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强大的动力，你有吗？

“为了生存，我们需要谎言”（节选）

——尼采论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

一、艺术形而上学

尼采美学实质上是人生哲学。用宇宙永恒变化的眼光看，世界和人生本无意义，如何为本无意义的世界和人生赋予意义，是尼采美学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在《悲剧的诞生》（1872）中，尼采明确赋予艺术以形而上意义，谈到“至深至广形而上意义上的艺术”“艺术的形而上美化目的”等，他把对于艺术的这样一种哲学立场称作“艺术形而上学”或“审美形而上学”。

十四年后，在为《悲剧的诞生》再版写的《自我批判的尝试》一文中，他又称之为“艺术家的形而上学”，并说明其宗旨在于“对世界的纯粹审美的理解和辩护”。艺术形而上学可以用两个互相关联的命题来表述：其一：“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其二：“只有作为一种审美现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是有充足理由的。”在《自我批判的尝试》中，尼采再次强调了这两个命题：“艺术是人所固有的形而上活动。”“只是作为审美现象，人在世上的生存才有充足理由。”

在这里，第二个命题实际上隐含着一个前提，便是人生和世界是有缺陷的、不圆满的，就其本身而言是没有充足理由的，而且从任何别的方面都不能为之辩护。因此，审美的辩护成了唯一可取的选择。第一个命题中的“最高使命”和“形而上活动”，就是指要为世界和人生作根本的辩护，为之提供充足理由。这个命题强调，艺术能够承担这一使命，因为生命原本就是把艺术作为自己的形而上活动产生出来的。

由此可见，艺术形而上学的提出，乃是基于人生和世界缺乏形而上意义的事实。叔本华认为，世界是盲目的意志，人生是这意志的现象，二者均无意义，他得出了否定世界和人生的结论。尼采也承认世界和人生本无意义，但他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艺术赋予它们一种意义，借此来肯定世界和人生。

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不在于人的生存是有意义的，动物的生存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人的生存同样是没有意义的，根本的区别在于，对于生存的无意义，动物不在乎，而人不能忍受，叔本华因之把人定义为形而上学的动物。在尼采看来，通过艺术赋予生存以意义，原是人固有的冲动，而这种冲动在希腊人身上体现得最为典型。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用日神和酒神作为象征，代表两种基本的艺术冲动。它们表现在三个层次上。首先，在世界的层次上，酒神与世界的本质相关，是生命摆脱个体化原理回归世界意志的冲动，日神则与现象相关，是生命在个体化原理支配下执着于现象的冲动。其次，在日常生活的层次上，梦是日神状态，醉是酒神状态。最后，在艺术创作的层次上，造型艺术是日神艺术，音乐是酒神艺术，悲剧和抒情诗求诸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质上是酒神艺术。

从艺术形而上学的角度来看，二元冲动理论真正要解决的不只是艺术问题，更是人生问题，日神和酒神是作为人生的两位救主登上尼采的美学舞台的。日神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究本体，酒神则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沟通融合。日神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酒神则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

日神教人不放弃人生的欢乐，酒神教人不回避人生的痛苦。日神迷恋瞬时，执着人生，酒神向往永恒，超脱人生。日神的潜台词是：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酒神的潜台词是：就算人生是幕悲剧，我们也要有声有色地演这幕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和慰藉。二者综合起来，便是尼采所提倡的审美人生态度。

在《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1874年）中，尼采用稍微不同的语言阐述了艺术形而上学的思想。他说：通过哲学家、艺术家、圣人的出现，“从不跳跃的自然完成了它唯一的一次跳跃，并且是一次快乐的跳跃，因为它第一回感到自己到达了目的地”，即实现了“对于存在的伟大解释”。自然产生他们的用意，乃是为了它的自我认识、自我完成、自我神化这样一个“形而上的目标”。

自然本身没有给它的最高产物——人类的生存指明意义，这使得它自身的意义也落空了，“这是它的大苦恼”，而“它之所以产生哲学家和艺术家，是想借此使人的生存变得有道理和有意义，这无疑是出自它本身需要拯救的冲动”。在这些把自然拟人化的表述中，所表达的当然是人的感受。自然对意义是冷漠的，但人不能忍受自己在一个无意义的宇宙中度过无意义的生命。不过，既然人是自然的产物，我们也就可以把人的追求看作自然本身的要求的一种间接表达。

尼采对于艺术拯救人生的力量始终深信不疑。后来，他也一再强调：艺术是“生命的最强大动力”，“艺术的本质方面始终在于它使存在完成，它产生完美和充实，艺术本质上是肯定，是祝福，是存在的神化”，艺术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伟大手段，求生的伟大诱因，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是悲剧性的求知者、行动者，苦难者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