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们夫妇的老屋 老屋早已在一个风雨之夜坍塌了。 只剩下几堵旧墙,一地瓦砾。废墟上长满了野草闲花,有一棵泡桐树竟长到碗口粗,默默的立在那儿,替我守护着这一片空间,它在秋天里落叶,春天又发芽,岁岁复年年。 好几次回去,在废墟上徘徊,发呆,心里总有许多说不出的感慨。 老屋没有倒塌之前也并不老的,从砌好到倒塌也不过十年光景,我们在那儿只住了五年。说它老,是相对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说的。四间土砖房,红砖只砌到窗台,窗子倒安上了玻璃,但是没有楼板,抬头可以看到屋顶的瓦。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整洁,冬暖夏凉。后靠青山,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禾场。再过去就是稻田与小河。窗前有两棵树。一棵是芙蓉,繁枝茂叶,秋天开花,开时是白色花, 继而变成粉红,最后成了深红,称为“三色芙蓉”。另一棵是栀子, 四季常绿,每到四月,开大朵大朵的白色花,特香,老远老远闻得到它的香味。我的女儿喜欢在树下玩,喜欢摘一朵花插在头上,与伙伴们跳舞、演戏、过家家…… 砌屋的那年,经济非常紧张,不具备砌屋的条件。但兄弟分了伙,需要有人先砌屋才能带来大家的主动,于是只得负债启动砌房工程。我在学校教书,质量抓的紧,我不能经常回家,不少体力活由妻子担当了,她累得又黑又瘦。本来,我们这里秋冬都是晴朗少雨的,但那年,老天爷和我们作对,雨落了一场又一场,多次把我们做好的砖和瓦的泥坯淋成泥浆。妻子为遮盖瓦坯多次淋得一身透湿。直到十二月才动手建房,可砌到一半,又下起雪来,只好用稻草遮盖土砖墙,等待天晴,因为有材料在屋场,我只好在雪地里上铺上稻草,再铺上席子和被子,在雪夜里坚守在未盖好的房屋里, 想着悲苦的心事,听凄厉的夜风一遍遍从田野里吹过…… 房子终于盖好了,大年三十搬进了新家。我们还是很高兴,希望久居在这几间简陋的屋子里,靠教书、种田养家糊口,平平安安度过这一辈子。 砌房子借了不少钱,还借了稻谷、稻草、木材,为了尽快偿还,我们只有勤劳和节俭,那时我的工资非常低,不敢多花一个铜板。妻子在家喂猪,养鸡、种田。星期天、暑假寒假,我总是在田垄里耕作,希望多收三五斗……记得在田野里用人力打稻机打稻,打稻机深陷于泥水里,需要两人同时用力才能把它拔出,然后再向前拖动,妻子身体瘦弱,我只有一人对付,想起来那时真像牛马一样干活。 我的大女儿开始上小学,随后小女儿生了下来。生小女儿时妻子难产,她劳累得太瘦弱了。在医生的帮助下终于生了下来,扶她站起换裤子时,她突然昏死在我的怀里,我顿时觉得天塌地陷。母亲在我身旁提醒我:快呼喊她的名字!呼喊她的小名!我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小名,终于把她喊醒了……那一幕,我永难忘记。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无奈,叹气,苦苦挣扎。 人口多起来,而债务并没有偿还多少,前景一片渺茫,我们觉得,这样持续下去是不行的,应当有新的开始。 我们终于离开了小村,把老屋留在了身后。我们全家坐在一辆租来的小拖拉机上,怀着希冀去了小镇。我记得,那一天,久雪初晴,淡淡的阳光带着暖意。 我们在小镇里开了一家书店,还在店门口摆了一个鞋摊。生意还算可以,而我的工资也渐渐有所增加。欠的债还了,随后又在镇里买了新房。 在新房里,我和妻常常怀想远处的老房子。老屋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出发地。在那里我们虽然只住了短短的五年,但那是我们人生中最艰难的阶段,受苦,付出汗与血,默默地煎熬。那是黎明到来之前深重的黑暗,而崭新的东西也同时孕育在那段时光之中。 我曾常常对妻说,等女儿大了,等我退休了,我们还要回去,要在那老屋的废墟上重建几间好一点的房子,种菜,养鱼,呼吸新鲜空气,过与以前不一样的真正的田园生活。 妻开始听了总是笑,后来就表示反对了。说那儿也不见得好,太偏僻,难买好吃的东西;离医院、学校太远,有许多不便。而且,村里的人来城镇里越来越多,没有几个人了。回去,找个打麻将的人也找不到呢。受她的影响吧,这些日子,我重建老屋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 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回到老屋去了。 老屋,就永远的留在了背后。 其实,老屋,屋已不在,只有几堵旧墙,一片废墟。草在风中摇曳,树在岁月里沉默。要不了几年,那儿就是一片荒滩,找不出一点屋的痕迹。即使从那儿路过,谁又会知道,曾经有一对贫贱的夫妇在那儿艰难地生活过? 唉,又何必悲哀?这老屋,只仅仅属于我与妻。 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它永远是原初的模样,带着泥土的气息,沐浴着淡淡的阳光,暖着我们一个又一个日子。 阿山 作者简介 阿山,本名王若柏,衡阳县长乐人,乡村中学退休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疼痛》《王船山》,亦有散文发表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美文》《文化时报》《湖南日报》等报纸杂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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