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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手里一把刀

 你在我在观自在 2022-08-20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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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尚祯

来源:掌心风月(ID:jiuerjiu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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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和老谢带着各自的儿子搭伙过日子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如果没有这起突发的命案,他俩原计划是明年领证的。

老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陈兰同意届时办一场像样的婚礼,虽然人近黄昏,但结婚是大事,走个漂亮程序才算不委屈彼此。

他们各自的儿子虽然性格迥异,相互看不顺眼,但在自家老头老妈找老伴儿这事儿上还算是支持的。

眼看两个苦了半辈子的人,即将走向最终的幸福,却惊天一个炸雷劈下——陈兰的儿子陈松杀了人!

陈松被警察带走的那天,陈兰以头抢地,死活拦着不让人把儿子带走。


“我儿子虽然经常小打小闹,还进过局子,但他本性不坏,绝不会杀人啊!死的那个就是个混混,是他三番五次找我儿子麻烦的,我儿子还被他打过呢!他那么坏,谁知道他得罪过什么人啊!你们要抓我儿子,就先抓我!算我杀的人。我招了,你们枪毙我吧!”

警察不得不强行掰开陈兰的手,郑重警告她:“我们现在并没有说一定是您儿子杀的人,只是目前他的嫌疑最大。是不是他干的还要调查,请不要妨碍公务。”

那天要不是老谢,陈兰没准儿真能干出袭警这事儿。

跟老谢中年丧偶不同,陈兰生下孩子的第二年就跟酗酒好赌还家暴的丈夫离了,一个人拉扯陈松到大,吃尽了苦头。

她这辈子唯一的活头就是儿子了,现在说她儿子杀了人,她怎么受得了?

老谢死死抱住陈兰:“别怕,陈兰你别怕啊!人警察不说了么?还要查呢!又没肯定是陈松干的,死的那个侯三——”

话没说完,陈兰就晕倒在了老谢怀里。老谢吓得一声嚎,抓着陈兰的双肩左摇右晃,边喊边哭。

左邻右舍递毛巾的递毛巾,掐人中的掐人中。有人见老谢急得面无人色,手抖得像帕金森,劝道:“老谢啊,知道你跟陈兰感情深,那你也得挺住啊!别回头陈兰醒了,你又不行了。”

有人说:“陈兰这儿子啊!怎么说呢!从小到大就没消停过,缺德事真没少干。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迟早要出事儿。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敢杀人啊!这下可苦了陈兰喽!”

“铁定还是为了那个女的。那个侯三,跟陈松的女朋友不清不白的。前阵子两人还在酒吧为这个打一架呢!陈松指着侯三的鼻子骂,说下次再敢骚扰他女朋友,就弄死他。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说到做到啊!”

有人把目光投向老谢:“要是陈松有你家谢铭一半懂事儿,就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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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很快从昏迷中醒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挪进屋,扶上床,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等人都走了,陈兰对老谢说:“陈松要真有事儿,我不活了。”

老谢红着眼睛拿勺子给陈兰喂水,陈兰攥住老谢的手:“要是陈松真杀了人,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枪毙?”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嘴上说着儿子不会杀人,实则陈兰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虽然这些年她对儿子没少管教,竹条都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可这孩子好像天生煞星,怎么都教不好,性子完全随了他爹。

游手好闲不说,还成天惹事儿。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还曾因为敲诈罪坐过半年牢。

陈兰常想,也就老谢冲着早年的情分对她这个劣迹斑斑的儿子无限包容。换了别的男人,分分钟散伙儿。

陈兰跟老谢算是青梅竹马,后因两家大人闹了矛盾,被生生拆散了。后来两人各自结了婚,蹉跎了半生。直到前年,两人才于机缘巧合下遇上了彼此。

丧偶多年的老谢在儿子谢铭的鼓励下向陈兰表明心迹,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半辈子过去了,他还记得陈兰的喜好,天天好吃好玩儿的送着,挖空心思地哄着,五十岁的人比小年轻还激情饱满。

有次陈兰病了,老谢不休不眠地守在床头照顾。她迷瞪瞪醒来,听老谢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他不心疼钱。他砸锅卖铁也要给她治。

别说那点进口药了,就是心肝脾肺肾,能给她的,他都愿意从自己身上扒拉出来给她。医生笑了,陈兰却哭了。出了院,陈兰就跟老谢住一起了。

没想到,临了还是被那混账儿子扯了后腿。

陈兰心如死灰,对老谢说:“咱俩的事儿算了吧,陈松要是枪毙了,我就去死。要是判无期,我就一个人单过,等他到死。老谢,你还不老,趁着身子骨还硬朗,再找一个吧。算我对不起你……”

老谢抖若筛糠:“不会的,陈兰,不会的。陈松吉人自有天相。那人,那人也许是别人杀的……”

“还能有谁呢?”陈兰喃喃道:“我早就让他跟那个贱货断掉。他不听啊,还跟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还把那贱货领来家里吃饭。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天煞的孽子!”

手机在老谢裤兜里微微一震,老谢像受到惊吓似的抖了一下。他端着盛水的碗退出去,人还没到厨房,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扶着墙缓了好半天,才恢复了一丝人气儿。

打开手机,是儿子谢铭发来的信息:“爸,怎么样了?”

老谢抖着手给儿子回信息,他左手虎口的伤口隐隐作痛,这是那晚跟侯三打斗时弄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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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小区隔壁的废弃汽修厂里确实发生了一场打斗,也确实是陈松打伤了侯三。但他没杀人!他俩约好在那儿单挑,两人各自带了器械。

结果陈松把人打伤了之后就走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路都被一个人尾随了,那就是即将跟他成为形式上的一家人的谢铭!

虽然他跟谢铭彼此瞧不上,但看在自家老妈的份儿上,看在对方的老子待自己不薄的份儿上,他愿意收起那一身戾气,给大家一份儿和气。

他是个混混,不代表他好赖不分。老谢待他好,谢铭人也不错。他是个高材生,有出息。

陈松心里清楚他对谢铭的那点不爽其实是来自于心底的自卑。他没必要跟自己的自卑较劲儿,故意为难人家。

所以谢铭向陈松转达老谢的意思,让他也搬过来住时,陈松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

谢铭说:“我爸说你两头跑不方便,不如睡这边得了,房间都给你腾出来了,也省得你妈老抽空回去给你晒被子,要不你今晚就……”

“我今晚不在这儿睡,叫了姓侯的龟孙去隔壁汽修厂干架!妈的,三番五次骚扰我女朋友!”

“女朋友”仨字让谢铭心头蓦地一颤,这个女孩儿不仅在陈松跟侯三之间周旋,还暗中撩拨了谢铭的心。

那一次被陈松带回来吃饭,她就被仪表堂堂、中规中矩的谢铭迷住了。

谢铭没谈过恋爱,那女孩儿生得漂亮,又深谙男女之道,且久经沙场、功力深厚,一出手就让谢铭沦陷个彻底。

谢铭喜欢那女孩儿,但他要顾念陈兰母子,顾及老谢,一直没表态。

然而在得知有个叫侯三的下三滥三番五次骚扰女孩儿时,他还是愤怒了,恨不能代替陈松去教训对方一顿。

所以当陈松说要去单挑侯三时,谢铭出于私心,没有阻止。

那晚,在陈松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汽修厂之后,一直守在暗处的谢铭现身于侯三跟前。

他看着歪在地上死狗一样的侯三,郑重地把陈松对他的警告又重复了一遍。熟料那人竟忍着剧痛一跃而起,一把扑倒了他。

谢铭跟陈松不同,他从小到大就没打过架,根本不是侯三的对手。接连挨了几拳之后,挣扎着拨通了老谢的电话。

老谢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是谢铭被侯三压在身下死死掐住脖子。谢铭一脸酱色,白眼乱翻。老谢拉不开侯三,反挨了他两拳,情急之下抓了块板砖照着侯三的脑袋砸下去……

两个人逃了十几米,老谢忽然顿住了。他喘着粗气回到了已经毫无气息的侯三跟前,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搁在了侯三手边——是粒圆形的金属扣子,陈松外套口袋上的装饰!掉了好几天了,陈松自己都没发现。

老谢在客厅捡着了,顺手塞自己裤兜里了,原准备哪天有空给他缝上的。

老谢让谢铭去单位待两天,等脖子上的淤青消了再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人,怎么就忽然杀了人。

但他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别无选择。他怕他晚一步,儿子就没命了。

老谢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跟侯三这种流氓搅合到一起,但现在侯三死了,万一查出来跟儿子有关,儿子就完了。

老谢不知道如果他自首,说人是他杀的,跟儿子没关系,警察会不会相信。万一他们不信,认定是他跟儿子合谋杀的人,怎么办?

老谢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千刀万剐他都无所谓。但他不能让儿子受到半点牵连。

他于思维混乱之时,千钧一发之际,把一切推到了陈松身上,只因为——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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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谢想起他曾经跟陈兰说过的话:“以后你们娘儿俩由我照顾。我会对陈松视如己出。谢铭有的,陈松也会有。他是你儿子,你教育不好,以后我帮着教育。只要咱俩肯下功夫,他早晚能明白咱们的这份儿苦心。”

他还说:“陈松这孩子没坏到骨子里,他对我好着呢!知道我爱吃绿豆糕,回回去了老街都给我买两盒。我瞧着这孩子挺好。陈兰你放心,我给谢铭买了房子,接下来就给陈松攒老婆本儿。咱俩一起努力,不愁陈松娶不上媳妇儿。实在不行,我把这房子卖了给他凑,咱去你那小破屋里挤去!等咱领了证,咱就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热乎话还在耳边,一切都变了。自己编织的未来被自己亲手撕裂,多么可笑,多么可耻,多么可悲啊!

前脚说要好好照顾他,教育他,后脚就妄图把他变成杀人犯,让他顶罪,让他担责,让他代替自己被枪毙,被判刑。

自以为忠厚老实,实则如鬼如魅,如狗如彘!什么情深义重,视如己出,到了自己的孩子这里,一切都是可以用来牺牲的!

老谢哭了,哭得伤心欲绝,痛彻心扉。

陈兰也在卧室哭,她边哭边喊:“儿啊!你可要了你妈的命啦!你这么浑,还不如直接拿刀子杀了妈呀!”

老谢冲进卧室,看到陈兰在以头砸墙。喊一声砸一下。老谢哭奔上前,用手背垫着墙,给她砸。

老谢说:“陈兰,你别这样,别这样。”

陈兰滴水不进,发起了高烧,到第三天便陷入了昏迷。老谢也是颗粒未进,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

那边儿子的情况更糟,老谢给他打电话,他一个劲儿说他受不了受不了。

他说:“爸,如果陈松真的被定罪,被判了死刑,那我们是不是害了两条人命?”

老谢身子一颤,“爸,我想自首!”谢铭呜咽着。

此时老谢正站在病床前,陈兰双目微睁,眼神空洞,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老谢的手,以一种交代遗言的口吻对他说。

“老谢,我们母子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管我了。这辈子,能跟你重逢,我已经很满足了。何况你对我跟陈松还那么好。你比他亲爹都疼爱他,维护他,包容他,比我对他都有耐心。遇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你了。当年我没能不顾家里的反对,跟你走,负了你,我已经悔了半辈子。现在我怎么还能来害你呢?陈松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没准儿真是他干的。他要下地狱,那就让我陪他一起下地狱吧……”

“陈松不会下地狱的,他没杀人。”老谢说。

儿子谢铭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陈兰的生死恍若在钢丝绳上摇曳,而那个他曾许诺会视如己出的陈松,正在被当做杀人犯接受审讯。

他自己,也像一只纸糊的人,感觉风一吹就会倒下。所有的悲剧,都缘于那个充满罪恶的晚上。

老谢在漫长的呜咽之后,对那个紧紧攥着自己的女人重复了一遍:“陈松没有杀人。他不会下地狱的。”

陈兰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又说:“陈松是你儿子,你得信他呀!”

老谢笑了,泪水腌红了他的眼睛,肿胀如桃。他就用这双眼睛,给了陈兰一个安慰的、忏悔的、诀别的笑。

当晚,老谢被逮捕了,在他准备去自首之前。

警方已经根据陈松的交代和掌握的诸多线索扩大了怀疑范围,他们正准备再次对老谢父子进行传唤时,谢铭先一步自首了。

是老谢让谢铭先去自首的,那样有利于谢铭争取宽大处理。当然老谢更希望的是,能够清楚地还原案情真相,能让儿子免于刑罚。

老谢被带走之前,忽然挣脱了警察的束缚,回头给陈兰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这三个字儿太轻太浅,太过无力且可笑,他说不出口。

他有多爱她,这一刻他就有多羞耻。

他不求陈兰原谅他,只求她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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