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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在堂 | 刍议樊川之“川”

 丁中广祥 2022-08-18 发布于江苏

刍议樊川之“川”
樊川  孙在堂

作者孙在堂先生:丁沟中学1966届校友,江都区樊川镇人,经济师,致力于樊川镇历史文化研究。参与编写《小小樊汊赛扬州》《樊川历史文化》《樊川乡村建设》等,独自编写《东汇老稿》《东汇文史札记》等。
樊川古称樊汊。樊川因何而得名?始于何时?众说纷纭。再加上历史上早有西安之樊川,更使扬州樊川的来龙去脉扑朔迷离。笔者在读史中偶有所得,摘录整理了一些有关“川”字的史实,冒昧地提出一管之见,供研究樊川者参考,并以刍议为题。错谬之处,敬请斧正。


子在川上处

毛泽东主席1956年6月填写了一首《水调歌头》,题为《游泳》。其中活用名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一名句出自《论语·子罕第九》等6章,原文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翻译成白话是:孔子在河边,说道,奔流而去一刻不停,日夜不分,流而不息,喻君子应自强不息。这里的川,意为河流,这个河边,当初就在淄水边,淄水今称淄河。淄水边后称淄川,淄川后扩为淄博。在淄水边旧址,后来建了一亭,名为“子在川上处”。

自此以后,河流称川,逐渐增多。河边的聚居地,也以河名配川而成地名。如安徽颖水边的聚居地称颖川,秦初就设颖川郡。翻阅中国地名辞典,有相当一部分以X川为地名的,都是前字为河名,后缀川字,如淮河上游的潢川、栾川、伊川等。

樊哙与樊川

樊哙(?——前189),秦末汉初沛县人,随刘邦打天下,以军功封侯。特别是在“鸿门宴”中因护主有功而名闻天下,《史记十九》:“以舍人起沛,从至霸上,……定三秦,为将军,击项籍,在益封。从破燕,执韩信,侯,五千户。”

在跨世纪之初出版的《龙川文化概览》中,在介绍古镇樊川时依据《醒世恒言》,说樊哙“所封食邑颇多,此樊川(注指扬州樊川)仅是其一,另外西安杜陵(?)附近樊乡,亦名樊川,同为其食邑。”

笔者认为此说不妥。

《史记九五樊哙传》:“至栎阳,赐食邑杜之樊乡。”食邑,旧指卿大夫的封地,收其赋税而食,故名食邑。“杜之樊乡”,在陕西长安县南,即杜县的樊乡。《三秦记》:“长安正南秦岭,岭根水流为秦川,因樊哙曾食邑于此,一名樊川,”此后樊乡更名为樊川,至宋还设过樊川县。西安樊川一直延用至今。

晋潘安仁《西征赋》有“疏南山以表阙,倬樊川以激池。”之句,唐郑谷《重阳日访元秀上人》有“红叶黄花秋景宽,醉吟朝夕在樊川,”之诗。这说明至迟到晋,西安樊川就已名世了。

《樊哙传》还指出:在“取信、定楚”后,“更赐爵列侯,……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舞阳,以位于舞水之阳而得名,原属颖川郡,至唐属许州,清属南阳府,今属河南省舞阳县(漯河市西南)。

“除前所食”,意为将以前所封的食邑取消,以新的封地为食邑。“同为其食邑”可能是杜撰。

在《史记.樊哙传》中,看不到樊哙在扬州地区活动的记载。再说,秦汉之际,里下河地区大部分为滩涂,尚在开发之初。中原逐鹿,大将的食邑似不可能赐封我处。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扬州樊川与樊哙沾不上边,不能以讹传讹,冯梦龙小说之言,不可当真。

其实,在湖北省还有个樊川,在湖北黄冈江南,有一地名称樊口,樊口南有一座樊山,樊山下有一南北向的河沟,初名樊溪,亦名袁溪,又称樊川。

民国《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

辋川隐居之乐

辋川,水名。在今陕西蓝田县南。川口即绕山之口。两山夹峙,川水从此北流入灞,路甚险狭。过此则豁然开朗。辋川周围,山峦掩映,风景幽美。唐朝田园山水诗人王维(701—761),在辋川购得宋之问蓝田别墅,改筑别业。别业,是本宅外另建的园林游息处所。

王维,唐朝河东人,开元进士。他诗画皆精,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赞。晚年居住在辋川,水环舍下,风景奇胜,有二十景之说。他曾将与好友裴迪在此优游的诗作编为《辋川集》,同时将辋川的水山风景,绘制成图,名《辋川图》。后世文人雅士就将“辋川”看成是退隐别业的代称。将《辋川图》看成是隐士生活的理想之地。

北宋文豪苏轼诗曰:“五亩自栽池上竹,十年空看辋川图”。又如扬州瘦西湖南倚虹园中,曾建“辋川图画阁”。又如明朝嘉靖时的高邮人陈奂《村居感怀》诗曰:“回首辋川知不远,青山如画白云飞。”就将他的家乡喻为辋川。

川原通霁色

唐朝丹阳人皇甫冉(714——767),写过一首五律《福先寺寻湛然寺主不见》,载于《全唐诗》。全诗抄录如下:

寂然空伫立,往往报疏钟。高馆淮留客,东南二室峰。

川原通霁色,田野变春容。惆怅层城暮,犹言归路逢。

【笔者注:霁(jì)雨雪止,云雾散,天放晴】


该诗描写作者到地处江淮的福先寺,寻访湛然寺主而未能如愿的惆怅心情。在诗中较早地将江淮大地称为“川原”,而使“川原通霁色,田野变春容”成为名句。

在扬州市有两处景点楹联都借用了此句。一是扬州城北,昔日有景点“邗上农桑”,其中有一戏台,戏台两边的楹联是集句联,上联是“川原通霁色”,下联为“箫鼓赛田神(王维)”。二是扬州瘦西湖东岸,昔日有一吴姓别业,中有微波馆,此馆楹联也是集句联:“川原通霁色,杨柳散和风(韦应物)。”

明朝高邮人张南湖,也称高邮为川原,在其《题壁二首》中有诗句:“落日下前湖,川原倏已暝。”

川原用今天的话来说,是河沟纵横交织的平原。正如南宋章如雨在其辑《山堂考索》中云:“淮南川泽之国,……”

杜牧与樊川诗文集

杜牧(803—852),唐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市)人。出身世家,他是宰相杜佑的孙子,25岁时便中了进士,官至中书舍人。

杜牧为官刚正耿介,因而常遭权贵打击,有相当一段时间不得志。他最负才华的是诗名,后人为了把他与杜甫加以区别,称之为“小杜”,称杜甫为“老杜”。著名的诗句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他的诗作《寄扬州韩倬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被毛泽东主席抄写,如今复制成碑,立于瘦西湖熙春台前。

杜牧是美男子,在失意时曾纵情声色。“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曾是他的生活写照。

杜牧的作品主要是《樊川文集》,又称《樊川诗文集》,其甥裴延翰编,因其别墅在樊川,故名。此樊川在西安市南,即汉初樊哙的食邑之地。因此杜牧又被后人称为杜樊川。

《樊川诗文集》收诗文共20卷,外集、别集各一卷。后人又将其诗和外集、别集辑为《樊川诗集》,清人冯集梧又为此集作注,并辑为《樊川诗集注》。

带有“川”字的知名作品文集,据笔者所知还有王安石的《临川集》,苏辙的《龙川别志》,南宋陈亮的《龙川文集》,明归有光的《震川文集》,明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等。

陈造与繁川

陈造(1133——1203),南宋高邮人,进士,官至淮南西路安抚司参议。当时人称“淮南夫子“。著《江湖长翁集》,收录在《四库全书》1166卷。他曾写有两首涉及樊汊的五言律诗,为樊汊之名称最迟在南宋时就已出现,提供了佐证。

陈造曾写有一首无言古诗《张秀才复留为作》,其中首句为“邮城望繁川,渺茫天一陬。”在这首诗中,首见将繁梁称繁川。繁梁原为高邮西北乡繁梁镇,后沦入高邮湖。笔者认为,自南宋起直至明清,江淮之间的一些文人雅士尊崇“川原”、“辋川”等雅好,将心仪之地称×川,一时成为时尚。如将甓社湖(高邮湖部分)称甓川,将宝应安宜镇称画川,将江都仙女庙称龙川,将临泽称菱川(因江西有临川而改用菱),还有将泰州口岸称济川,南通称崇川等。笔者愚见,樊汊被文人雅士称为樊川也应该在这一时尚之中。冯梦龙在《醒世恒言》“小水湾天狐诒书”中写到的樊川,也可能是这一时尚的影响所及。当然这还需要有史实加以佐证。

赵孟頫书法中的樊川处士

赵孟頫(1254—1322),宋室后裔,南宋亡,他降元官至翰林学士,著名书法家。

赵孟頫受仇锷的儿子仇治所求,于元延佑六年(1319)为仇锷撰写了墓碑铭文,并书于碑石。后人将此碑文拓印成帖。赵体《仇锷碑铭》遂流传于世。

仇锷(1250—1300),陈留人,是元朝初期闽海道肃政廉访使,相当于当今的省级纪检监察官员,在碑文中介绍了仇锷的生平。

本文关注的是,在碑文中出现了“樊川”二字。(附碑文局部缩印件)。

笔者曾于2006年撰写《“樊川处士”辨析》,试释碑铭全文,并试编仇锷年谱。提出了仇锷有在樊汊隐居的可能。

碑文中,仇锷(当年44岁)由福建缷任后,“北过高邮,乐其土风,因留居焉”。并追述家世“父昌,昌平府君,讳德明,隐居教授,曰'樊川处士’者,府君之号也。”(引文中标点为笔者所加)

引文大意是:公元1293年,仇锷免职归田,在回乡途中,路过高邮,看到这里的风土人情很中意,于是就在高邮安家落户。根据碑文,他在高邮生活了八年,51岁在高邮家中病死。其灵柩在高邮存11年,后被其子迁葬于北平宛平县。仇锷在高邮的具体落户地点,碑文没有交待,查高邮州志也无记载。而当时樊汊是高邮辖下的一个富饶的水乡小镇,适合隐居,且其文中有“樊川处士”的雅号,因此笔者认为仇锷有可能在樊川生活过。

仇锷的父亲仇昌,讳德明,隐居教授,号“樊川处士”。仇德明为何以“樊川处士”为雅号?是居于樊汊即兴而名?还是看中川字时兴?目前尚不得而知。他是否随儿子仇锷一起在高邮生活,还需进一步在史海探求。


水陆寺碑文中的樊川

黄炎庆先生的大作《金兆燕撰水陆寺碑》,原载《扬州史志》2005年2期,后又载于《小小樊汊赛扬州》第一辑。该文曰:“金兆燕于乾隆五十年(1785)冬十月撰写水陆寺碑文《扬州府泰州樊川镇水陆寺碑》,在碑文中又有泰州樊川镇水陆寺创自唐代,历宋、元、明,兴替不常之句,两处都提到樊川镇,证实了樊川镇地名的由来,始于乾隆五十年之前。”

黄炎庆先生考证之功,值得钦佩。但是他在一篇资料中称:“樊汊更名樊川镇,定格在乾隆年间,一槌定音,毋得异说。”笔者以为此话似可商榷,始于乾隆五十年之前,不一定就定格在乾隆年间,也可能更早,则更可能符合逻辑。

附《民国泰县志》载樊川水陆寺碑文复印件。
樊汊、樊川同见于一诗

在清道光23年刻《续增高邮州志》6册艺文志中,有一首李琪写的五律《宿樊汊》:

高树叶初下,离亭风飒然。桥旋通小市,路远入寒烟。

一鸟翻人外,千峰落马前。别君应有梦,今夜到樊川。


李琪,湖南湘潭人,生平不详。在同书中,李琪另有一首与高邮夏澹人唱和的五律,夏澹人(1746——1825),乾隆42年举人。据此可知李琪是乾隆末年至嘉庆朝人。《宿樊汊》可能写于清嘉庆年间,最迟也在道光年初,大约在公元1800年左右。

《宿樊汊》一诗,最有史料价值的是末句“今夜到樊川”。在同一首诗中出现樊汊与樊川。这再次说明200多年前,樊川已是樊汊的别称,也可以说,樊川是文人雅士对樊汊的褒称。

同样,在民国十九年出版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中,在“樊汊镇”条目下,也明示樊汊镇,“亦作樊川镇”。


置疑“川形河流说”

从上世纪80年代初起,有多篇资料论述樊川之来源。绝大部分都有“镇中河流,形似'川’字,故名樊川”的说法。据笔者亲眼所见,较早的是1983年出版的《江都县地名录》(P44)“樊川镇原名樊汊镇,后因有三条东西河流(无名小河)流经镇中心,其形如'川’字。1944年当地人民按此特征将'樊汊镇’改名为'樊川镇’,('樊’指姓氏,'川’指地形),其后1989年10月出版的《江都乡镇吟》,1993年1月出版的《江都县邑风物丛书——江都》1996年9月出版的《江都县志》,1996年出版的《江都乡镇史话》,2001年10月出版的《龙川文化概览》等一脉相承,都有类似的论述。特别是《龙川文化概览》(P.7)表述:“樊川又名樊汊,这里水道纵横,三阳河、斜丰港、盐邵河在此交汇,形成天然'川’字。”直至2010年《扬州晚报》绿杨风专版文章,继续相沿此说。笔者故且名为“川形河流说”。

此说至少有三处硬伤,令人难以置信:

一、从属关系不能平列。盐邵河是盐城到邵伯的水道。扬州境内包括猪腊沟、上官河(部分)、斜丰港(部分)、淤溪河(部分)、张叶沟(部分)等,全长131.5KM,斜丰港是盐邵河的一部分,不能在“川形河流说”中,将斜丰港与盐邵河并列。

二、三阳河难列其中。所谓'川’形河流,应该有三条基本平行的河道。而三阳河由南而来,先遇斜丰港头段,后在原樊汊镇南穿越古淤溪河后向北流去,十字相交之河流,岂能成“川”形。

三、方位不准,《江都县地名录》称“有三条东西向河流,流经镇中心”,此处明显地将由东北至西南的原邮泰界河,说成东西流向。引起理解上的混淆。

其实,只要认真的审视樊川镇的地形图,(附樊川镇新旧河道示意图)了解河流的历史,哪些是古老的,哪些是新开的,哪些河流已经湮没,“川形河流说”就明显的难以成立。如果硬要自圆其说,则可将现人民路(原淤溪河末段)看成川的主笔,将现集镇中心河(原斜丰港头段,现在花巨资改造的'龙须沟’看成川的中笔,将现配电所后填平的一条南北向的河沟看成川的起笔。如果这样看图,也许能将“川形河流说”起死回生。
结束语


罗列了上述资料,意在想说明樊川之得名,应为文人雅士对水乡樊汊这一适合隐居之地的雅称,后逐步得以一地两称。最迟已在乾隆年间得到确认,可能在明朝后期就已产生(此为推断之言)。而“川形河流说”似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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