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8. 吊古战场文------《古文十五篇》

【注】吊古战场 凭吊古战场。即面对古战场怀念旧事。浩浩 旷远的样子。平沙 平旷的沙漠。这里指旷野。古人称战场为“沙场”，也是旷野的意思，未必是沙漠。无垠 无边。垠：边际。夐 远。萦带 萦绕如带，像带子一样萦绕。纠纷 重叠交结。黯 义同“黯然”，神情沮丧（jǔ sàng）的样子。兮 语气词，相当于“啊”“呀”。惨悴 憔悴。形容面色不好看。曛 日落时的馀光。这里指日色昏黄。蓬 草名。也叫“飞蓬”。凛 寒冷。铤 快跑的样子。这里是“快跑”的意思。亡群 失群。亭长 秦汉时每十里为一亭（亭：行人停留宿食的处所），设亭长一人，掌治安、诉讼等事。唐时也有亭长，但职务与秦汉时不同。这里只是泛指地方小吏而已。“常覆三军”的“覆” 使动用法。使……覆没。

【译】浩浩啊，旷野无边无垠，（可以看得）很远，（却）见不到一个人。河水像带子一样萦绕（rào），群山重叠连接。风声悲哀，日色昏黄，（使人）黯然神伤，（面目）憔悴（qiáo cuì）。蓬草枯了断了，冷得好像凝霜的早晨。鸟儿飞过不敢下来，野兽（经过这里也吓得）快跑，（以致有的）跟群体相离了。亭长告诉我说：“这是古战场啊，（在这里）常常全军覆没。时时有鬼在哭泣，天阴就能听到。”

【注】欤 语气词，表示疑问、推测或感叹。可译为“呢”“吧”等。“将近代欤”的“将”（jiāng） 表选择，可译为“抑或”“还（hái）是”等。徭戍 服徭役、守边地。徭役：统治者强制人民承担的无偿劳动，如修筑长城、建造宫殿等。荆 就是楚国。召（zhào）募 招（zhāo）募兵员。地阔天长 偏在“地阔”，指离家遥远。寄身锋刃 形容处在时刻都可能战死的处境中。腷臆 心情郁结（jié）。指哀怨之情郁结在心头。谁诉 向谁诉。注意：“谁”在这里不是主语，而是状语，是“向谁”“对谁”“跟谁”的意思。秦汉而还 秦汉以来。而还：以还，以来。多事四夷 常跟四夷交战。事：侍奉，这里引申为“跟……打交道”“跟……交战”的意思。四夷：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旧时统称“四夷”。这是对少数民族的蔑称。中州 中原地区。耗斁 损耗败坏。这里主要指“损耗”，亦即“财力乏竭”。戎夏 戎：四境各族，即上文的“四夷”。夏：我国古代对中原地区的称呼。也称“华（huá）夏”“诸夏”。王师 帝王之师，帝王的军队。文教 古时指礼乐（yuè）法度、文章教化。失宣 不能传布。武臣 武将。用奇 采用出奇制胜的谋略。古时用兵，以对阵交锋为“正”，设计拦截袭击为“奇”。奇兵 指奇谋。王道 儒家称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与“霸道”相对（霸道指以武力、刑罚、权势等进行统治）。迂阔 不切合实际。“迂”和“阔”都有“远”的意思，都指远离实际。莫为 没有人做，没有人遵循。莫：没有人，没有谁。

【译】伤心啊！（是）秦呢汉呢？还是近代呢？我听说，（战国时期），齐魏（征发百姓）服徭役、守边地，楚韩（也）招募兵员。（百姓）奔走万里，一年连一年赤身露体（在野外）。早晨牧马沙漠草，夜里渡过黄河冰。地阔天长，不知道回去的道路（在哪里）。寄身于剑锋刀口，（哀怨之情）郁结（jié）心头，（又能）向谁（去）倾诉？秦汉以来，跟四夷交战（的次数更）多（了），（以致）中原财力乏绝。这种事没有一代没有。古称（不论）四夷（还是）华夏，（都是）不跟帝王之师相对抗（的）。（后来）礼乐法度、文章教化不能传布，武将采用出奇制胜的谋略，（于是战争就多起来了）。出奇制胜的谋略是跟仁义背道而驰的，（而人们却认为以仁义为核心的）王道不切实际，所以没有人去遵循了。

【注】呜呼、噫嘻 都是叹词。“吾想夫”的“夫” 句中助词，可译为“啊”。振漠 “振于漠”的省略。从沙漠之地振起，从沙漠里吹起（或刮起）。伺便 探察到有利的机会。骄敌 轻敌。期门 军营之门。受战 接战。野 旷野，原野。旄旗 竿顶用牦牛尾作装饰的旗。即指将帅之旗。川 陆地。这里指“平川”，广阔平坦的陆地。也就是“旷野”。回 旋转。这里指“来来去去”“来回奔驰”。组练 战袍。这里指战士。利镞 利箭。惊沙 犹言“飞沙”。入面 扑面。主客 主军与客军。例如秦楚在楚地交战，则秦军为客，楚军为主。震眩 震动得令人眼花。眩：眼花。析 分，这里是“震裂”的意思。势崩雷电 其势若雷电之崩物。崩物：使物倒塌（tā）。至若 至于。穷阴 穷冬。就是冬末。凝闭 指阴云密布。凛冽 严寒。海隅 海角，沿海地区。没胫 盖过小腿。休巢 休于巢，在巢里休息。征马 远行的马。这里指战马。踟蹰 行不进的样子。缯纩 丝绵衣服。缯：丝织物。纩：丝绵。“当此苦寒”的“当” 在……时候。苦寒 严寒。假 给予。这里是“帮助”的意思。胡 古代称北方的少数民族为“胡”，秦汉时多指匈奴。凭陵 侵凌，进逼。杀气 凶恶的气势。相剪屠 屠杀对方。相：偏指一方。径截 捷速地拦截。径：捷速地，直接地。辎重 军用物资。横攻 截断当中而攻打。都尉 官名。这里泛指将官。巨港 大港。港：可停泊航船的江湾或海湾。长城窟 修筑长城取土挖出的坑。胜言 尽言，说得尽。蹙 迫，接近。生死决 是生是死已判定。指必死无疑。矣哉 犹“也哉”。两个语气词连用，加重感叹的意味。骨暴沙砾 即“骨暴沙场”。淅淅 风声。魂魄结 与下句的“鬼神聚”意思相近。结：聚合。沉沉 昏暗的样子。幂幂 浓密的样子。苦 使人感到凄苦。伤心 意谓看到了会使心悲伤。惨目 意谓看到了会使目光凄惨。如是 如此，像这样。

【译】唉啊！我想象啊（秋天的）北风从沙漠中刮起，胡兵探察到有利的机会（便发起袭击）。主将轻敌，（以致敌人进逼到）营门，（方才）接战。旷野上（到处）竖着战旗，来回奔跑着战士。军法重，心骇怕，（主将）威重，（小兵）命贱。利箭穿透骨，飞沙扑向脸。双方相搏，山川震动，震得令人眼睛都花了。（喊杀之）声（能）使江河分裂，其势（犹如）雷电，崩摧（一切）。至于冬末（阴云）密布，海角（更是）十分寒冷。积雪盖过小腿，坚硬的冰结在胡须上。凶猛的鸟在巢里休息，（冷得不敢飞出）。战马（也冻得）在原地徘徊。丝绵衣服（也）没有了温暖，（冻得）掉下手指裂开肌肤。正处在这严寒的时候，老天帮助了强大的胡人，（他们）杀气（腾腾），进逼过来，屠杀我们。捷速地拦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刚刚投降，将军（也已经）身亡。尸体填满了大港的岸边，鲜血（xuè）流满了长城边的坑坑。不论贵贱，全都成为枯骨，（这悲惨景象）能够说得尽吗！（在那三军将覆未覆之时），鼓声微啊力气尽，羽箭没了啊弓弦断，白刃相交啊宝刀折，两军迫近啊生死决。投降吧，（将）一辈子（生活在）夷狄（之中）；决战吧，白骨（将）暴露在沙场。（三军覆没之后的古战场），鸟无声啊山寂寂，夜正长啊风淅淅，魂魄、鬼神聚集在一起啊，天沉沉，云幂幂！日光寒冷啊枯草短，月色凄惨啊寒霜白。伤心惨目，（还）有（别的景象能）像这样的吗？

【注】牧 指李牧，战国时赵将。林胡 战国时期的少数民族名。大约是匈奴中的一支，所以下文说“遁逃匈奴”。遁逃 使动用法。使……遁逃。殚 尽。痡 劳倦。任人 意谓用人得当，任命合适的人为将。“其在多乎”的“其（qí）” 相当于“岂（qǐ）”，难道。猃狁 秦汉时的匈奴，周时称猃狁。太原 宋朱熹认为指太原府阳曲县，见《诗集传（zhuàn）》。清顾炎武则认为周人抗御猃狁，当在泾阳、原州之间（即今宁夏固原县北界），见《日知录·大原》。城朔方 筑城于朔方。城：动词，筑城。朔方：《诗·小雅·出车》：“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朱熹《集传》：“今灵夏等州之地。”即今宁夏灵武县。也有人认为这里的朔方只指“北方”。全师 犹言“全军”，全部军队。意思是没有损失士兵。饮至 胜利归来，在太庙（天子的祖庙）里祭告祖先之灵，说已胜利回来（“至”）了，并且大家一起在太庙里饮酒，叫作“饮至”。策勋 记功于策，把功劳记载在史册上。策：简策，编在一起的几片简，就是“册”。这里作动词用，把……记载于册。和乐 和睦安乐。闲 清闲，悠闲。穆穆 形容天子仪表端庄。棣棣 文雅安和的样子。这是形容臣子的。起长城 筑长城。竟海为关 长城东到面临渤海的山海关，所以说是“竟海为关”。竟：到。荼毒 毒害。荼是一种苦菜，毒指毒虫毒蛇之类，以比喻毒害。生灵 这里指百姓。朱殷 紫红色。朱：血色。殷：紫红色，血色久则殷。阴山 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枕骸 骸骨相叠，堆叠的骸骨。枕：动词，枕着，引申为相叠。功不补患 功不补过。

【译】我听说，李牧指挥赵国军队把林胡打得大败，扩大了上千里的疆土，让匈奴远逃（不再回来）。汉朝倾天下（所有），（与匈奴相战），（结果）财尽力倦。（可见只在）任人（得当）而已，岂（qǐ）在多呢？周朝驱逐猃狁，往北至于太原，既已筑城于朔方，（就）全军而还，在太庙里“告至”并且饮酒，记功于史册，和睦安乐又清闲自在。（天子）穆穆，（大臣）棣棣，君臣之间（相处融洽）。秦筑长城，延伸到渤海修建城关，毒害百姓，万里是紫红（的血）。汉朝攻打匈奴，虽然夺得阴山，（但是）堆叠的尸骸，遍野（都是），功不补过。

【注】苍苍烝民 众民。苍苍：形容众多。烝民：众民。生也何恩 是天生众民，不是帝王生众民，所以众民之生，帝王无恩可言。咎 罪过。将A将B 且A且B，又A又B。悁悁 忧愁。心目 内心与目光。寝寐 上床睡觉。布奠 摆出酒食来祭奠。倾觞 倾杯。指洒酒于地，以祭亡灵。哭望天涯 望天涯而哭。这是因为不知其死所。必有凶年 《老子》：“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不仅死者可悲，生者也可忧。凶年：荒年。“人其流离”的“其” 副词，表示揣测。可译为“大概”“恐怕”等。流离 流转离散。时 时运，当时的运数。命 命运，个人的运数。从古如斯 从古到今。为之奈何 拿它怎么办。为之：对付它，拿它。奈何：如何，怎么。守在四夷 让四夷为天子守土。语出《左传》：“古者天子，守在四夷。”“为天子守土”义的“守”，旧读去声。

【译】（天生）众民，谁没有父母？（父母把他）提着携着捧着背（bēi）着，（只）怕他活不长。谁没有兄弟？（兄弟之间）如足如手。谁没有妻室？（夫妇之间）如宾如友。（众民）生活着，（靠的是老天），（帝王对他们又有）何恩？（却驱使他们去打仗），使他们被杀，（他们又有）什么罪过？他们是活是死，家里并不知道。有人传言，又信又疑。内心忧怨，目光含愁，寝睡梦见。摆出酒食祭奠，又把酒洒在地上，（不知死所，只能）望着天边哭泣。天地为之忧愁，草木（为之）凄悲。没有能在死者身边吊祭，魂魄依归何处？（大战之后）必有荒年，（活着的）人恐怕（要）流离（失所）。唉啊！（是）时运呢（还是）命运呢？从古到今（都是征战不息）。该拿它怎么办呢？（解决之法，是）让四夷为天子守土。

【提示】本文不是一概地反对战争，只是反对秦汉以来的穷兵黩（dú）武（黩武：滥用武力）。本文指出与“四夷”的战争，起源于“文教失宣，武臣用奇”；提出两种解决办法，一是任用守边之将要得人，一是施行王道，让“四夷”为天子守边，作者认为后一个是根本解决之道。

我们选收此篇，不是要研究解决战争之道，而是因为它通过对“常覆三军”的种种场面的描写，流露出来浓郁的抒情味。

《古文观止》评得好，说是：“通篇只是极写亭长口中'常覆三军’一语。所以常覆三军，因多事四夷故也，遂将秦汉至近代，上下数千百年，反反覆覆，写得愁惨悲哀，不堪再诵。”

这是一篇有韵的骈文。作者在骈句之间插入不少散句，使文章兼具整齐美和参差美。散句如“亭长告余曰”“吾闻夫”“吾想夫”“吾闻之”等还起了串连段落的作用；“伤心哉”“呜呼噫嘻”“可胜言哉”“伤心惨目，有如是耶”等则加重了情感的抒发，有一唱三叹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