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沃土上,花儿把手指从阴暗伸向阳光,一瞬间便感受到温暖四散开来,她慢慢体会那种感觉,让发了霉的阴暗角落重新充满阳光的味道。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瞪眼睛不认识俺,亏得俺掏心掏肺待他。”花儿怀着对梁十三的满心怨恨,夹杂着见到那个男人的欢喜,激荡着、失落着…… 她怎么也没琢磨明白,日本人不是都打跑了吗?这人咋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了呢? 那个男人也有着张饱经风霜的脸。宽宽的额角上,深深刻着几条显示出坚强意志的皱纹。可他身量确实比梁十三瘦小,莫非自己真的认错了。 此刻的花儿根本不知道梁十三牺牲的事儿,一路上她都在骂自己,骂梁十三。 那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回忆着拉着娃看大戏的场面。 人的一辈子不就是一场大戏嘛,该你上场你就得上来,该你下去,你也不能赖着。而谁上谁下,到啥时候也不取决于你自己。 土墙根儿坐着个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斑白了。他肩上搭着一件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整个脊背,又黑又亮,闪闪发光,好像涂上了一层油。下面的裤腿卷过膝盖,毛茸茸的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个筋疙瘩,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连着。脚上没有穿鞋,脚板上的老皮怕有一指厚…… 他眯缝着眼睛,目送花儿没了影子,将一块硬邦邦的地瓜干儿塞进嘴里,费力嚼着。本没有肉的腮帮子拉成只剩下一层皮的样子。 太阳沉入大地。 “妹子,你这咋了?你倒是跟俺们念叨念叨呀!”家这边儿,大麻子和媳妇都糊涂得听着花儿东一句、西一句的嘟囔。 大个儿的月亮带着黄色光圈晃悠悠的挂在夜空,花儿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天,她再次出现在同兴园。 “你咋又来了呢?俺东家不在。”伙计迎出来,把她拦在大堂外。无可奈何的冲着花儿向外比划比划,示意她出去。 花儿瞪了伙计一眼,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大嫂,现在不比当初了,如今这园子在冯老爷的手上,进货都得他发话。要不,厨房缺人手,你……”伙计把花儿当成了寻活计的。 没想到,花儿却高兴得答应了。 头天儿去,同兴园的买卖还真叫红火。 “俺可是替你做了保的,你可别磕碜俺。”伙计笑得憨憨的,露出两个姑娘似的酒窝儿。 大家伙儿都在忙活,听说明天要出城到阵地做饭。 “放心吧,俺做猪肉粉条子最拿手了。” 喷香的猪肉炖粉条子就架阵地上。 花儿往那些臭小子碗里舀着肉,看着他们吃得狼吞虎咽就像是看见了耀阳。花儿琢磨着,想必儿子在,也这般大了。离开家,就来那么一回信儿,怕是……她慌忙的往地下吐了口吐沫。 当娘的总是哪儿不好往哪儿想。 生活已经把她推下深涯,她一次次被冲走,又撞回涯壁上。 这都是替娃们受过,娘身上疼了,娃就好受点儿,娃好受点儿,娘就不疼了。 每天这五百多人单闻着猪肉炖粉条就迫不及待了。 当兵的不打仗,把枪一扔就闷头开吃,花儿还是头一回见识。 奇怪的是,这些人当中没有长官,他们吃完都帮着同兴园的人一起干活儿,就像一家人。 听说这猪肉都是冯老爷捐出来慰问当兵的,只收了粉条子的大洋。 阵地的另一边倒也消停,听几个厨子说,国军兵团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空军空投的粮食还扔得不怎么准,很多直接投到这头儿。就连几个长官尉官也很久都没看见荤腥了。 现如今的市面儿,三斤猪肉的价值,已经超过了国军一个准尉一个月的军饷。 这人间烟火味道,已经代替了火药味弥漫开来。这个猪肉炖粉条子的阵仗,不到三天已经有七十多的国军投降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打仗的都是自家人,谁吃都是吃进中国人的肚子。 “连长,俺给你留了一碗,这些肉你都没舍得,不是给弟兄、就是给伤员。那还好,留到最后都便宜给国民党了。”只见一个身量不高,面色黑红的小战士,把几块肉端到一个英俊的年轻军官面前说道。 “你这叫啥话,俺不吃。共产党、国民党说到底还不都是中国人,都是自家弟兄。俺娘做这个,那叫一个好吃,俺娘,俺娘……”军官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突然,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丢下小战士疯狂的像那个影子跑过去…… 就差一步,那个影子坐在板车,又被摞起来的炉灶挡得严严实实。 “连长你看啥呢?”小战士跟过来,左右张望着问。 “哦!没,没啥。你小子赶紧把那几块吃了,跟俺打仗去,到时候别装熊啊。”他在小战士的后脑勺摸了摸。 “俺啥时候装熊啦,谁装熊谁是这个。”小战士做出了四肢爬行的动作,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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