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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44-打酱油买肥肉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我们小时候物资供应匮乏,缺油少肉,各家过日子都必须精打细算,即便是在油盐酱醋这些小事上也得多动脑筋。

会城门铁道部大院卖油盐酱醋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地处一栋至八栋那个U形院里的小副食店,因为外墙涂了一层大白,大家都亲切地叫它“小白房儿”;另一个在铁五小南边,因为是在一座大楼的底层,号称“大楼合作社”。小白房儿里我家近些,我们买副食品一般都是到这里来,除非有些东西这边卖完了,才跑到大楼合作社那边看看有没有。

别看小白房儿很小,但它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边的棚子里卖菜,里边的屋子里卖油盐酱醋及各种副食品。一进门儿的正面是一溜木质的柜台,柜台上摆着台秤和算盘,靠墙一溜货架子,摆着挂面、粉丝、盐、淀粉、花椒大料桂皮之类的商品。货架子下面是一排大缸,分别装着酱油、醋、黄酱、芝麻酱等,旁边的小坛子里装的是酱豆腐、臭豆腐和韭菜花等,这都是老百姓过日子离不开的东西。小屋的南边是卖肉的案子,不仅卖猪肉,有时还有牛羊肉,赶上过年过节,也卖些带鱼、黄花鱼什么的。走进小白房儿,立刻能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各类调味品再加上猪肉、牛肉、羊肉、鱼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因为房子很小很矮,所以那味道很浓很重,即便是闭着眼睛走进这里,也一定知道这是到了小白房儿了。

那时候,会不会打酱油是衡量一个孩子是不是长大了的标准之一,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见面经常这样寒暄:

“呦,老没见了,结婚了没?”

“嗨,早结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意思就是说,孩子大概有六七岁了,可以帮家里干点活儿了。我们小时候,爸爸忙工作、妈妈忙家务,打酱油这些杂事都是小孩子们来干。

那时候酱油醋都是零卖零买的,自己拿着瓶子到商店,你要多少人家就给你称多少,没见谁家是整瓶的买,为啥呀?散装的便宜呗,大家都舍不得多花那个瓶子钱,省一分钱是一分钱。

在小白房儿最常见的情景是,小孩子一手举着个空瓶子,一手握着零钱,把瓶子往柜台上一放,用稚嫩的嗓音喊一句:“同志,打一毛钱的酱油!”有读者可能会问了:不对吧?应该叫叔叔或者阿姨才有礼貌啊,小小孩子怎么上来就管人家长辈叫同志啊?呵呵,那个年代大家都这么叫,而且必须这么叫,“同志”,那是当年最崇高的称呼了,你叫别的人家不一定搭理你。

售货员接过钱和瓶子,点过之后把钱放进钱箱子,然后在瓶子上加一个漏斗,打开身后酱油缸的盖子,用竹子或铁皮做的提斗舀出酱油,慢慢地倒在漏斗里,倒完之后将漏斗轻轻磕两下,表示漏斗里最后一滴酱油也磕到你的瓶子里啦,交易完成。把瓶子交给孩子的时候,还得嘱咐一句,慢慢走,别跑,小心洒了!

如果是买黄酱或者是芝麻酱,孩子手里一般是拿个大碗,售货员会先把那个碗放到台称上称一下,记住碗的分量,然后拿勺子一边往碗里盛酱一边小心地看着秤砣,生怕一不小心给多了。而孩子们的眼睛却是死盯着售货员手里的勺子,心里盼着在秤砣抬起之后能够再饶上一点。买酱豆腐的时候,小孩子会按大人的嘱咐问一句:“同志,给我加点汤儿行吗?”为什么要加点汤儿?因为酱豆腐汤儿也可以当炒菜的调料或者蘸馒头吃,不要白不要,还是那句话,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当然了,买臭豆腐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要求加点汤,那玩意放在屋子里实在是味儿太冲!

有时候会有小孩子耍心眼,拿着一毛钱对售货员说:“打八分钱的酱油,再买两块水果糖。”

有经验的售货员就会弯下腰审问道:“孩子你说实话,你妈是让你买一毛钱的酱油还是八分钱的酱油?”胆小的孩子禁不住咋呼,往往就如实招了:“嗯——我妈说买一毛钱的酱油,可我还想买两块糖。”也有胆大的孩子会脖子一梗说:“就是八分钱的酱油,怎么啦?不信你问我妈去。”售货员哪有功夫问他妈去?只好按孩子的意思打酱油拿糖。

但这么做可能会带来麻烦。过不了多会儿,就会有一个愤怒的妇女带着孩子回来找后账,把瓶子往柜台上一墩,骂道:“欺负我们家孩子小是吧?一毛钱的酱油就给这么点?良心让狗给吃了?把你们经理叫出来!”售货员会陪着笑脸解释说:“没少给,那是八分钱的酱油,剩下二分钱你家孩子买糖吃了。”可这个时候糖已经吃到肚子里了,孩子不承认,售货员也没辙。

小孩子学习打酱油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会出错。我记得自己就干过一次可笑的事,妈妈让我拿着小碗到小白房儿去买三分钱的醋,炒菜急用,我买好醋往家走的时候,看到一帮小孩子在打架,我睁大眼睛看热闹,看着看着就把手里的醋碗忘到一边去了,一边走一边洒,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洒出不少了。回到家,妈妈问我,三分钱的醋怎么给这么少?我老老实实坦白说,半道上洒了。邻居大妈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买了一分钱的糖吃了?”我妈赶紧替我解释说:“他不会,这孩子胆儿特小。”

其实,我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贪污货款”的事不敢干,偷馋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的。那时候芝麻酱个奢侈品,凭购货本买,每人每月只有一两,妈只有在做麻酱烙饼或拌凉菜的时候才舍得放一小勺。不知是那时的芝麻酱比现在的香还是现在吃得多了就不觉得香了,反正我小时候觉得芝麻酱香的不得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我家的芝麻酱差不多都是我去买,每次买完芝麻酱往家走的时候,我思想上斗争都非常激烈,想吃一点吧,怕妈妈发现挨呲,不吃吧,又馋得不行。犹豫再三,用手指头沾上一点,放到嘴里吧嗒吧嗒,感觉美得不行!但不敢多吃,一共只有那么点,再吃就容易被发现了!

我也经常到小白房去买肉,我对售货员手里那把卖肉的大刀印象很深,那刀跟我们家庭用的不一样,个头大,刀背很厚,刀刃很快,磨得锃光瓦亮,甭管多厚的肉,一刀下去肯定是齐刷刷地变成两块。那时候老百姓买肉一般都是只买两三毛钱的,售货员收了钱,往案板上的小钱箱子里一扔,拿起刀在整块的猪肉上轻轻一蹭,齐齐地切下一小条来,往台称上一扔,看看秤砣,再添上一小块或者切下来一小块,然后拿起肉往旁边的一摞草纸上一扔,随手一翻就把草纸裹在了肉上,“啪”地一下扔给你,然后大喊一声:“下一位!”那副神态真是帅得不得了!

那时候大家生活都不富裕,不可能天天买肉吃,隔几天吃一次就很不错了。我从小就馋,有时候我妈在厨房做饭,我就会跑过去问:“妈,今儿中午吃什么啊?”“熬白菜。”“用什么熬白菜啊?”“什么都不用,就是素熬白菜。”“妈,咱们放点肉行吗?我都好几天没吃肉了。”我妈看着我笑笑,无可奈何地从兜里掏出两毛钱:“真馋,去吧,买两毛钱的肉,要肥的啊!”话音未落,我已经拿着钱窜出去了。

两毛钱的肉只能买薄薄的一小片,还必须要肥的,这任务也蛮艰巨的呢。那时人们买肉的观念跟现在正好相反。现在都要瘦的,给了肥肉就不高兴。那个时候都是要肥的,给了瘦肉就不干。为什么呢?肥肉是好东西啊,那时炒菜的油也是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半斤油,根本不够吃,家庭主妇们就尽可能买肥一点的肉,炒菜时先把肥肉切成碎丁丁放到锅里,小火煸一下,把肥肉里的油耗出来,然后就用这个油炒菜,耗过油的猪肉变成了油渣渣,炒在菜里也很好吃。困难时期,老百姓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每次买肉的时候,大家一只眼睛瞪着案板上的肉,另一只眼睛要观察排在你前边的人有多少,预测排到自己的时候会赶上一块什么样的肉。如果看到案板上正在卖的这块肉太瘦,就赶紧从排着的队里出来,在附近晃荡一会儿,见一大块肥肉摆上案子了,再重新排队,折腾半天,就是为了买的肉肥一点。

有时候案板上会堆着一点点碎肉或者是剔下来的碎骨头,有经验的顾客就会客气地问一句:“劳驾问一下,那点碎肉可以卖给我吗?”如果运气好,这点东西就可以不要肉票卖给你,回到家里加上白菜或者土豆萝卜什么的炖上一大锅,全家人就跟过年似的。但是多数情况下售货员不会卖给你,售货员也是人啊,家里也有老婆孩子,售货员社会地位不高,就有这么一点小福利,自己人内部消化还不够呢,能轻易卖给你吗?

记得曾经有段时间猪肉供应相对宽松了一点,小白房儿副食店出了一个土政策:买两毛钱以下的肉可以不收肉票,但每天只能买一次,如果你不自觉一天去好几次,让售货员认出来可就不给你面子了。那时候我妈就每天派我去买两毛钱的肉,她自己动手做成腊肠存起来,积少成多,这样过年或者来客人的时候,饭桌上就可以多一道美味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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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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