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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放的灵魂 / 刘秋玲

 宛丘文学 2022-08-07 发布于河南

                  
      孩子刚考完试,我们就上赶着回农村老家,准备在那里度过一个漫长而特别的假期。还没到家,隔着车窗就看见门口聚集了好多邻居在那里玩儿牌的玩儿牌,闲聊的闲聊。街道就像是新闻直播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个什么新鲜事儿,瞬间大街小巷的乡邻就会知晓。这不,我刚一回到家,一些老朋友,小伙计,还有旧时相识,都纷纷来家看我。其中一个儿时的玩伴儿,长大后又和我下嫁在了同一个乡镇上;在朋友们一番虚寒问暖陆陆续续离开以后,她似乎有些纠结,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了我一句:


    “你还记得香萍吗?”


     “一起长大的伙伴,怎么会记不得?”


    问我话的这个女孩儿叫小茹,而香萍则是我们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同村姐妹。


    “你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好些年了吧!”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有四五年没见了。”


     “这辈子你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见不到?”


       “因为她已经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茹一直在看着我,可能是她看到了我的惊恐,焦急,还有难过;话刚说出口,就抱着我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一边抱着她,一边揉拍她因哭泣而颤抖着的双肩:


    “她得的什么病?”


    “梅毒,得的是梅毒。”


    “病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她生病后回来了,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爹娘,她爹娘就不赞同她去医院看病,还说这病治不好,别再多浪费钱。香萍想回自己家住一段,她家人都不同意,说怕传染给家人,还害怕她会死在家里,况且名声也不好。”


      香萍一个人悄悄的去了医院,没有告诉任何人。等小茹知道后去医院看她时,差点儿没有认出来,病床上的香萍一脸的苍白,伸出来的小手只剩下了骨头,看着小茹来看她,似乎想要坐起来,试了又试,还是没有力气撑起来,话未出口,一行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耳边的乱发,散落在了她头下枕着的枕头上……


     ”就因为得的不是病,活着无家可归,就连死了也无处安放,呜呜呜……呜呜呜……”。


     我一边安抚着泣不成声的小茹,一边把思绪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香萍,小茹还有我是同龄,儿时的玩伴儿,都属70后。香萍是家里的老大,身后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就因为她是老大,从小就要帮助家里照顾弟弟妹妹;当时的农村还没有机器,耕地需要耕牛和马;香萍家喂了三匹马,平时耕地种田磨面都需要它们。记忆中的香萍要么是肩上背着,手里牵着小她不几岁的弟弟妹妹,要么就是肩上背着一个比她还大的大草筐去河边铲苜蓿草,把铲掉的草装在筐里,背在她的背上,路上的行人能看见的只有会移动的大草筐,却很难见到人儿,要知道,她每天都是要喂饱为家辛苦干活的三匹马呀。


      每次去她家找她玩儿的时候,她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洗衣服,总觉得她家总有她干不完的活儿。我在家排行最小,也最娇,从来没有干过她干的这些,就连上学都还是骑在哥哥的脖子上。香萍虽然没说,但是每次看我的眼神里更多的是羡慕;虽然是好朋友,我却无处下手,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该怎么帮她,心里只有替她干着急的份:


       “香萍,你累不累?歇一会儿,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有一次去她家找她玩儿,看见她正在用她的一双小手熟练地洗那么大的一件衣服,有些心疼。


     “我得赶快洗出来,俺爹还等着晒干了急穿呢。”


      香萍给我说话的功夫,两只小手还在搓衣板上上下忙活着。


      “你什么时候干玩活儿,咱们找小茹一起玩儿会儿好不好?”


      “你去吧,我一会儿还得劈柴呢。”


    记忆中的 她总是很忙,忙得都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儿。她特别喜欢我上学时候肩上背的花书包,那是我妈妈在裁缝店里寻来的碎布,经过认真挑选拼对后,精心为我缝制的像花儿一样漂亮的花书包。说不定她也渴望自己能像我一样去学校上学,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我一样漂亮的花书包,也一定希望自己能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老师上课,下课了还能和同学们一起玩儿耍。


       我的初中还未毕业,村里已经有煤婆为 香萍提亲了。香萍听话,能干,踏实本分,长的还好看,村里大人在教育自家小孩儿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就不能像人家香萍学学,让我也省省心。”


      每次煤婆前来提亲,香萍的父母都会说:


      “我闺女现在才十六,年纪小,不急着定亲。她要等着她弟弟长大,我还想让她给她弟换门亲呢。”


      当地农村很贫穷,种的粮食交交公粮,所剩余粮也就不多了,平时可以挖些野菜,摘些野果,打些野味补充补充家用;最难熬的春天,青黄不接,大人们天天盼着麦子快成熟,稻子快结籽。没有多余的闲钱盖房娶媳妇,所以说娶媳妇就成了老大难。家里有男孩儿又没钱的就想着能用自己的闺女给儿子换房媳妇。这样既不用花太多钱,又可省却好多程序和麻烦。


      “等我长大了,我想自己找对象。”


      香萍讨厌煤婆一次又一次来家骚扰,更不愿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去换什么亲,她想自己找婆家,找一个喜欢她的,她也喜欢的人过日子。


      “你能找个啥样的?有钱人会看得上你吗?会舍得拿着厚厚的聘礼来娶你吗?你要是嫁出去了,我收不到彩礼钱,你弟弟咋办?拿什么娶媳妇?总不能让你弟弟打光棍,拉寡汉,让咱们家断了香火吧?”


     听父母这样说,香萍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干着自己手头上还在干着的活计。


    1993年,也就是邓小平二次南巡的第二年,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拂到了农村;有些胆大的人已经试着走了出去,并且已经看到了外面不一样的天空,而且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还收获了相当丰厚的酬劳。回家过年的时候,身上穿的干净,整洁又时髦衣服,说的话与在家时说的话都不一样,听起来新鲜、好听;给家人带回来的钱,崭新的,厚厚的一大摞。老人们活了半辈子,谁见过这么多的钱?经过这一出,村子里多少人的心都动了,都想走出去看一看,试一试,香萍也不例外:


      “爹,娘,我弟弟妹妹都已经上学了,我也想出去打工,这样就能给家里多挣钱了”。


     端着碗吃饭的时候,香萍问父母。


      “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出门了,东西南北你分得清不?”


       “我可以慢慢学,如果能挣钱,我保证把挣的钱都寄回来,如果挣不到钱我就立马赶回来,继续在家喂羊放马。”


      父母对视了一眼,咀嚼饭菜的声音慢慢变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沉思良久,香萍的父亲发话了:


      “想去就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弟弟还没结婚,你就不能结婚。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过多啰嗦了吧,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啦。”


     “嗯,我记住了爹。”香萍喝干净碗底的一点儿稀汤,起身去了厨房。


      香萍走的时候,我和小茹正好星期天在家,把她送走的一瞬间,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我们再次见到香萍的时候,我和小茹都已经各自成家并且有了各自的孩子,过着普普通通的乡村生活。见面只是聊一些我们身边的鸡毛蒜皮,却没听香萍跟我们说她在外工作的事情,更没提及她对自己未来有什么样的打算。出门在外的这些年,香萍家的房屋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翻新,两个弟弟都有了自己的客运大巴,生意做的相当红火,也都相继娶了媳妇生了娃;香萍的父母在街上买了一大片地皮,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加油站,妹妹也上了大学。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家的这一切,都是香萍出门在外这些年打工挣来的,很多人都羡慕香萍的父母生养了一个好闺女,乖巧,听话,懂事也能帮家里挣这么多的钱,走在人前,那叫一个体面!


       “这些年在外面,你过的怎么样?还好吗?”


       分开了十来年,再聚的时候是香萍在镇上我开的小店里找到的我。见到她我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小激动。


      “你和小茹都结婚了,还有了小宝宝,真好。”


       香萍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沙哑。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回来后我就在打听。”


“你的嗓子怎么啦?怎么那么沙哑?去看医生了没?”


     “好多年了,就这样了,治不好的。”


     “怎么会治不好呢?是不是你平时工作太辛苦,累的?要是太累了,咱就回来,别那么卖命,好不好?”


      “这些年,什么都习惯了。”


     “现在日子好过了,回来吧,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过几天舒心日子。”


     “这辈子我恐怕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来世吧。”


      “你胡说什么呀,咱们才多大呀,日子还长着呢。”


       香萍没有接我的话,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制的小盒儿,从里面抽出一根像高梁杆细梢一样粗细的香烟,哆嗦的把烟含在嘴里,两只手同时在两边的口袋处摸索,可能在寻找能点燃香烟的火柴或者打火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举动。我不知道自己接着该和她聊些什么,该怎么聊。总觉得和她之间似乎已经少了些什么,又似乎多了些什么。


     这些年,都各自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沟通和交流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回来,听小茹说,香萍病重时想回到老家治病带休养,但是父母用她挣的钱反复扩大和翻新的家,却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家人不让她进家门,怕她的病传染了家里的其它人。病痛的折磨,亲人的疏离,香萍到底还是死在了医院里;送她去火葬场的是医院叫来的殡仪馆的车,焚后的骨灰因为没有人来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找来了器皿把骨灰盛放起来,也许是在等待着某一天会有人把她取走,寻一块墓地,举行一次葬礼!把她安放在她喜欢的一片净土上吧!


作者简介:

   刘秋玲  女   现年46岁,文学爱好者 ,全职太太。祖籍驻马店,现居住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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