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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21-蜂窝煤炉子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上一篇写了我小时候举着两根火筷子玩冰车跟人家打架的事,有个好朋友看后给我留言问:“你家住在楼房,家里怎么会有火筷子呢?是不是记错了?”

嗯,问的很有道理,一般来说楼房里都有暖气,用不着生炉子,没有炉子怎么会有火筷子呢?这里我必须要解释一下了:北京的楼房有两种,一种是有暖气的标准楼房,一种是没有暖气的简易楼房,俗称“简易楼”。我家住的新六栋铁路宿舍是大跃进时盖的,只用了五天时间就盖成了,我记得在楼门口还用水泥做了一个匾,写着“快速施工纪念,1958.9.20-9.25”。那时还没有现在的预制板吊装技术,整个建筑都是一块砖一块砖码的,五天盖一座大楼,简直就是神速啊,没时间给咱安装暖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哈。当然了,我也知道,没装暖气的真正原因肯定不是没时间,很可能是诸如预算不足之类的原因,压根就没打算给我们装。

没有暖气我们就得靠炉子取暖,说起炉子,也有很多有意思的回忆呢。

那个时候,临近入冬,准确地说是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光景,秋风乍起,天一日凉似一日,各家各户就得张罗着安装炉子那些个事了。一是要准备烟筒、风斗什么的,炉子买一个可以使很多年,烟筒因为有烟油子的腐蚀,隔两年就得换新的,不然漏了煤气,那可是要命的事,所以风斗也是必备的。二是到附近的煤场预定整个一冬天用的蜂窝煤,因为这段时间是居民们集中预定期,你不赶紧定下,等用的时候再去买煤就不一定有了。买煤要凭“煤本”,每家每户按人口限量,少买可以,想多买点可不行。定好了煤之后,就得等着送煤工蹬三轮来送,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些送煤工人的样子,他们蹬着三轮车在宿舍区吱吱呀呀地前行,车上装着满满的蜂窝煤,他们的工作服沾满黑煤灰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帽子是黑的,鞋子是黑的,脸是黑的,连脖子上擦汗的白毛巾也是黑不溜秋的,看不清他们长的什么模样,一个个都好象是戏台上的包公。送煤的车子很沉,他们费力地蹬着车子,屁股不能骑在座位上,而是要立起身子,靠全身的重量来压下脚蹬子。到了上坡的地方,他们蹬不动,就得下来拉着车子走,他们弓着身子,一步一步很吃力的走着,那时候我们这些“红领巾”就经常跑上去帮他们推一下车,他们会回过头来笑着谢我们,这时候我们才会看到,只有他们的牙齿是白的。送煤工不管给谁家送煤,住户都会很客气地请他们进家里歇一会儿,准备一杯茶水或是点上一根烟,就是觉得他们这些人真的很不容易的。

送煤工只负责把煤送到各家的楼下,不管往楼上搬。如果谁家要求把煤搬到楼上是要单加钱的,一般人家都舍不得花这个钱,我们家最早是妈妈、姐姐和我一起搬,后来姐姐去东北兵团了,就是我和妈妈搬,再后来妈妈年纪大了,我就不让她搬了,这个活儿由我全部承包。

那时候各家的厨房都很小,再堆上很多的蜂窝煤,小厨房里都转不过身来,也有人把煤放在楼道,但那样一是影响邻居们走路,二是也难免会被个别自私的人“顺走”几块。

生炉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不是点火就着的,要先拿一张报纸点着后塞在炉膛里面,上面放一些引火用的细劈柴,细劈柴点燃以后再加大块的劈柴,然后在上面放一块“炭” (也是蜂窝煤的形状,易燃),这样一步一步把炉子点着。这个过程操作不当就会弄得满屋都是浓烟。

把炉子点着了不易,但是让炉子点着之后保持不灭更难。因为除了一天三顿饭之外,炉子用不着总是大火烧着,那得费多少煤啊!但是也不能用一次点一次,在平常的时候就得让炉子保持一种既不旺也不灭的状态。白天家里没人的时候,以及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及时加煤,火很容易灭掉,早晨起来想做早饭就麻烦了。所以那时候的家庭主妇都要掌握一门“封火”的技术,保证炉子在不加煤的情况下,七八个小时保持不灭掉,在这方面我妈妈是专家级的,她几乎一个冬天都不用重新生火,炉子总是保持着火种不灭的状态。

家里有个一冬天都不灭的炉子真好啊,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用炉子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在炉台上烤馒头片、烤窝头、烤白薯什么的,尤其是烤白薯,火大了不行,必须是“暗火”闷着,一点点地烤熟、烤透,外焦里嫩,那才好吃。反正那炉子里的煤在烧着,不用白不用。那时候孩子们的零食很少,我们可以用炉子自己创造零食,例如把粉丝放在炉火上烤一烤,它会变得又粗又酥,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食品膨化”吧,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再比如炒黄豆,把黄豆炒得在铁锅里劈啪作响,满屋都是香喷喷的味道,然后装在口袋里一粒一粒地慢慢吃,美的不行!炒黄豆好吃,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吃多了会放屁。小朋友闻到臭味,就会很专业地问:“你丫特么又吃炒黄豆了吧?给我来点!”

炉子除了可以烤白薯之类的食品,还可以烤鞋子烤鞋垫,那时候我们正是整天瞎跑乱跳的年纪,穿的又多是那种耐穿但有点捂脚的“解放胶鞋”,每天在外边疯完了回家,鞋垫都是湿透的,妈妈会让我把鞋垫掏出来放在炉子边上烤着,第二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放在鞋子里,干干的,暖暖的,感觉特别好!

到了夏天,就不需要炉子取暖了,但那时候还没有通煤气,各家就会换上那种小的、没有烟筒的炉子,专门用来烧水做饭。夏天本来就热,家里没有电风扇,更没听说过什么叫空调,屋子里放一个炉子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大家就把小炉子放在自家的门口,狭小的楼道就变成了一个公共的厨房。如果是现在,各家放在楼道的炉子不知道会滋生出多少矛盾来,但那个时候,门口的炉子却是各家友好交往的契机,我现在还记得妈妈一边在门口做饭一边和邻居家阿姨聊天的情景,两个人一边不停地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天一句地一句的聊天,从做饭的绝招到过日子的窍门,毫无保留地教给对方,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也无遮无拦地讲给对方听听。谁家做点什么好吃的,整个楼栋都会闻到他家的香味。如果这个时候正好我们放学回来了,闻到谁家的饭菜好吃,刚说一句“好香啊”,人家就会盛上一小碗递到我们的手里:吃吧!这时我们会抬头看看家长,如果家长说,吃吧,谢谢阿姨。我们就会高兴地接过碗大口吃起来。这情景就像京剧《红灯记》里李奶奶说的那样:关上门是两家子,打开门这么一聊啊,就是一家子。

假如谁家的炉子不小心弄灭了,不用自己费劲重新生火,派孩子用铁夹子提着一块炭到邻居家,进门说一句:“阿姨,我妈让我过来借个火。”几分钟之后,就可以提着一块烧的半红的“火种”回家点燃炉子了。

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还特别喜欢做一件事,就是看到楼道里谁家的水壶突突地冒着热气(那时没有带哨子的水壶),就赶紧敲开那家的门,喊一声:“奶奶,你们家水开了!”这时屋子里就会传过来一声热情洋溢的赞扬:“得嘞,知道啦!谢谢啊,真是个好孩子!”

现在小区的楼道里早就没有火炉子了,环境干净了,但是邻里之间那种热乎乎的亲情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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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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