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都全景图(郑锡伟摄) 从北向南走,与东门直街交叉的道口是三角街。百货商店与华侨友谊商店隔街相望,一边是购置布匹、脸盆、木桶等日常必需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却是门可罗雀,因为友谊商店只能使用俗称“华侨证”的外汇卷,在那个年代,出售的都是“奢侈品”。 华侨友谊商店 那一年外祖父从南洋回来,父亲就成了友谊商店的熟客,茅台、白兰地,乃至极为稀缺的进口饼干糖果,都应有尽有。在我们小小的视野里,三角街最具城市的味道。对峙的两排楼房永远都是浅黄色的粉墙,二楼朝街的窗口外沿装饰着凸出的花纹,楼下的外墙被一线打通,装上活动的门板,白天卸下来,一溜宽大的橱窗摆满五花八门的物品,售货员一下子爬上杉木钉制的木梯,一下子又从楼上搬下琳琅满目的物品,忙碌地奔忙着;晚上,门板又被装了上去,敲打着算盘的声音随着楼房里的灯光透出窗口,清脆地洒落在宁静的街面,常常使路人生发无限美好的遐思。 林荣利侨批馆 如果在三角街不向东拐,一直往南走,也是两排较为清静的店铺——卖颜料的、卖油漆的、卖种子的、卖五金的、卖农用品的、卖渔网钓具的,行人多数循着热闹的墟集而去,坐在店里的,三三两两都是从乡下来的亲戚朋友或者闲逛后寻个地方歇脚喝茶的老熟客。父亲的同学在靠南的街口开有一家颜料店,每逢上市,我也经常随他去往店里,听大人们聊天。但等到他们谈兴正浓时,我的心思却常常溜到了斜对面的书店。远远望去,最先进入视线的永远是几张挂在墙壁上方中央的领袖像,左右排开的有一些宣传画和年画,活泼可爱的抱鲤胖娃、栩栩如生的戏曲人物、高大威武的革命英雄、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绰约多姿的鲜花翠柏……五彩缤纷的画面让人目不暇接。年画下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杂志书籍,简单的书脊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字,童年时字认得不多,只是觉得书本里面应该充满趣味和智慧。而始终能够留得住我的目光的,是摆放在玻璃橱窗里崭新的连环画。在乡下还没有电视的年代,那些小小的人物形象和短短的文字描述,就是一场场视觉盛宴。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工资微薄的民办教师,但他还是舍得花上一毛几分钱,不时解决我们喋喋不休的纠缠。古典名著、革命故事、时代电影,一串串画面深深地刻印在单纯的记忆里。我深信,现在还藏在老家书柜里的一叠叠旧图书,就是我的文学启蒙。 新华书店(现仍营业) 而如果从三角街向东拐去,朝东的街口有一家两层高的小洋房,粉墙上浮刻着“达开尔照相馆”几个暗红的大字,进出门店的多数是穿戴光鲜的乡民,那个时候办理证件需要照片的不多,他们照相是为了把“全家福”寄往远隔重洋的亲人,抚慰千里之外的思念。我现在珍藏着的外祖母抱着襁褓之中的我的黑白照片,就是在这里照的,虽经岁月洗刷,竟丝毫不损饱满的色泽。 原达开尔照相馆 离开照相馆,向东走也好,向南走也好,就可到达店市最热闹的地方——农贸市场。高高的四脚亭一个连着一个,四乡八里的村民从清晨开始便穿过大道小路,像涓涓细流汇聚成了鼎沸的人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禽畜叫鸣声、嬉笑声、吵架声……千百种不同音调的声线纠缠交集,恍若一部巨大的机器在运转中发出快乐的轰鸣。摆放在地上的货物也五颜六色,青椒紫茄、红薯黑芋、碧葱绿蒜、白葛黄姜……在淡淡的泥土味中渲染出斑斓的色彩。而长豆短瓜、粗麦细米、圆柿尖笋、生菜熟果……虽形态各异,但都码得整整齐齐。因为约定俗成,市亭便分开成了鱼市、肉市、菜市和各种农副产品市场,家禽、牲畜、果蔬、鱼肉各居其所,在物质生活还较为贫乏的年代,如果能够从厚厚的砧板上切下一小块肉,或者劏一条不大的鱼带回家,便是一顿丰盛的午餐了。旧时的菜摊,如今已被整洁的店市中心市场代替 回眸千年,我已辨别不出市路上的沙土,哪一颗才是祖辈们遗落的回忆?但正如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某些细节,童年的人与事,像风一样包围着我,从容地掠走了我的思想和情感,让我轻轻地捡拾起回荡在记忆里的足音,捡拾起那些擦肩而过的千年市声……
撰稿│陈仁凯 (陈仁凯,1972年10月生,澄海隆都人,中国诗歌学会、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诗集三种,现任澄海区文联主席。) 摄影│赖奕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