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我们的选择 ![]() 我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小区因为有阳性病例被封的,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封闭式管理会持续3个月,也不知道我们六楼的四户人家在深入了解之后又陆续挥手告别,散入人山人海,再见的缘分是听天由命。 在疫情开始时,我们屋和邻居张三、小唯、晓华有过短暂的高兴,为可以居家办公,为不用早起挤地铁,为自己想午睡就躺床上……但随着食物耗尽,以及社会面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最初的自信心一点点崩塌,现实不是我们所想象的封闭一两周就结束。 (带小林去爱琴海看音乐喷泉,她说:哇!上海好美!) 在我们中最先崩溃的是小林。她是去年冬天刚搬来和我住的室友,一个东北直爽的女生。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她的眼里有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身上有着闯劲儿,她不停地问我关于上海、关于理想和关于人生哲学的问题。我在回答她的那些问题时,仿佛看见了刚毕业的我,所以对她知无不言,多方照顾她,希望她在上海不会像我那般受苦。 然而疫情是谁也无法预料,年轻气盛的小林更不会想到就在自己提了辞职的第二天就被封在小区。小姑娘初入社会,对什么事情都没有概念,不买菜不囤菜不抢菜,她觉得疫情很快就结束,她每天起床后护肤,看书,学习如何提高自我认知,打算趁机规划下自己后来的路要怎么走。可渐渐地,她书看不进去了,课程学不进去了,人变得暴躁起来。 “这破疫情,这破上海,是要困死我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来上海才几个月就遇见这档子事情,烦死了!”小林不止一次地和我、她的朋友以及她妈妈说过这样的话。她从东北跑到上海,是为了看看大城市的繁华,是为了体验丰富的人生,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满足更多的欲望。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在小小的房间里看着别人工作,自己失业,吃室友做好的饭,拿父母辛苦挣的钱。“秋秋,再这么封下去,我要疯了!”每隔几天,小林就要歇斯底里一次,我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波涛汹涌,而现实让她无能为力。 和小林一样失业的是邻居小唯,但是她境况好很多。她和我是同一届毕业的,来上海也有五年,从上家公司拿了六七万的赔偿金后,她安心地居家隔离着。每天睡觉、刷剧、做饭,似乎日子还不错。然而,疫情过去一个月时,我们青黄不接,每天都抢不到菜,小唯的骂声就开始响亮起来了。“你们说,都21世纪了,堂堂大上海,竟然还能让人吃不饱饭!我奶奶都没过过这日子……”小唯常常一边挑拣着烂叶子,一边吐槽。 小唯的男朋友晓华怨声不多,却依然免不了被骂。他和张三是男生,饭量较大,而家中食物有限,小唯凌晨抢菜看晓华在睡觉就气不打一处来,做饭时看不到晓华来帮忙更是生气。在那段时间里,关于“男权女权,人人平等,分工明确是生活基本”等话题时常被谈起,他们免不了争执,免不了吵架,免不了摔锅碰碗。疫情让情侣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也让彼此之间的问题浮出水面,剑拔弩张的时候,我们旁人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疫情进行到两个月多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暴躁。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的失控,很小的事情也会让我们放大,平时能忍的事情在那时候根本忍不了。有一天晚上,我们这层的几个青年一起在走廊里聊天,聊着聊着便义愤填膺,对现状不满而肆意吐槽着。 对门的大哥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金融人,从华尔街到上海,其貌不扬的他有着丰富的经历,也有着敢说敢言的勇气。他正处着工作变动的时期,结束了上家公司的收尾工作,他下家公司的现场面试因为疫情无法进行。他说当初是因为国外疫情对留学生不友好才被父母劝说着回国,这一年后在上海又碰上了疫情,都特么什么事情!在我们中,对门的这位航哥是在疫情中瘦的最多的一位,暴瘦20斤,眼看着他的圆脸变成了瓜子脸。 我们笑着问航哥,是不是做了“刘畊宏男孩”?他憨憨一笑,“屁嘞,我倒是想健身,你们看这环境,怎么健身?”他住的是一个一居室,老爸过来看他,结果疫情来了回不去,两个爷们挤在一室,吃住一起,拥挤得很。但他却不是因为没吃的,而是没有他喜欢吃的而瘦的,再加上老爸的管束,工作的烦心,人自然就消瘦了。 一旁的张三敲着半根烟,他的烟瘾早就犯了,可以不吃饭可以不剪头发,却不可以一直没有烟抽。他盯着团购群,问团长何时可以卖烟,等了些日子终于搞到了两包,可把他喜出望外。有了烟,不代表有了快乐。 张三是建筑设计师,即便是居家办公,他也是加班最多的那个人。常常小唯做好饭喊他时,他在开会;我们吃完饭洗碗时,他还在开会;晚上我们打算睡觉时,他顶着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来煮面,戏谑着说吃完还要回屋改方案,明天的朝阳是不会看到了……疫情前的很多次聊天,我都劝他不要加班,毁掉的身体是自己的,钱是替老板赚的,不值得。他总是一副打不死的样子,年轻能扛,拼个几年再说。 那一晚,在大家带动的氛围中,张三拍着桌子说:“滚去吧!老子不干了!”一套方案反反复复改十几轮,最后还用了最初的那版,开会比吃饭睡觉时间还长,每天忙得像条狗,连自己的女朋友都好多天没有打电话了。他说:“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成为单身狗了,还是条病怏怏的狗。爱谁谁吧,爱咋地咋地,我明天就和领导说辞职。”他吐槽着职场,回忆着自己的读书时光,感慨着岁月吞没了自己的梦想,如今不知道该在哪个赛道重新开始。 我的另一个室友小柳问张三:“你真打算辞职吗?可不可惜?你是领导看重的接班人,未来一切光明啊!”小柳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被一个难搞的项目缠上了,分分钟想辞职,却在冷静下来后劝自己:疫情下,大家不容易,有份不错的工作还是继续干着吧。 小柳比我晚一年来上海,她来时就目的明确,赚钱!我们知道凭自己的本事,在上海买房实在是太难,那比不如就趁年轻多赚点钱,攒够了钱回老家结婚买房过过小日子。在上海的这三四年中,她从一个行业小白成长为了经理,收入也翻了几倍,想离开的想法愈发骚动。这场疫情,她吃不好又很憋屈,辞职出去旅游的想法就像水草一样生长,然而理智又让她不要冲动,毕竟有钱才能旅游。她就一面痛苦着工作,一面畅想着自由。 那一晚有那么一个时刻,我望着聚在一起的我们,无比悲伤。我们六楼所有人都不是上海人,都是外地来打工的90后。尽管和楼下的叔叔、阿姨们只有一层之隔,但他们是上海人,牵着狗在小区里溜达、捧着茶杯在凉椅上聊天,我们是异乡人,拼命努力、夜以继日工作换来的只是租在了他们楼上而已。在一栋楼,却是两个世界。他们过的是生活,我们过的是时间。我们要花多久,才能有他们的那份悠闲呢? 散场时,我想起北岛的一首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2022.8.14 木兰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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