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强,平阴县安城镇退休教师,中共党员,曾在省市县级报刊发表散文、小说。退休后笔耕不辍,连续创作《万名旗、万名伞》《玫瑰》《平阿山区女英雄江勇》三部长篇小说。平阴县作协会员,安城镇作协主席。 在两间用黄土跟麦秸和泥,泥过的屋子里,四壁已被烟熏火燎,熏成了土褐色,迎着屋门靠北墙放着一张方凳,方凳的凳面是用四块同样尺寸的硬质木块镶边,里边镶着一块方形的木板,俗称桌心;方凳四条腿垂直,四条腿中间凳面以下有托牚,托牚以下有横牚;四条腿下端各有一个方楞疙瘩叫禽腿。这样的方凳与古老的八仙桌一个样式,不过小了些。方凳上的黑漆已经不那么黑了,有的地方黑漆已经脱落,一看就知道是过去大户人家传下来的古老家具,两间屋子里就这一件像样的家具;方凳的两边放着两个小凳子;靠着屋子西墙还放着一张木床,床北里墙角处有一个甏。屋内全部家具就这些, 在这个方凳上靠东面放着一盏用小口玻璃瓶做的煤油灯,方凳的西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做作业。东面有一个年轻的妇女在纳鞋底。东西两面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墙壁上映出了俩个人的影子,东面的人大影子小,西面的人小影子大。 “娘,昨天我填的那张表退回来了。” “为什么退回来了?” “老师说我填得成分不对。” “你填的什么成分?” “我填的贫农。” “你为什么填贫农啊?” “我听同学们都叽叽咕咕说贫农好,我就填了贫农。” “老师退回表来怎么说的?” “老师说,'李玫瑰,大队委员会审核,你的政审表成份一栏,填的成份不对,你应该填地主,不能填贫农。” “那你怎么填的?” “我填的地主。” “填地主就填地主吧,你爷爷是地主。” “我爹呢?” “你爹是革命军官,没定成份。” “那你呢?” “我娘家是中农。” “唉,要是知道这样,那时候还不如不进这个门来哩,要是不进这个门,您爹又不在家,你从小跟着我过日子就是好成份了。如果是好成份现在就可以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了。可惜呀您娘我没那个福,你也没那个福,咱娘俩生来命苦,都没那个福。” “你不进这个门,我爹怎么娶你?” “你爷爷早就给他定了婚,东庄大户人家的闺女,那可是书香门第,与李家门当户对,可是你爹就是不同意,非我不娶。你爷爷不同意,不叫我进门。你爹没法就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把我娶了。娶了我之后您爹待我可好了,可是我们的好日子过了没多久,抗日战争就爆发了,日本鬼子侵华的战火很快蔓延到咱的家乡,日本鬼子的炮弹把咱家5层楼炸塌了,你爹气愤难耐,奋起抗战,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来背着你爷爷偷拿了家里500块现大洋,买了枪支弹药,跟他同学一块联合了一伙青年人,扛着枪打日本鬼子去了。这一去就是多少年连家也不回。我天天盼着他回来,掐着指头算计着他走了多少日子了。赴朝作战前夕,他回来过一次,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我回来就让你过像玫瑰花一样的好日子’。我想着她这句话,坚信他一定会回来,就一苦一甜等着他。后来有了你,我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如意的名字。想起你爹这句话来,就让你叫玫瑰。你爹一去好几年,连个音信都没有。你奶奶给你爷爷商量,'小四到这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让她娘俩家来吧,好歹也是小四的根。’你爷爷同意了,第二天你奶奶就派人把我们娘俩接到家里来了。你奶奶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叫玫瑰的意思跟她说了。你奶奶试着叫了几声,'玫瑰,玫瑰,玫瑰,说好听、好听。’你爷爷说,'不只好听,内涵也好,以后就叫玫瑰吧。’于是你的名字就叫起来了。” “娘,好成份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大了,分粮食、分田地、分房子、分家具、分牲口、分农具、连锅碗瓢盆都分。总之,好户人家的吃不着的,用不着的,住不着的,使不了的什么都分。” “分爹吗?” “傻孩子,爹哪有分的?” “哎呀,娘,你要是给我分个爹就好了。人家街上的小孩都有爹,就是我没爹,有爹多好啊!有爹闹乱子的时候有人“上前”。江勇哥哥跟红云姐姐打架,把红云姐姐压在地上了,脱她的裤子,就是不让她起来,庆新大爷来了,江勇哥哥吓得跑了。”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有爹,你爹他兄弟四人。你大爷叫李元谦;你二大爷叫李元恭;你三大爷叫李元祥;你爹叫李元和。谦、恭、祥、和是你爷爷给他的四个儿子起的名字。您爷爷一辈子,乐善好施,怜贫恤寡,努力维持谦恭祥和的家庭气氛和邻里关系,这在远近也是闻名的。谁不知道您爷爷积德行善一辈子,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您爹背着你爷爷拿了家里500块现大洋,您二大爷因这事说一辈子也不叫能叫你爹进这个门,您爷爷说,'小四拿着钱是干大事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也得叫他进门。’可是您爹常年在外边打仗很少家来一趟,家来了也呆不长时间,也就掏把火的工夫到您爷爷家里看看老人,再到咱住的家里看看我就走。您二大爷成天给您爷爷说您爹不过日子,您爷爷总是眯缝着眼笑眯眯地说,'正合吾意,正合吾意。抗战大事,匹夫有责。’您爷爷不听您二大爷的,他有他的打算。 按您爷爷的意思,这么一大家子人得有粮食吃,你爷爷就让你大爷种地,你大爷从小就学会了种地,是村里有名的庄稼把式:耕耩锄割,赶车、浇园什么都会,活道可好了。十六岁那年咱家盖房子急着用土,您大爷套着三头大黑骡子往家拉土,过集市你大爷站在前车辕上,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握着鞭子,鞭子打得震天响,前后左右都照看着,一个人也伤不着,集市上那么多人,谁见了谁不称赞;这么一大家子人得有钱花,你爷爷就让你二大爷学做买卖,你二大爷从小就学会了做买卖。咱家里开着棺材铺、成衣铺、店铺、钱庄,还开着一个玫瑰酒厂。为这个家庭挣了不少钱,到现在啊!他家还得有没花完的老底;这么一个家庭得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你爷爷就让你三大爷读书,你三大爷小时候就读私塾,长大了就外出读书了,读了那么多书,读得张口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唯物主义,资本论;到了你爹,你爷爷问他愿意做什么,你爹说,愿意学武术。你爷爷说,正合吾意,'就是正和他的意思,’不过你也得读点书,一个人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才好。一辈子文武双全我就不挂着你了。你爹点点头说,记住了。于是你爹白天跟着私塾先生学文化,晚上跟着咱家您爷爷的保镖您刘二爷爷学武术。他兄弟四个就数着您爹能文能武全换本事,您爷爷最喜欢他。您爹身强力壮,打起仗来一马当先,30个20个的人围不上边。” “我怎么没见过我三大爷呢?” “你三大爷抗战牺牲了,你怎么能见到他呢?那一年八路军把他的尸体送回家来,你爷爷在北山上安葬了他,解放以后人民政府追认他为烈士,在他的墓前给他立了一通纪念碑。碑上刻着,'抗日英雄李元祥之墓’。” “我爹呢?” “你爹比你三大爷还厉害,抗战的时候他就带着一个团的正规军哩!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没有打不胜的仗。人们都说他是常胜将军,当兵的都愿意跟着他打仗。日本鬼子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往回跑,二鬼子听见他的动静就缴械投降。” “那我爹死了,政府会给他立碑吗?” “你爹还没死哩!” “你怎么知道我爹还没死?” “我听他的战友说在朝鲜战场上你爹受了重伤,回国后就找不到他了。” “咱去找他吧!” “咱上哪里找他去?只要他活着,他就会回家来找咱,咱就在家里慢慢地等着吧!他不会忘了家,也不会忘了咱们娘俩。” “我爹知道有我吗?” “在朝鲜战场上时候,我给他写过信,给他寄过你的照片。他一定还保留着。” “那咱光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呗,只要过一天,就离你爹家来近一天,近一天说一天,这么些年你娘我就是这样等过来的。天不早了,咱睡觉吧!” “不,娘,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呢!” “讲什么故事呢?” “讲什么故事都行!你不给我讲故事我就睡不着。” 玫瑰娘琢磨了一会说:“好吧,我给你讲'乌鸦、麻雀和老鼠’的故事,讲完了咱就睡觉。” 乌鸦住在树上,麻雀住在屋檐下,老鼠住在墙洞里,三家比邻而居。乌鸦和麻雀天天出去打食吃,吃饱喝足了就串门子逛游着玩,玩够了回来就睡觉,得过且过,过一天说一天,从来没想到冬天怎么过;老鼠一天到晚不闲着,打食回来就把吃不了的粮食晒干了存到粮库里,准备过冬。 秋天,老鼠看见乌鸦在树枝上唱歌,就对它说:“乌鸦大哥,秋天下下腰,满跟冬天转三匝。你每天少玩一会,储下点过冬的食物吧!这就要过冬了。” 乌鸦想,现在虫子吃不了,冬天还有草种子吃,吃的应该没问题,就不屑一顾地说:“老鼠兄弟,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你就别吃胡萝卜——咸(闲)操心了。你这样下去就不怕把心操碎了。” 老鼠见乌鸦这样不知好歹,就不再理他,赶紧忙自己的事情。存了一仓糠,存了一仓米,还存了玉米、大豆和高粱。 乌鸦和麻雀照样吃饱了喝足了天天玩耍。对老鼠连理都不理。背地里还笑话老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死了阎王爷爷也得打他的冤鬼。 树叶黄了又落了,北风刮起来了,冬天来到了。麻雀和乌鸦吃着草种子,仍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天上彤云密布,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下了一尺多厚,白茫茫的积雪把地上的草种子都盖住了。乌鸦一家饿了三天,饿得孩子直哭。 乌鸦妈妈说:“你去找老鼠兄弟借点粮食来吃吧,不然的话我们一家都要饿死的。你去了说得好一点,让他多借给我们一些。等到来年我们有了就还给他。” 乌鸦说:“说什么好的,借它的粮食是看得起他。”乌鸦拿了一条布袋从树上飞下来,来到老鼠家说:“老鼠,我家里揭不开锅了,借给我布袋粮食。” 老鼠还想着秋天乌鸦说的话,又听它这么没礼貌,心里很不高兴,但想到都是老邻旧居的,不可怜大人还可怜孩子呐!就故意难为情地说:“我家存粮也不多了,既然你来了,就借给你布袋糠吧!” 乌鸦借了布袋糠回到家里,一家人就着雪吃起糠来。 麻雀也没存下粮食,大雪封门的日子一家人也饿得不行了。麻雀拿了条布袋来到老鼠家见了老鼠说:“老鼠大哥,我真后悔秋天没听你的话,没存下过冬的粮食,现在一家人都饿得不行了,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借给我布袋粮食吧!等来年收成了一定还给您。” 老鼠见麻雀为人厚道,说话有礼貌就爽快地说:“先借给你袋子米吧,吃净了再来拿,我这里还有玉米、高粱等什么粮食都不缺。吃了尽管来拿,甭客气!” 麻雀背了一布袋米回到家里,一家人就着雪吃起米来。 “玫瑰,故事讲完了,你说吃糠好,还是吃米好?”玫瑰娘问。 “吃米好啊!人家江勇哥哥家就成天吃米饭。”玫瑰说。 “嗯,他爹江不仁就是咱庄里的大老鼠。他家不吃米饭吗?”玫瑰娘说。 “他不是麻雀吗?” “麻雀借那点米能吃几天啊,他是咱庄里第一个大老鼠!” “今天谁给他家闹乱子来?” “永贵大叔又给他家要媳妇来。” “要也要不回来了。他媳妇跟着他叔伯哥哥江永富远走高飞了。上哪里找去?真找回来也得有孩子了。” “那他为什么给江永仁家要媳妇?” “唉!”玫瑰娘长叹一声说,“这个事说起来还是前几年年的事了,江永贵的媳妇是叫江永仁逼走的。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 “娘,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来一点事来了,不就是黑天的时候,两个大光腚摞在一起,咱给他们盖上地瓜秧子的那两个人吧! “是,那个女的就是现在给江永仁要媳妇的您永贵叔的媳妇,人家结婚还没到一个月,就叫江永仁逼走了,从那再也没有音讯,也不知怎着了。反正是在外边结婚过日子了。 这正是:母女相依度时光 有缘无痕苦断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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