十）

作   者：亦 以 安

图   片：选自网络

我被警察带走了，被判刑十年，后来因表现好，改为三年。出狱之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又亮了起来，但是我已经不认得来接我的大姐二姐了，没有一点印象，监狱那种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又高又坚实的围墙，整个天空都是有阴霾的，太阳是照不进的，因为心也堵得紧紧的，比监狱的围墙还要高，在监狱里的无数个夜晚，都会被那天自己杀人的情景吓醒。

当时在他院子里把他杀死的时候没有看清楚他的眼睛，后来每天晚上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盯着我看，有时是带着嘲讽，有时是带着挑衅，也有时是带着痛苦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把被子蒙在眼睛上。想家里人在干什么，三姐在干什么，二姐在干什么，大姐和姐夫和好了没有，还有妈有没有时常去爹和爷爷的坟上看一看，求他们保佑我早点出来。

出狱后，回到家里，才知道母亲因为伤心和想念我，在我入狱半年后不久就去世了。大姐、二姐经常轮流来看望我。三姐出嫁后，家离这里比较远，来得少一些。

后来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大槐树为什么被砍掉的？人们说大槐树带着阴气，招鬼。过了没几天一大堆人就开着挖掘机，拿着斧子等各种各样的工具到了那棵养育了大槐树村一代又一代的树下。大的电动锯子磨烂了好几个，终于磨开了一道缝子，又用斧子敲了足足上百下，红色的液体像是女人乳房里流出来的乳汁一样涓涓的顺着树皮上的坑坑洼洼流了下来。

后来又听说，三姐不是妈亲生的，她的亲生爹妈在县里当着最大的官，带着她到我们大槐树村下乡指导工作。就是她的爹妈决定砍掉大槐树的，带着我们村的村民将活了上百年的大槐树砍掉了，活了那么长时间的树肯定是有灵气的。一次山洪爆发，好巧不巧的冲走了她的爹妈，砍树的人那么多，只惩罚了为首的两个人。三姐差一点也被冲走了，也许是上天起了悲悯之心，就那么正正好好的将她卡在了我家门前的石头上，被我父母救下来了。全家人只有我不知道，都只瞒着我。其实小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她是那么的不同，她一点都不像许家的人，她的身上有一种很高贵的气质，虽然每天喂鸡割草，也掩盖不了她那雪白的皮肤，毛毛的大眼睛。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比那天听到她怀孕的消息还要崩溃，我毁了一生要保护的人和我不是一家人。其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是一个肚子里出生的，但是也在一个房里一起长大，一起睡觉，陪伴着彼此过着最平常的日子。

三姐目前的处境比我想的要好，那个很脏很脏的东西变成血的形式从她的肚子里流了出去，后来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最后一次去看我的时候她带着那个男人，她比以前胖了些了，她那个时候差不多是二十六了，应该是怀孕了身子有些发福，三姐夫一直用手搀扶着她。

大姐又回到了王小磊的家，生活的很幸福，二姐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更加稳重了，复读了一年后考上了大学。

从出生的时候一大家子爱我的人围绕在我身边，爹挣钱，娘扯布，爷爷讲故事，大姐二姐三姐该欺负的时候欺负我，该护着的时候护着我，到后来，自己硬生生活成孤身一人，要说这人来到世间的意义是什么，我想是学会爱吧，一辈子被人爱着，我也想知道爱别人是怎么感觉的。

后来我就遇见了我的女儿，那是一个弃婴。可能是她的父母年轻犯了错误，但又负不起责任就把她放在了地上渴望有好心人收养，又或者是孩子本身有什么毛病家里大人治不好了，唉，大人造的孽全到孩子身上了，总之我就好命的得到了一个女儿。我的女儿笑起来很好看，不像三姐的眼睛那么大，她的眼睛是一双眯眯眼，我当时就想，这不巧了吗，这是上天送给我出狱的礼物，这是上天奖励我这些年度过那些劫难的礼物。

女儿也经常是姐姐们照顾，慢慢就长大了，我越来越老了，她越来越高，她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就只是左手上有两根指头伸不直，你说说做父母的，因为孩子少了两根指头就抛弃掉了，多么残忍！我的女儿现在上高中了，长得很好看，眼睛越来越像我了，细长细长的，只不过是我现在有些老了，褶子和皱纹都出来了，松松垮垮的看不出来当年的英气了，唉，女儿最近在忙什么呢？不知道，没回家。

我经常去父母的坟上看看，和他们说说话，也经常去爷爷的坟上看看，可是再也听不到他讲故事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还生在大槐树村，生在大槐树村的许家，还是许家的命根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还要听爷爷的故事，不是逗乐，不是打发无趣的时间，是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听听那些道理，好好学做人。我还一定好好学习，给你省心，等你老了给你养老，陪你到最后。

妈，我好想你啊，在黑夜里被恐惧包裹的时候我多希望妈能抱抱我，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要怕。来生我还是做妈的宝贝疙瘩，但是不能让妈多操心，让妈活得轻松点。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大槐树村的槐树长得郁郁葱葱，一片片的槐树在风中开得张扬美丽，树上偶然掉下的毛毛虫，一切的生命都朝着夏天，朝着自己的一生欣欣向荣地走去。

（全篇完，本文原载于“30号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