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五、六十年代走过来的男孩子,多数都有一种爱枪的情结,因为那个时候正是革命英雄主义盛行的年代,每一个男孩子都梦想着长大以后当解放军,去打仗,去解放全人类。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看的电影主要是《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等战争片,那种一手叉腰、一手挥枪,站在阵地的硝烟中大喊一声:“同志们冲啊”的光辉形象,深深地刻在了我们这些“毛泽东时代好少年”的脑海里。我记得曾经和大院里几个小伙伴非常认真地讨论过一个问题:日本鬼子被八路军打跑了,国民党反动派被解放军打跑了,我们长大以后跟谁打?想想能打的敌人都消失了,当英雄的可能性几乎成为泡影,我们都感到非常的失落。 不过仔细想想机会还是有的,还有台湾没有解放嘛,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嘛,套用一句老电影《南征北战》的台词:不要急,仗是有你们打的哩! 既然长大以后要打仗,就必须从小开始努力,掌握杀敌的本领。于是我们这些男孩子就整天琢磨怎么练好枪法,成为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当时,有一种“神器”是我们的最爱——那就是绷弓枪! 绷弓枪,也叫弹弓枪,是用粗铁丝和橡皮筋制成的,可以发射纸质子弹的一种“武器”。不知发源在何时何地,也不知发明者是谁,但几乎全国各地的孩子都会玩,进行“枪战”的时候,人手一把,有的孩子腰上甚至能挂着好几把,走在大院里真是威风凛凛啊! 绷弓枪有很多种类:普通手枪形状的居多,但聪明的孩子们经常会创造奇迹,比如制造出微型绷弓枪,俗称“手套枪”,非常小,套在手指上,随时可以进行隐蔽射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再比如巨型的“冲锋式绷弓枪”,尺寸大,射程也远,皮筋是双层的,有的甚至可以一次连发三弹,在“阵地战”中使用,完全可以压制住对方的火力。 制作绷弓枪的原材料很简单,一根粗铁丝,几根橡皮筋,若干细铜线即可。铁丝必须是钢钢硬的那种,不然的话用橡皮筋一勒就变形了;用细铜丝固定枪的各个零件;橡皮筋则是用来发射子弹的。材料虽然简单,但我们这些穷孩子也舍不得花钱去买,粗铁丝我们一般是到复兴门木樨地一带的地铁工地上去“捡”,那时候北京正修建地铁一号线,开膛破腹地把路面挖开,干了好多年,场面很大,所以工地上啥都能“捡”到。橡皮筋嘛,就用牛奶瓶子上套包装纸的那种,虽然那种橡皮筋不大结实,但每天都能从奶瓶子上获取,及时更换就是了。讲究一点的孩子,会用自行车用的那种“气门芯”,弹性特别好,但那玩意就得花钱去买了。 我见过的蹦弓枪千奇百怪,因为这玩意是手工制作,没有标准图纸,全凭个人想象和模仿,而且每个人的制作技术也不一样,有的做得特别精致,看着就让人喜欢得不得了。有的则是歪歪扭扭,像手里攥着个癞蛤蟆。制作绷弓枪最难的部分是用钳子弯出枪头的那个Y型,还有枪后边固定子弹的那个槽型。枪头有两个环状用于固定橡皮筋,手艺好的弯出的两个环状是圆圆的,特别漂亮!手艺差的根本就弯不出个圆形来,只能是个不规则的瓜子型,而且还经常是一大一小,嗨,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能发射子弹就行啊! 绷弓枪的子弹是纸叠的,硬硬的,是个V字的形状。子弹的质量取决于纸的材质,牛皮纸或画报纸叠的子弹最厉害,最有杀伤力,如果用报纸或者作业本的纸,效果就差多了。 自己玩绷弓枪没什么意思,必须组织枪战才好玩。玩的时候把人分成两组,打对抗赛。为了势均力敌玩的开心,分组由比较公正的大孩子来负责,根据人数多少、年纪大小、战斗力强弱、绷弓枪的质量和数量等等要素来分配。玩的时候还要尽可能有些保护措施,因为虽然是纸质的子弹,但直接打到身上还是挺疼的。讲究一点的孩子会穿上厚一点的长袖衣服,戴上棉帽子当“钢盔”,即便是夏天也要戴上。有的还戴上风镜,防止子弹打到眼睛上。 枪战的方式分为“追逐战”和“阵地战”两种,前者是在大院里互相追着打,后者是选择固定的阵地互相射击。 追逐战是一拨人先藏好,埋伏于墙角、楼栋拐弯处,等另一拨人进攻,有攻有防,以占领对方的领地为胜。战斗中常可以看到几个孩子抱头鼠窜,另一些孩子则举着枪乘胜追击,一边追一边开枪射击,虽然绷弓枪射程非常有限,但“近战”的时候还是颇有些威力的。有时候战争进行得异常惨烈,双方打急眼了,追到对方的孩子后忘记了我军一贯坚持的“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之原则,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枪,顿时就打出一个大包来,有时候枪战游戏玩不好就真的变成一场斗殴了。 相对而言,我更喜欢“阵地战”。阵地战不用追不用跑,双方修筑固定的阵地对射,主要看枪法和战术,不必在院子里追来追去的。阵地战一般是选择相距不远的砖墙、台子、小树丛什么的,我们109栋1号住着小毅、小瑞、小钩子三兄弟,他家是“双职工”,白天父母都不在家,我们就经常到他们的家里去打阵地战,家里没有风,更能保证射击的精度。我们用桌椅筑成阵地,你一枪我一枪地对射,嘴里还不停地喊着: “开火!开火!” “哒哒哒!” “我打到你了!你已经死了!” “胡说!我没死!子弹就擦了一个边边!” “你耍赖!再吃我一枪!” 有时候我们也会搞一些战术动作,比如把一顶帽子摆在阵地上吸引敌人的火力,自己溜到一个出其不意的地方进行射击,这都是从当时的电影里学来的。 阵地战如何定胜负?一般是以对方没子弹了,或被打哭了为准。所以在战斗期间我们会派人跳出隐蔽,在双方阵地之间捡子弹,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必须派最坚强的士兵去完成。谁是最坚强的?呵呵,当然是年纪比较小、平日不受待见的那些孩子喽,“精英们”要指挥战斗,那种挨子弹的倒霉差事是不会去做的。捡子弹的孩子会披上床单,冒死出击,我们长枪短炮一起开火作掩护,那个场面也蛮壮观的呢!我们一边打仗还得一边看表,快到大人下班的时候要及时结束战斗,收拾屋子,桌椅恢复原状,不然的话,那小哥仨会挨揍,我们也不可能再去他们家打仗了。 在我们楼栋的小伙伴里,我算是比较文弱的,不是个打仗的好手,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属于“菜鸟”级别的。枪战的时候我常常被安排在隐蔽处给他们“压子弹”,小伙伴们在阵地上射击,我把压好子弹的枪递给他们,然后接过空枪继续压子弹,虽然是在二线作战,这也是战斗的需要对吧? 但事物的发展总是出人预料,十年之后,在我们栋十几个孩子中,只有我真的成为了一名军人,而且是某野战军王牌部队的战士。参加部队演习时,我在硝烟之中端着冲锋枪一边射击一边前进,全班保持着“前三角队形”,我们动作敏捷、枪枪命中,那个威风劲儿就别提了!可惜当年那些小伙伴们没有看到。演习结束后,我们班的新兵对我的枪法赞不绝口,我牛哄哄地对他们说:“我的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知道吗?十年前,我一天打出去的子弹比你们一年打的都多!”新兵们惊得目瞪口呆,我则潇洒地转身而去。 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们:我那子弹是纸叠的! (文中图片是我在部队持真枪照片和当年的绷弓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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