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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员

 大宛文谈 2022-08-21 发布于河南

仁庄旧事系列之28

过去农村中接生的,放在现在的医院,就是妇产科医生。任庄西北邻着一个很小的庄叫崔庄,任庄人喊崔庄的音为cai庄”,就像轻易地把自己的村庄叫做“ran庄”一样,也没有人按照标准发音去给他们纠正。

崔庄有位接生的赤脚医生,大名张香珍,我喊她妗子,但任庄的后生都喊她“香姨”。我在任庄的辈分小,不过比我辈分大的也这样称呼。农村中亲戚之间该叫啥叫啥,非亲戚的自勉一辈,那是把对方往高处抬的意思。那么,本文中也称她为“香姨”吧。

我家和香姨家感情上是很近的,逢年过节都有来往,所以我很清楚香姨的人生故事。

七十年代,香姨只有一个皮制的药箱,里面放着止血的纱布或器具,也有少量的药品。周边十里八村,谁家媳妇怀孕几个月,谁家的孩子快要生下来了,香姨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意味着孕妇的产前检查,其实香姨也是附带提前做过的。所以香姨的工作,就是在十里八村经常背着药箱走门串户。

农村生小孩是大事儿,但农村人是讲究瓜熟蒂落的,那时候没有听说有“剖腹产”这回事儿。赶上生小孩的人家来喊,说俺家媳妇不得了了,肚子疼,看来是要生了,就会着急八荒地来喊香姨。所以,香姨接手的业务,要么都是像房子着火一般的急活,要么就是干着急孩子生不下来的难活。那时候,谁家生完孩子,给接生医生的酬劳,也就是一碗鸡蛋汤,加上5元的操心费而已。

对香姨来说,接生这活,每一次都像打仗。是人家来喊,那就是军令如山;听到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就是胜利收兵。别的村我不知道,那些年任庄所有的孩子都是香姨接生的,这些孩子当然也包括我。

香姨本来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她的儿子只比我大两岁,大概在我八岁那年,香姨一次因为出诊,赶上那户家庭孕妇难产,自己的儿子却因为发烧得了脑膜炎耽误了治疗,就没了。这打击对于香姨很大,悔过、哭过一段时间后,香姨还得振作起来,因为乡亲们离不开她。南阳的医院里,当然也管生孩子,甚至别的村也许还有接生的医生,但乡亲们更信任香姨。

香姨的接生技术高,临床经验丰富。她的接生医学知识,最早来自于在省城郑州接受过的学习培训。年轻的时候,香姨就是郑州国棉六厂供职,1962年随着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回到南阳老家内乡、西峡一带,后远嫁到崔庄落户,后来跟着大队经过专业培训成为大队的接生员。

安皋自古为古镇、名镇,以前南阳有“金赊店、银石桥、铜瓦店、铁安皋”之称,加上安皋镇离城里稍远,这里医学基础深厚,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成立了乡卫生院。香姨就成了乡计生指导站站长,并以过硬的技术和崇高的人望担任卫生院妇产科主任。

乡镇的卫生院和以前的村办卫生所可不一样,不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确实作为一方综合性医疗机构,什么科室也都得有。香姨是吃技术饭靠技术立身的,妇产科自然也是全区卫生院中最有特色人气最旺的科室。后来,乡镇里都有了“七站八所”这样的机构,计划生育工作指导站就是其中的一个派出机构,香姨也在那里挂职。

但是,香姨一直不能很好地和乡镇政府的领导搞好关系,这让她有时候很烦恼。香姨就职乡卫生院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年代。育龄妇女的计划外怀孕,计划外引产,是基层一级政府领导既头疼又切齿痛恨的——因为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或者超出了生育指标,都与基层领导们的业绩、政绩挂钩。计划生育有法可依,而且一票否决,厉害得很。

当然,政府有政府的管理措施,那就是准孕证、准生证制度。政府部门不审批,你小老百姓不能随便怀孕,手续不全更不能生育,这政策某种意义上有点反人性。对于慈母一样情怀的香姨,是一种精神煎熬。过去作“赤脚医生”那些年,政府是鼓励百姓人家多生孩子的,政策一变,就只提倡“少生孩子多种树”了——人还是那些人,事也还是那些事,政策一变,人情、味道就全变了。

香姨最见不得超生的孩子被无情处理,她自己也收养了一个男孩。卫生院院长都抱养超生的孩子,这让管计生工作的领导大为光火,但是倔强的香姨不管不顾,一副慈母怜爱心肠,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当然,香姨如果愿意辞职到城里专业的妇产医院去干,也许是一个更好的去处,但香姨岁数大了,她就只追求在家乡把医生的事业干好就行了,再者镇里也不希望她离开卫生院。

香姨一直干到退休了,才又回到崔庄闲居,如今年届八十有余,子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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