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丕耀 一首佳作,我以为首先要有真情,要有感而发。我们读陆游的《钗头凤》,为什么总是被感动的热泪纵横?这就是真情的力量,李义山“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同也。 其次要有高远之立意。王昌龄在其著名诗学著作《诗格》中,多次阐述 “意” 的重要性。他说:“意高则格高”,作诗要 “精炼意魄”。又说:“意须出万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王昌龄所谓之“意 ”与“格”,其实是指一首诗之“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开篇就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词然,诗亦然。让我们读一下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是何等的情怀与境界!慷慨,苍凉,闳阔,孤独,却不消沉。 再次须有深美之意境。中华诗词,历来注重意境之营造,认为意境是诗人之主观情感与客观物境通过形象思维(古典诗词之形象思维实际上乃为意象思维)后,使 “意”与“境”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之艺术境界。因而自古以来评判一首诗词之优劣,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观其意境营造的怎样。看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意境是何等的深美而空灵。古人云“立象以尽意”,“尽意莫若象”。观摩诘此律,可谓融情于景,情与境合。 其四要有独特之视角。艺术之生命在于创新。诗词贵出新意,贵翻新格,而最忌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晚唐诗人罗隐之《雪》诗,却这样说:“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其五,作为佳作,必定要有个性化之语言。纵观历代诗词作品,其语言风格,无论是平淡、明快、凝重、工丽,抑或清新、洗练、细腻、风趣……皆为长期实践和苦心锤炼之结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读这雄奇而奔放之诗句,就会想到李白;“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一读这凝重而沉郁之诗句,便会想到杜甫。 其六是要有清雅之韵致。古人论诗,多曰忌直、忌浅、忌露、忌俗,故作诗要有韵味、佳趣和思致。司空图更是把“韵味说”推向了极致。在他之诗美理想中,一首好诗,应该是意蕴深远,余味无穷,要有“景外之景”,“象外之象”,“味外之旨”,“韵外之致”。一言以蔽之,一首佳作要 “思与境偕”,“神余言外”,亦即言有尽而意无穷---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春雪》); “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张说《蜀道后期》) 最后一点,一首佳作,须有流转之声律。一部中华诗词史,是与音乐之发展变化相伴而行。古典诗词之平平仄仄,其本质是音乐美。追溯“声乐一体”之中华“声诗”传统,我们发现,分别代表我国南、北方音乐文字之《诗经》和《楚辞》,成为后来汉乐府、唐诗、宋词和元曲之滥觞。作词中之“三仄应须分上去,两平还要辨阴阳”,以及“倚声填词”、“因声求气”等说法,足以说明声律之与诗词曲之紧密关系和重要性。“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仅读开篇四句,其流转之声律(音乐美),已让我们倾倒,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 一首佳作应具备之元素很多,曹丕标举“文气”,严沧浪标举“妙悟”、王士祯标举“神韵”、沈德谦标举“格调”、袁枚标举“性灵”、翁方纲标举“肌理”,等等。我觉得一首诗词,若能具备上述几个方面,也可称之为好诗了。 愿者华人者,不以能诗而为荣,而以写出感天动地之大作品为其荣。何以达此?唯眼中有大地,心底有苍生---"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绅《悯农》);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范仲淹《江上渔者》)"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杜甫《兵车行》) 一个诗者的眼睛,越是朝下看,他的情怀境界就会越高,也就越有可能写出震撼人心,穿越时空之伟大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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