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吕蒙,本名吕义国,男,蒙阴经济开发区宝德社区人,沂水师范八六年毕业,后曲师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作家,编剧,临沂市民间文艺家,国家级心理咨询师。获得过省委宣传部和省作家小说奖,首届老舍散文奖,公鼐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蒙恬论坛一等奖(电影剧本)。处女作发于《北京文学》,后在《人民文学》(副刊)《时代文学》《参花》发表小说。有长篇小说《神武皇帝高欢传奇》后更名(兰陵王的祖父传奇)和《吃天怪兽》和《荷塘月色》。电影剧本《红色燕翼堂》和《秦朝名将蒙恬传奇》等。 啊,我的桑葚园 吕蒙 第六章 白猫 我和老爷坐在院子里沐浴着月光。 燃烧的野草辫子冒着白烟,释放着香味,熏得我们也要芳香了。 老爷,你怎么就吃了三次白菜? 我老爷笑笑,说:人家请你是处于礼路,你真要猛吃猛喝,你就失礼了,好吃的东西不是你一个人觉得好吃! 我点点头,想起李老师往家跑的样子,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老爷问。 想起自己的馋劲,脸红,脸热。 我没回答,看家狗忽然跑出去,我就追了出去。一只硕大的白猫像白色的影子闪现在前方的草丛里树枝上,一会儿显现,一会儿淡化,跑到了远处,融化成了月光。看家狗累得喘粗气,站住观望,除了草丛树木,只有月光了,看看追上来的我,开始往回走。虫鸣如潮。这一带几乎无人过来,是各种虫子的世界,都在和月光倾诉呢!一只卧于槁树枝的鸟是听见了我和狗的声音,似是讨厌,似是惊诧,大叫了一声,就沉默了,也许是静静地观察,也许是又入了梦乡。这是桑葚园子附近的深草沟,没有水,深深浅浅的草从两边的土岭一直蔓延了沟底,但沟底潮湿,蚯蚓啊蝼蛄啊小土螃啊等都在小土洞里,老鼠啊野兔啊蛇啊黄鼠狼啊经常在沟里行动。今晚可能是都在欣赏月光,我没看见它们,只是一两只青蛙跳到脚上又立刻跳到旁处。 一定是白猫!你追不上的,看家狗也追不上,但它每次都追!这个白猫可能是一只野猫,就住在深草沟里,我去找过,但没找到它的家,都四五年了!它就是逮老鼠,从不偷我的东西!有天晚上,我一睁眼,白猫就蹲在窗台上看我睡觉,月光把它的身影送到我的床上。你不要伤害白猫,是我的伙伴呢,也是看家狗的伙伴!老爷说着话,摸着看家狗的脑袋,看家狗晃动着脑袋,好像是听懂了话。老爷又说:它过会儿还来,也是一个调皮鬼,上年半夜里就叼走了我半袋神仙叶,可天亮就又送回来了,没耽误我的事! 它成精了,老爷?我问。 老爷没说话,抽口烟,看一眼桑树,说:你看,白猫回来了! 白猫趴在桑树枝上,一眼不眨地看着我和老爷。看家狗跑到桑葚树之下抬头看,没叫,又低头跑回我老爷的腿前趴下,继续听我老爷说话,继续闻我老爷身上的气息。 我看着白猫,白猫看着我。我听老爷讲那古老的传说,每年都讲,一年都讲多次,讲的像第一次讲,听的像第一次听。但今年多了个听众,就是白猫。 我和白猫都静静地听。 东汉年间,王莽篡权,追杀刘秀。刘秀兵败,逃在野外,饥渴难耐。到了一处长有杨树椿树和桑树的地方,时值桑葚满树,刘秀吃了桑葚,体力恢复,感谢桑树救命之恩,说今后得到天下一定封桑树为树王。后来果得天下,但忘记了桑葚救命的事,也没封王。桑葚树神变为白髯老人托梦给刘秀,要求封王。梦醒,下旨,派一太监去当年的地方封桑树为王。太监喝醉,时值椿树结子,桑树已无桑葚,便给椿树披红挂绿,奏乐欢庆,封椿树为树王。 太监回宫复职,但半路遭到了雷劈。 那棵桑树腹内胀气,越胀越大,最终皮裂露骨,枝软叶落,一半树枝,一命呜呼!剩下一半,负气而活。 得意的椿树趾高气昂,在风中拍掌高呼:我是树王! 桑树放弃了长高,不愿和椿树为伍,不留神还会气胀肚子。 桑葚树神到民间传说此事: 桑树救驾 椿树封王 气得桑树破肚肠 旁边笑坏了傻青杨 百姓甚为不平,有人唱出了一首短歌来讽刺椿树: 椿树王,椿树王 你长粗来,我长(zhang)长(chang) 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你长粗来解板子,我长长来穿衣裳 椿树王啊椿树王 椿树亡来椿树亡 老爷教会了我,我每次都情不自禁地唱起来。虫鸣在呼应;白猫忽然叫了两声,像唱歌。风过桑葚树,桑叶飘飘,传出如潮的话语,像是沉厚的叹息,像是喷吐压抑着的冤屈。 夜气有些凉了,野草鞭儿也快烧完,好像升空的白烟也被凝滞,我的眼睛变得黏沉,终于一歪头,倒进了老爷的怀里。白猫后来干了什么,我下半夜才听到一些动静。 老爷,什么响?我被一声惨叫惊醒,问。 是白猫在桑树上逮老鼠,逮住了,在吃呢!睡吧!老爷说。 接着我就做了梦:一道白光在桑树林里闪来闪去,追逐着一些小黑点,最后斜刺天空,像被天空收走。接着又出现了皇帝刘秀一群人在桑葚园子上空,不说话,在指指点点,又变成了烟云,飘散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爬上房屋顶的前台。偌大的桑树园子如一叶巨大的荷叶绽开着,冒着白色的气体,飞舞着一些早起的飞虫,一只喜鹊可能是个邮差匆匆飞过;田野好像没有睡醒,零星的雾气这里那里地飘浮,渐渐消失;其中的小路田埂简直是脉络,组成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图案;村庄的房顶和树木静默地等着太阳温暖的沐浴,等着人们的响动粉碎此刻的宁静。终于看到了老爷背着粪筐走出了桑葚园子,两只狗追逐着跑向田野,白猫从村庄东面跑出,跑在田野里,向桑椹园子东南的树林里去。白猫是个精灵,在夜里东蹿西跑,寻找着可吃的东西。我还看见更远的地方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跑步,是吕校长。 老爷把粪筐放到桑葚园子边的空场上,走回来,喊道:不再睡觉,起这么早干啥,下来,上边凉! 我没下来,看着远处的白猫。 白猫忽然翻身向远处的吕校长跑去。吕校长开始打太极拳,很投入,达到了忘我的境界。白猫蹓到附近的一棵大杨树上,趴在枝干上,透过树叶缝隙看着树下的吕校长。 吕校长开始往学校的大门跑去,白猫跟踪在附近往前跑。看见吕校长跑进了大门,白猫趴在附近的草丛里,看着学校大门,过一会儿才起身往回走,像背着沉重的心思,过了一道田沟,才一晃身子,抖擞了什么似的,轻松了,跑起来,快得像闪电。 白猫和吕校长之间一定有故事,有机会问问老爷知道不。 村庄上空冒出了第一缕炊烟,是村庄喷吐的积郁了一夜的闷气,还是被天空轧散,被晨风吹无。接着是下一缕,还是飘向远处,还是消失殆尽。 白猫停住脚,回头看散向远处的炊烟,然后走几步,变得沉思起来,步子迈得很慢,很轻。白猫听到了前方的动静,是两只老鼠嬉闹。白猫俯低了腰,猛地飞起冲上去,但无收获,两只老鼠逃命去了。我看不见老鼠,但我看见了它们奔跑时撞得摇晃的野草,像是奔向两个不同方向的线条。白猫也许是粉碎了一场老鼠的团聚,也许是一场老鼠的争吵。这些,我猜不透,就不想了。但,最美的是白猫飞起的姿态,照片一样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又像糖块,经常拿出来舔舔,甜透了我的肠胃,提高了我的情绪,使我想着许多美好的事情,眉眼挺精神的,有时还哼出当时流行的歌曲。但当时的白猫很沮丧,翘头遥望老鼠的奔跑,没有追击的欲望,因为它的一条腿在夜里受了点伤,这时疼起来了。白猫低了头,身体摇晃着,像要倒下,向桑葚园走来。 老爷,白猫受伤了,来找你了! 可别吃了死老鼠!老爷一惊,喊道。 不会死了吧? 猫有九条命,不会轻易死的,白猫是神猫,更不会死的!老爷喊着就向院子门走去,我跟在老爷的身后。白猫看见我们站在院子门前了,哀叫了两声,便趴在地上,望着我们,等着我们。 它从村里出来时不像有伤,怎么会一下子就这么严重?我说,但愿白猫好好的。 很正常,它是挺不住了!老爷说着,抱起白猫寻找伤口。寻找得很小心,很疼爱,像是抱着自己的小孙子。 是一条后腿有了毛病,腿上的毛像被切掉了一些。老爷捏一捏,白猫疼得叫一声。老爷说:还好,没断,是被铁夹子给夹了一下,现在发肿了! 是谁放的铁夹子,我给他砸了?!我生气地喊道。 人家放铁夹子是为了逮老鼠的,白猫是误撞了!你知道是谁放的也不能去找! 老爷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我知道。 谁啊? 吕校长放在校园里的。 啊? 我恍然大悟。今早晨为什么白猫追寻吕校长,一定是想袭击吕校长!吕校长有个大的铁夹子,曾经夹住过三只大老鼠,我亲眼见的。吕校长很高兴,扬一扬夹着老鼠的铁夹子往校门口走,跟着十多个学生闹嚷嚷的。吕校长一回头,学生转身往回跑,上课铃也正好响起来。吕校长不一会儿就提着铁夹子走回来,走到我的教室门口,李老师讨好地伸出头问:埋了? 没埋,白猫来了,都抢走了! 吕校长笑着走到教室窗口了,往里一看,我赶紧转了头,大声念起课文来。这是第一次听说白猫,哪里的白猫呢?下了课跑到校园门口望,只有偌大的田野,几条小路,几个忙活的人,鸡狗鹅鸭的,哪有白猫啊! 那个铁架子还是我给吕校长买回来的,厉害着呢,白猫真是命大!我老爷摸着白猫的后背说。白猫趴在一块黑布上,闭着眼,没有睡,听着我们说话呢。 第一次见老爷和白猫好是上年的夏天。一个夏天的傍晚,天气很燥热,奶奶抹把脸上的汗说:你老爷还在河里,也不家来吃饭,这就要黑天了,你去叫他回来!我跑出桑葚园子,爬上大河堤,看见明晃晃的河水又宽又长地躺在眼前,呈现出辽阔的气势。通红的一轮夕阳,痴情地注视着这条宁静的河流。河水边是一大片白色的沙滩,几只大小不一的鸟在上面走动,一会儿又飞到河面上,又飞到河那面,又飞回来,但不落,又飞到远处的林子里了。一群羊和一群牛漫过河堤,站到河边饮水。羊叫,一头牛也叫起来,河水里跳着鱼儿,河里又不静了。羊骚味被晚风吹着熏得人很呛,我捂着鼻子冲放羊的老头喊:你们快走,把河里的鱼都熏死了! 哈哈,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怕熏?和你老爷一样喝神仙叶就不怕了!老头喊着一石头打得走进水里的大公羊缩回岸上,羊们喝饱了肚子,开始走上回家的路。接着就是牛们开始往回走,水珠从嘴角落下来,被风吹得飘斜,被夕阳照得闪光。放牛的汉子甩响回家的鞭子,喊一句:又是一天啊! 羊群和牛群涌向了远处,我盯着它们消失到了河堤的那一面,才回头看我的老爷。我老爷坐在河边的小码头上,白猫坐在老爷的身边。老爷抽着烟,看河水的上游,白猫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河水面,是观察着河水里跳出的鱼儿,有几次做出了前扑的姿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猫,很漂亮,很想抱到自己怀里。没和老爷说话,我走近白猫,白猫看看我,又去看河水面。我双手扑下去,一定会擒住白猫的脖子,最坏也能抓住白猫的耳朵。但扑了个空,白猫闪到了我的身后,跳到老爷的腿上,蹲下来,尾巴打了半个圈垂到老爷的腿下,接着又伸直,像一只手,指着流动的河水。白猫看着老爷,低声叫了一声,像是在告我的状,像是祈求老爷的保护。 谁家的猫啊,我想抱抱! 现在是野猫,它不找别人,只能看,不能动,要不它可要咬你的! 我盯着白猫看,白猫盯着河面看。 夕阳有一半被西山挡住了,河面暗了许多。 老爷,奶奶叫你回家吃饭! 再等一会儿,快来了! 谁来啊? 老爷又点烟,白猫忽然叫起来,挺直了身往河的上游看。 一只小船从上游漂流而下,由小变大,一会儿就停在了我老爷身前。 你这个家伙,现在才来!我老爷喊着,接过船上飞来的绳索,系在了小码头的矮柱子上。有点事耽误了启程,给你!撑船的老丁把一小瓶子递给我老爷,又说:你用用试试,我得走了! 你今晚住下吧! 不行,没给家里说,会担心的! 一点神仙叶,拿上!我老爷把一个小袋子递给老丁。 我老爷解开船索,老丁把船篙往河岸一撑,船儿往河里移去,船头离开了河岸,这就要顺溜儿去,白猫飞身跃起,划了个弧形,从河岸飞跳到了船头,又盘尾坐着,望着我老爷和我。 小船漂流远了,我好像还能看见白猫。 这个白猫,在老丁家住了一个月了,这次回来才一会儿,又跟回去了!这个白猫!老爷嘟囔着,举手看手里的小瓶子,又装到裤兜里。按一按,和我往桑葚园子走。 奶奶埋怨老爷回来的晚,皱着眉头把饭菜端桌上,三碗玉米面糊糊,一碗花生油炒白菜,一碟子咸菜丝。我偷偷地看看锅,发现奶奶没有给我煮鸡蛋。奶奶说:今天就不给你煮鸡蛋了,家里就剩一个鸡蛋了,明天早上你老爷得喝。 不是有十多个的吗?老爷问。 汪大海的三儿媳生了个丫头,咱送了鸡蛋!奶奶说。 一个也该给孙子煮上啊。老爷说。 我刚从鸡窝里拾出来,不早了,明天下午煮,一定煮!奶奶说。 老爷吃完了饭,把那个鸡蛋煮到锅里。煮熟了,放凉水里浸浸,凉了,给我,说:自己扒皮,吃了,养好脑子好好学习! 你老爷啊,真疼你!奶奶喊道。 我第一次见到白猫,我第一次吃了老爷奶奶家中唯一的一个鸡蛋,我记得很清:白猫是那么漂亮,鸡蛋是那么清香! 我走出桑葚园子,跑到小码头上看大河的下游,盼着老丁的小船出现,盼着白猫站在船头。大河水滚滚东流,漂着许多树叶草棒,但就是不见老丁的小船。 老丁不是经常进县城的,县城赶集的日子才来!老爷说。 终于等到赶集的日了,正好是星期天,一大早我就站到小码头等,但没等到。老爷说:老丁早过去了,现在在县城的街上走着呢! 我下午等,看着大河上游,直到夕阳近山,老丁的小船才露头。 孙子,你老爷呢? 在桑园子里锄草!白猫呢?! 想白猫了?! 嗯! 白猫不回来,还没待够呢!一盒烟,你给你老爷! 我接过老丁抛来的一盒烟,老丁的小船一下子就漂过了小码头。老丁回过头来喊:下一集吧,我争取给你白猫! 我高兴得蹦起来,向老丁挥手。 下午放学,我进了桑葚园子,一身汗,跑得腿有些疼,要是有翅膀就好了,一展翅就飞来了,一下子就能看见白猫了!白猫趴在那里不动,但一双眼睛格外亮地瞪着我。我伸手要摸白猫,白猫一晃头,闭了眼不理我。我拿出煎饼,送到白猫嘴前,白猫不理。 它吃饱了,不饿!奶奶端着簸箕,挑着里面豆子里的沙子说。 白猫像在睡觉,我坐到小木桌前放下书包要写作业,白猫忽然叫了一声,站了起来,看着桑葚园子里的小土路。 吕校长来了,拿来了那个大铁夹子,说坏了,修不了,得拿到县城修。老爷接过来一看,笑笑,说:怎么弄坏的? 不知道,但一定是个大家伙搞的,留下了一些白毛,一定是个白色的家伙,不知道是狗还是猫?吕校长说着,看看白猫,又说:不会是白猫吧? 就是白猫!老丁来时捎县城里的铁匠铺修吧。我老爷说,和吕校长开始抽烟。吕校长坐到白猫跟前,仔细看着白猫,像看一个老朋友,说:明天我让你孙子捎点好吃的给白猫,得好好养它! 这是受了伤才在这里,平常就是窜,来这里也是趴在桑树上,好像不逮老鼠就不过日子了!老爷说。 是只勤快的猫!夜里我起来解手,看见白猫在院墙上走,像一个哨兵!吕校长说。 再过三天就能好了,你放心!我老爷说。 吕校长摸摸白猫,站起来走,我老爷送。令我没想到的是,白猫也站起来,跟在他们的身后往前走。 老爷,白猫在你们身后!我喊道。 他们回头看白猫,白猫停住脚。 吕校长,白猫这是送你啊!我老爷说。 这个白猫成精了!吕校长笑着说。 送走了吕校长,老爷抱着白猫,对我说了白猫的许多事。 一个干部叫伍忠,到我村里住户蹲点,在管理区的院子里安了家,带着一只白猫。一开院大门,白猫跑出来。大家都知道了,都很喜欢这只白猫,村里以前没有白猫。这个干部是吕校长的同学,俩人经常喝一盅,白猫经常在身边。但几个月过去了,干部得疾症死了,白猫在管理区的院子里半夜叫唤了几天不见了。人们发现白猫经常在吕校长身边,吕校长待白猫不错。但一个月过去,白猫就到了桑葚园子东南的深草沟,在桑葚园子里跑动,经常陪着我老爷在桑葚园子里活动。跟着我老爷到大河边的小码头,玩耍啊,等着老丁的小船啊,终于坐上了老丁的小船,去了老丁的家。 白猫在老丁的家会玩一大会子的!吕校长说。 怎么回事? 伍忠和老丁是一个村里的,说不定白猫早认识老丁! 我老爷惊得目瞪口呆,明白了白猫为什么移住到深草沟边那颗最高最粗的杨树上,是能够对大河俯瞰得一目了然,知道老丁的小船什么时候停靠小码头,自己什么时候坐船回家。怪不得自己走向河边小码头时并没见白猫,可一到,白猫就来了。这个白猫啊! 老丁说:这个白猫在伍忠的娘家里长了两年,伍忠的娘一死,就跟了伍忠进了县城,伍忠一死,就留在你们这里了,是你和吕校长喂的好!这次跟我回去,白猫就跑回伍忠的老宅子里,半夜里叫呢,惊得四邻浑身哆嗦,还有人看见白猫在伍家的坟地里走动。过个二十多天,白猫才回我老丁的家,它才跟着我上船回到你面前。 这个家伙真成精,有忠有义啊!我老爷喊道。 我老爷把个鸡蛋磕开倒进一碗面里,搅匀了,倒进热腾腾的油锅里,顿时一锅油炸响,油香味飘了很远。我以为老爷是给我的,笑呼呼地站在老爷身旁。油黄黄的面饼捞出来了,我的眼睛也要瞪出来了,唾液要流出来。 老爷端着小炸饼盘子蹲到白猫面前,一点一点地喂白猫。 几天过去,白猫好了! 下午放学,我到桑葚园子,奶奶说:白猫被老丁带走了!我到了寂静的大河里,看夕阳光像一大片碎黄的金子在河水里乱跳,刺眼;又像密集的黄花瓣在乱晃,眯眼。不一会儿,夕阳落山,河面阴暗了,我才回到桑葚园子,又感觉桑葚园子太静,失了乐趣,便背了书包往村里走。 我三天没去桑葚园子,再到时看见奶奶哭红了眼,奶奶说:喂得几个母鸡一个也不见了,夜里被黄鼠狼子拉走了! 黄鼠狼子? 这是一种令我们很神奇的东西,都怕,都和它们保持一种距离,不敢惹,不敢得罪。传说有“黄大仙”,就是黄鼠狼子精。不惹它们,它们也不惹你。我眼里的每一个黄鼠狼子都好像是“黄大仙”,一说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没有见过黄鼠狼子,又想见到,也曾和大果子和小燕小环子顽皮地到草垛附近寻找,根本找不到。在我们这个地方,黄鼠狼子并不多,夜间出来活动。我就把黄鼠狼子忘了。 夏天的一个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我自己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想着下午课堂上发生的打架事件,研究着每一个动作,回想着每一句骂人的话,心里蛮忙的,走得也轻快。但我忽然站住了,小腿有些抖,目瞪口呆地看着几步远的前方。 是一只黄鼠狼子队伍横过土路。共十一只,头一只高长,中间九只矮细,最后一只高长。好像是一个大家庭搬迁或是出游,走得很慢,很轻松,很悠闲。队伍不乱,像一条很粗的黄线进入了土路南边的田野,远处就是很大的桑葚园子,一定是进入了桑葚园子。 半天,我才平静下来,身上的鸡皮疙瘩才消失,往前走的步子再也不轻松了。不断地往远处的桑葚园子看,想着那个黄鼠狼子的大家庭怎么样了。回家和娘说了,娘说:可能是搬家,村里药老鼠,怕被药死,你别说了,可别惹事! 我估算,这个黄鼠狼子大家庭在桑葚园子住了最少半年,这半年也没出事,现在竟把我老爷家的鸡给收拾了。 咱没惹它啊!奶奶哭着说。 别说了!没了咱再喂!老爷说。 白猫回来了,一场战斗要在桑葚园子里开始了。在桑树园子里:白猫以前见过黄鼠狼子,双方保持距离,谁也不犯谁,各自看了半天后各自走开;老爷见过几回,静静地看着它们走动。 白猫在鸡窝子跟前嗅味道,在桑葚树间跑动,又跑到大河边,半天不回来。我老爷走进桑树林,到以前见过黄鼠狼子的地方蹲下抽烟,想等到黄鼠狼子出面。太阳落山了,老爷和白猫都回到了院子里。吃了晚饭,老爷累了,就躺下休息,给我讲传说。白猫跑出院子,进了桑树林。 白猫一定是找到目标了,今夜就会出事!我老爷说,便起床,坐在院子里抽烟。不一会儿就听见桑树林西南角传来白猫和黄鼠狼子的猛叫和哀叫。 这两种不同的声音扰乱了桑树林的安静。 我老爷向那声音的来源走去,吆喝着,要阻止白猫和黄鼠狼子的搏斗。但我老爷根本找不到它们,只是随着它们发出的声音去寻找,却连它们的身影都很少看见。它们像影子似的闪耀,在这棵桑树上,在那棵桑树上,在地上,在树枝上,在前边,在后边,在左边,在右边;咬在一起了,撕裂开了,跑了,追着。 我老爷坐在地上抽烟,等着,等着一个搏斗的结果。 声音向桑葚园子外飘去,向大河岸飘去,终于消失了。 我老爷往小院子里走,看见白猫站在院子门口像等着什么。老爷不走了,看着那团白花花的猫。白猫向老爷走了两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浑身流血的白猫伤处很多,深浅不一,天亮的时候,死了。 老爷把白猫埋在了最高的大桑树下。 老爷找回了被白猫咬死的五只小黄鼠狼子,埋在了桑葚园子南边的土崖上。 大河的小码头上,老爷和老丁在抽烟说话,小船在水里漂着,船板上少了白猫,显得很空,很空。 桑葚园子里风在呼叫,桑叶醉呼呼地飘摇。老爷吐口烟说:白猫的魂没有走,还在桑葚园子里。老丁点点头,说:是个知恩的家伙,可能正和桑葚树闹着玩呢!原来的家没有了,别处又相不中,你多它好,它就把桑葚园子当家了,为了家的安宁,它把命舍了!说完,深深吸了一口烟,半天才吐出来。 老爷说:这个白猫,比一些人强! 我听见了,但我不懂:一个不说话的白猫,怎么比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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