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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至今耿耿于怀的那锅羊骨头

 新用户06868399 2022-09-06 发布于内蒙古

第 1945 期

说实话,我打小学习就挺好,在班级的各种考试中成绩没有低于过第五名,就这样一直读到初中,如果初中毕业参加中考,上高中那是一点点问题也没有,甚至以后完全可以考上大学。可人生的命运有时候被大环境影响特别厉害,阴差阳错之间就被改变了,根本由不得你自己去主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考到公社(后来称为乡)所在地的学区中心校读初中,学校距离我们村才八九里地,那时我们家已经有了一辆白山牌自行车,我就每天骑着它跑校,早晨去,晚上回来。

当时公社干部的几个子弟也在我们学校读书,大约是人家有一种天生的阶级感和优越感,一般根本不和我们这些土眉混眼的庄户人子弟来往,即使来往也是和那些大小队干部家的孩子,这倒也无所谓,我们也不屑高攀人家。如果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倒也挺好的。可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有个别家伙每天不务正业,根本不安于学习,游出去晃进来,几时想走出课堂几时走,何时想走进教室何时进。老师说他们,他们还和老师顶嘴,老师也惹不起他们,最终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更让人憎恨的是,他们后来闲得无事,居然欺负起了我们那些村里跑校的学生。几乎每天都要把我们一些自行车的气门芯拔掉放气,有时甚至把车胎扎烂,害得我们每天得有人推着自行车回家,回了家不是给自行车打气,就是补胎。面对此种屈辱,我们明知道是他们几个所为,但也只能忍气吞声,既不敢告老师,更不敢问人家个所以然。


有一次,这几个家伙不上课,正在祸害我们摆在墙底的自行车,被坐在教室窗户边的跑校生四大蛋看见了,一奔子跑出去,和他们扭打起来,四大蛋人高体胖,平时胆子也不大,甚至不敢和同学高声说话,那天大概正应了“善汉恼了,砂锅滚了”这句俗语,他一个人居然把三个家伙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我们知道后,都在心里暗暗为四大蛋喝彩的同时,心想这几个家伙挨了打,肯定以后要有所收敛,再不敢如此胡作非为了。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从此之后我们的自行车不但照样被放气、扎胎,而且这几个家伙几乎天天都找四大蛋的茬儿。四大蛋前面走,他们就用粉笔头在后面打;四大蛋进教室门,他们就挡在门口不让进;四大蛋值日,他们又把教室的水桶藏起来,因而不能打水,一扫地尘土飞扬,故意让全班同学骂四大蛋等。四大蛋明知道是这几个家伙在背后使坏,但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敢怒不敢言,不敢和人家正面起冲突,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可这几个家伙却不知悔改,一再变本加厉,终于,四大蛋一气之下和这几个家伙又干了一架,把公社妇联主任的儿子,那个身子瘦得像个猴子,头干得像颗杏似的家伙打成了个乌眼鸡,从此之后,四大蛋再也不来学校了……

四大蛋不读书了,但这几个家伙仍然在祸害人。

那一年,我们那地方的农村突然开始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大集体解散,村里的土地不但分给了村民,就连队里的牛马、犁耙、绳线等乱七八糟的农具也作价卖给了人们,从此之后,各家种各家的地,各户打各户的粮。人们家里的劳动力好像一下缺乏起来。

先是我们村的李卫东不念书了,接着刘文革也不念了,再后来麻建军也不念了,他们都给家里放马去了。这几个都是我的发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一块儿考了学区中心校,一块儿跑校,自行车一块儿被放气。他们的所作所为对我触动非常大,于是我继续读书的念头也被动摇,有一天当我的自行车又被放气,推着走了八九里才回到家后,我气呼呼地把书包一扔,说第二天要带着刀子捅那几个害群之马,这可把母亲吓坏了,说养了我这么大,还没有成人就去杀人,杀了人哪不得给人家偿命?父亲说既然受欺负不能读书,反正家里干活儿也缺人手,干脆别念了。这正中我的下怀,从此我也加入了村里半大小子放马的队伍,每天悠闲自在地骑马、拔草。

其实,就凭我那点像耗子一样的小胆子,看见别人打架还尿裤子了,哪敢惹那几个家伙?只不过我一回家提起不想读书的话,就被母亲骂个狗血喷头,因此,我是故意做出个样子给母亲看的,目的就是逼迫母亲同意我退学不读书。

像我这样的人,读书不差劲,但更是庄户人的命,退学四五年后,我才二十刚刚出头,已经是干农活儿的一把好手了,就连赶三套马车也不在话下,有当了一辈子车倌的老汉还为我竖大拇指,只说我是一个天生的好庄稼汉。

1986年的冬天,我居然一人赶着二套马车,到距离村子四五十里的镇子里给家里拉过一次炭。

拉炭走的前一天,消息就被我本家三爷爷知道了,三爷爷家有个儿子在镇里上班,冬天生炉子的柴禾不多了,早让人捎话要点胡麻柴和干牛粪,三爷爷给准备好了后,整天地在村里打听谁到镇上,可打听了半个月也没人说到镇上。那天终于知道我要到镇里拉炭,连黑赶夜就把一麻袋胡麻柴和一麻袋干牛粪送到我们家里,生怕第二天我忘了。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来,上身穿了家里的一件旧白茬皮袄,脚下踩了一双毡疙瘩,头戴狗皮棉帽,用我家的骡子架辕,用从邻居家借来的三岁骒马打边套,车上固实了一圈枳芨囤围子后,吃了一口早饭,我妈给装了三个冷馒头,就赶着车上路了。

四十多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临近中午才进入镇子。我那个本家叔叔就住在刚进街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我曾经和我父亲去过一次,记得他们那条巷子旁的马路边上有根木头电线杆子,我把马车拴在电线杆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麻袋东西给他们倒腾进院子里。当时我那个叔叔还没下班,我那个婶子在家,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我,打量了半天认不得,还以为我是个来送礼的,板着脸让我把柴禾和牛粪一会儿放在闲房的这儿,觉得不合适后,又让放在闲房的那儿,几翻折腾后,大冷的冬天,居然把我累得满头大汗。这当间儿,叔叔回来了,忙着让我进家,问我来镇里干什么,当我说明情况后。婶子这才知道我是个谁了,露出笑容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了,我还以为是个谁了?那就快进家哇。

一进家,看到叔叔家的厨房流出缕缕白气,一股炖肉的香味直贯我的鼻孔,那个香呀,至今让我回味无穷。我心想,今天真有运气,给人家捎点东西,还能蹭一顿啃骨头,也总算没白给他家累死累活倒腾这点东西。

叔叔说:三格肯定没吃饭了哇?中午就这吃哇,把皮袄脱了。只见婶婶剜了一眼叔叔说:我刚把碗筷收拾下去,那要是三格没吃饭,我给取几个馒头去,垫布上几口,有点劲儿,快点买炭去吧,看迟了拉不出来的。说着,跑到闲房端来五六个馒头。我一看这情况,把叔叔刚刚递给的一根纸烟狠狠地吸了两口说:我不饿,快点走呀,怕拴在大街的马车被人惊着跑了。之后,把那根才点着的烟故意往他家地上一扔,夺门而去……

大约我被镇里婶婶的抠门气懵了,走出巷子的时候,才感觉到身上冷嗖嗖的,一看,居然忘了穿我的皮袄了,我赶紧又一路小跑回叔叔家,就见婶婶正从厨房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羊骨头,此时,我再也闻不到那些肉的香味了。拿起我的皮袄就走,就听叔叔喊:三格、三格,吃口饭再走。我说:我得快点拉炭去,我怕回家迟,我妈为我担惊受怕……

走在巷子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走到马车跟前的时候,甚至感觉到眼睛周围结了冰凌茬子。

人穷,你就是给人家干再多的活儿,再讨好人家,有些人也看不起你啊!

从此之后,我暗下决心,一定还得走出农村,多挣钱,不但改变自己的生活,更得争自己的那份尊严。

到了九十年代,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步子的进一步放大,很多农村人开始进入城市,我也不甘落后,独自一个人进了城,我摆过地摊,收过破烂儿,卖过菜,站过桥头等,几乎所有的脏活儿、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慢慢有了一点积蓄,也有了一点经商经验,于是开了个店,现在我虽然算不上是家财万贯,但每年也有让许多普通人羡慕的收入,它远远高出一些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

前几年,我回乡探望父母,巧遇早已经退休回村小住的叔叔、婶婶,我和叔叔说了一些话,但理都没理我的那位婶婶,大家可别说我小肚鸡肠,真的,尽管如果没有我这位婶婶当年的小看我,我不可能有今天的生活,还是村里人们眼中的一个好庄户人,但我一点点也不感谢她,因为她伤害过我,那种伤到骨髓里的痛,至今让我痛彻心扉,没有经历过的你是无法理解的。正如商都二后生,因为眼睛被剜,因此成为远近闻名的名乞丐,后来又借助网络,成为大网红,挣了许多钱,但我想,他绝不会因此就感谢挖他眼睛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人因身受屈辱或苦难,饮痛思奋,改变了原有的人生轨迹,成就了一番事业,但这绝不是感谢屈辱,歌颂苦难的原因,苦难和屈辱永远不值得感谢、歌颂和羡慕……


原创文章:作者|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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