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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名家学写作 | 麦家:把故事讲到人心里去

 格林故事 2022-09-09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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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麦家:把故事讲到人心里去】

文学的创新,是一个跟文学一样古老又现代的话题,看上去简单,实际非常深奥,我肯定无法“解密”它,只能是抛砖引玉。

我对自己的小说有个要求,要把故事讲到人心里去。故事是小说的基本面,它是由情节构成的,而情节正是测验人性的场域。但小说不能止于故事。过去在乡里民间,今天在网络论坛,都流传着很多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的故事,但不能称之为小说。一来没有很强的文学性,二来也缺少文学“浸润心灵、启迪心智”的作用。小说应该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有了叙事才有小说的艺术,作家的重要任务就是把讲故事变成文学叙事。这同样也回答了“面对极大丰富的文化产品,小说为什么依然不可替代”这个问题。作家笔下的故事所提供的,应该是影视剧拍不出来、短视频无法呈现的审美愉悦。读者只有在小说里才能体会那种文学独有的驰骋想象的快乐。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真实”是文学叙事的最高级形态。海明威说:“我不允许任何不真实进入我的小说”,这也是我的信条。衡量文学的真实像是在做数学题,要通过读者心中的“标准像”和作家对事物的认知进行加减换算。任何一个失真的物件、反常的细节都可能会迅速切断读者与小说之间的情感连接,让读者觉得“假”。说到底,小说不仅要从生活中汲取养料,同时也要对生活负责,能够对读者有一点介入、影响,甚至启发、引领。虽然我的小说描写的大多是有传奇本领、特殊使命和经历的人物,他们的生活也许跟普通人大相径庭,但其大开大阖的经历、大悲大喜的感受、大荣大辱的考验,可以极大限度地展示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感受,这种情感是人类共通的。谍战小说不仅仅是通过智力博弈来解信息的密,更是在解人心的密,解答时代的提问。

有人说提笔就老,因为写作要用心,一下笔眉头就皱起来了。要多写,挖空心思地写。好作品应该像钻石,不仅质地坚硬,还要经得起无数次切割、打磨,才能拥有耀眼的光彩。

我的第一部作品《解密》写了整整11年,被退稿了17次。对我来说,11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全部的青春。这部小说发表的时候只有20万字,但我在不断推翻、重写、修改中,删掉的字数可能有几倍之多。整个写作过程太过痛苦了,让我感到备受折磨。但这部小说在我心中扎下了根,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即使拦腰砍断,来年春天照样会长出绿意。所以当终于完稿时,我深情地拥抱自己,因为这不仅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说,更是一次逆袭、一次攀登、一次照亮。随着电视剧《暗算》的热播和电影《风声》的热映,作品被不断加印。不过,时间和经历让我冷静下来:作家唯有靠作品说话,每次创作都是重新出发。

我要与过去的写作告别,无论是在题材、手法还是内容上。我写童年,写故乡,聆听自己最初的心跳;写父子情深,写世道人心,写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写在艰苦卓绝中的坚守。事实上也正是那些年,生活的磨练唤醒了我对故土、故乡的感情,让我积蓄了新的势能。为了让写作沉下来,我给自己提出了硬性规定:每章开头的写法不能少于5种,每天不能超过500字。如果有了灵感字数写超了,第二天我会停下笔回头慢慢修改;如果感觉不好,就不强写。总之,多退少不补。整部小说写完后,我要求自己至少修改5遍,终于花费了5年时间磨下20万字。

挑战更快的速度,难。但在速度的惯性里慢下来,找到最适合的生活节奏、做事节奏,也不容易,有时需要付出双倍的气力。

在高速奔跑中,写作可能丢失了许多可贵的品质,也会让写作者失去应有的心态,比如耐心,比如坚守,比如安静。形式上花里胡哨,内容上哗众取宠,是文学的创新吗?不,正如坠落不是飞翔一样,表面上的热闹不等于创新。几年前,我读到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慢慢地开始,慢慢地推进,慢慢地结束。它好像在把一段历史,一个地方,一个家族几十年的事和情,都摆放在茶桌上,以一种午后阳光移动的速度慢慢写来,前因后果,起承转合,娓娓道来;尽量将变迁的人和事、情和理、形和状、意和义,苍茫的外部和深邃的内部,说透画圆,圆得没有了线条和角度,透得像一层玻璃。我曾想用两个晚上把它读完,但20天后它还没有撤离我的床头。这是所有慢小说的特点,让阅读成了一种考验。但同时也在吸引我,那种慢写作身上有太多的肌肉和重量,它虽行动迟缓笨拙,却柔软、温暖。这也是文学应有的感觉,一种令人舒缓、轻松的感觉,一种让人身体慢下来又化开来的感觉。

如实说,这部小说的写法非常老派,谋篇布局和风格味道深得中国古典小说的精髓。让我惊讶的是,小说给我的第一感觉却不是“复古”,而是“创新”:一种崭新的姿态,一种久违的陌生感——就是因为它所传递出来的精神气象和很多写作不同,它敢于在热闹的环境下坚定自己的立场,用“笨拙”守护着生活和写作中可贵的“慢”。当快成了一种时尚,我是否还有耐心使文学本身慢的品质不致失传?当被推到喧嚣的中心时,我是否还能安于一个角落继续寂寞孤独地写作?我常常扪心自问。作家要被读者认同,关键是要有自己独到的视角和观点,而世界观的锤炼、作品的营构,需要经受磨练,博览群书,岁月沉淀,这个过程就像种庄稼一样,急不得,也不用着急。

归根到底,文学的创新是要在已有的现实中敞开新的写作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就蕴藏在我们伟大的时代和悠久的传统里。今天的中国正阔步走在伟大复兴的大道上,有很多值得书写的人和事,关键是怎样写。我们要脚踏实地,接生活的地气,续历史的文脉,而绝不能崇洋媚外,妄自菲薄。要找到属于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和深度。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再读《牡丹亭》《红楼梦》依然会流眼泪,仍然受到感动的原因。作品要走入人心、走向世界,作家要以最诚恳的姿态去挖掘和呈现人性的真善美,而不仅仅是猎奇。讲好中国故事,归根到底是要讲好中国人的故事,让世界听得到时代的脚步声。

《解密》《暗算》都是我十几年前的作品,曾经一个版权都没输出,为什么最近几年突然受到海外青睐?何止是我,这些年中国文学在世界的地位快速提升,翻译出去的作品数量呈几何级增长。说到底,是我们背后的中国强大了。文学作为认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便捷的途径,自然赢得了瞩目。伴随国家不断走向强盛,中国文学的影响力一定越来越大,新一代青年作家走向世界的可能性更会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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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麦家:我用大脑写作】

我一直认为,小说有三种写法:一种是用头发写的,一种是用心写的,还有一种是用大脑写的。用头发写的人叫天才,写出来的叫天赋之作。天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从冬瓜藤上结出的西瓜,横空出世,无法无天,可遇不可求——一般说来要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一遇。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人能说得清。可以说一说的是,用心写还是用脑写?这是个问题,而且我们有权选择。我知道,要想留下传世之作必须用心写,我们平时谈论的那些经典名著大多是用心或者是用心又用脑写成的,光用脑子是无论如何写不出这些传世巨作的。但用心写经常会出现两个极端:好的很好,差的很差,而且差的比例极高。那是因为大部分作家的心和大部分人差不多,荣辱要惊,爱恨要乱,欲望沉重,贪生怕死。相对之下,用脑写可以保证小说的基本质量,因为脑力或者说智力是有参数的,一个愚钝的人总是不大容易掌握事物的本质,分辨纵横捭阖的世相。

我很希望自己能够用心来写作,同时我的智力又告诉我,这可能不是一个用心写作的年代。用心写作,必须具备一颗非凡伟大的心,能够博大精深地去感受人类和大地的体温、伤痛、脉动,然后才可能留下名篇佳作。但这个年代用李敖的话说:形势大好,人心大坏。我不相信我的心在这个潮汐一般的市声以无以复加的速度和力度,汹涌地遮蔽心灵的年代里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独秀于林。当我看到周围人的欲望和黑暗被无限地打开,喧嚣得连天上的云层都变厚了,地下的水不能喝,身边的空气污浊了,我更加怀疑自己的心早已蒙羞结垢,因为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比大自然更有力量。

统而言之,我不信任我的心,所以我选择用大脑来写作。

用大脑写,通俗地说是把小说当作一门手艺活来做。一九四四年,博尔赫斯通过给一本小说集命名的方式宣称:小说是手工艺品。这让不少小说家们心惊胆战,一时间遭到各路豪杰的无情抨击。是啊,感天动地的小说——心灵艺术——怎么可能是手工艺品呢?事实上,我敢肯定,博尔赫斯自己也不会这么认为的,他所以这么说只是一种态度,是对小说家们日渐疏离技艺的一种质疑,一种不满,一种嘲笑,一种呼唤。说到底,把小说说成手工艺品,是对小说的一种退到底线的说法,是对小说家注定应该遵守的纪律的强调。我们应该承认,我们的小说已经变得越来越平庸、弱智,缺乏教养,我们很在乎写作速度,却不在乎笔下人物的长相、口音、身份,更不要说人事变迁的逻辑、道德的心理坐标了。我记得李敬泽曾讽刺我们小说家都是地铁司机,只管一路狂奔,把人拉到目的地了事。他认为小说家应该是三轮车夫,一路骑来,叮当作响,吆五喝六,客主迎风而坐,左右四顾,风土人情,世态俗相,可见可闻,可感可知。我用大脑写,就是想当一个三轮车夫,把各条路线和客主的需求研究透彻,然后尽可能以一种能说服人的实证精神,给客主留下一段真实的记忆。

把假的说成真的,这是我们小说家的基本功,也是小说可能承载其他意涵的物质基础。如果这个“基础”是假的,破的,你往里面装再好的东西都会漏掉,更何况今天的看客似乎并不需要被教导和救赎,起码是不愿意被蛮横地教导和救赎。我认为,我们不少小说对读者的态度是有些粗暴和蛮横的。

最后我还是要说,这个世界是神秘的——因为混乱而变得更加神秘,我什么也不知道,虽然我说了这么多。(文/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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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麦家谈阅读:在纸上体会人生】

作者 童笑雨

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当天,首届西湖大学图书馆捐赠基金日活动在浙江杭州举行。活动现场,麦家作为嘉宾分享了他眼中的阅读之美。

博尔赫斯有一句名言:如果有天堂,那应是图书馆的模样。

分享会上,麦家说,我的大脑里也有一个天堂。

他吐露,光是欧洲的小说,自己就读过2000多本。但就是这样一个博览群书的人,在初中之前,没有看过一本课外书。

“在我出生的20世纪60年代,没有书可读。现在是书太多了,我们要求着人读书。”在麦家看来,阅读的魅力不仅在于能丰富学识,还在于体悟人生。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读到人生第一本书时的震撼。“这是'天赐’的一本书。从第一行字开始,我就迷上了,翻来覆去读了一年。”这本书,麦家在最后才透露是《林海雪原》。

他说,《林海雪原》不是一本一流的文学作品,但因为它,自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看书前,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地生活。看了书,我开始想象,世界上不认识的人,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麦家坦言,今天自己取得的成绩,和那本书是分不开的。

因为一本书,麦家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开始向往走出自己生活的小村庄。

因为另一本书,他被“改造”了。

这是麦家于1991年开始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解密》,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说。只不过,它的问世,有些坎坷,曾历经17次退稿。直到11年后,也就是2002年,才与读者见面。

“第一稿写了8个月,被退稿时那种崩溃的感觉,记忆犹新。”麦家说,第7次退稿是5年后。那时的他,“想做一个地球的流浪者”“靠着丧气浪迹天涯”。

在哀莫大于心死的情况下,麦家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坐到了终点站——火车站,并随便上了一趟列车。在车上,他遇见一位坐在斜对面的老人。

他还记得,那时下车的乘客太多,列车上没有几个人。老者看出麦家情绪不高,坐到他的对面,和他谈心。得知麦家“出走”的理由后,老者哈哈大笑。

“他说,作品是你们作者的孩子,但被退回的稿子就是一堆废纸。你为废纸荒废一生,我觉得你智商太低。下一站你就回去。”如今回忆起来,麦家很感谢那位老者。也是因为那一番话,让他经受住了之后一次又一次被退稿的打击。

他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人生中遇到这样的老者,但是阅读不同的书,就有了这样顿悟的机会。世间万象都被浓缩在文字中。在书里,读者能体验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别人的失败,然后在失败中学会如何处理。

“生活有时不能教会我们什么,但书籍可以。”他说,图书馆就是最好的人生模拟训练场。这也是图书馆存在的意义。

如今,麦家每天都在阅读。于他而言,阅读就和呼吸一样,每一天都是世界读书日。“文学不是一个专业,文学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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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麦家谈写作:写作不要怕慢,坚持就是快】

    1.我就是这样写作的,在想象和愿望中写作。我觉得一个作家最重要的职责是要关注自己的心灵,要和自己的心灵时刻团结在一起。除了要和心灵团结外,我觉得一个作家还应该和自己写作的语言握紧手。我相信一个作家关注自己写作的语言,就是关注自己的命运。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应该像关注自己命运一样关注自己写作的语言。

    2.我认为,作家在写作的时候是个性化的动物,他需要孤独、需要思考、需要体力、需要个性,但写完后一定需要读者。一个作品写完了放在抽屉里,这个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还没完成。一个作品真正完成是指你写完了,读者看完了,好还是坏有个读者的意见。这是读者和作者之间无法逾越的关系。

    3.对我来说,文学成了我的生活方式,文学就是我的命。既然文学对我这么重要,我当然要去研究它。我研究的目的不是迎合,而是为了引导。

    4.作家的风格是慢慢形成的,他在探索中逐渐发现、形成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那可能就是他的风格。在写的过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会误入歧途,也会误打误撞撞见南山。我觉得余华有句话说得很对:是什么让你成为作家的,不是思考,也不是阅读,就是写,不停地写。风格的形成也是这样,只有不停地写,在写的过程中体会、发现、成长、成熟。

    5.文学其实是一个梦,是对现实的不满足,是对现实的逃避和臆测。如果文学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你强行拉回到现实,让你牢记生活的难和苦,庸碌和猥琐,我怀疑它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文学应该是给人长翅膀的,把你从地面上升腾起来的一种东西。

    6.要知道,文学的现实性并不在于它的题材本身的现实性。卡夫卡的寓言式写作,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他写出了工业文明对人的异化。这种例子举不胜举。总之,文学写作的现实性有多种实现的途径,并不是一定要把现实生活原封不动端出来,那是一种最偷懒和不动脑筋的做法。文学与现实不是直接的一对一的关系,而是文字和心灵的关系,是种子和土地的关系。

    7.我确实写得不快,但坚持每天写,其实回头一看也是不慢的……所以,不要怕慢,坚持就是快。我写得慢,是因为我对写作一直有种畏惧心理。我老是担心写得不好。

    8.我需要等待,也许它会来,我会有新的兴奋点,作家写作就像谈恋爱。

    9.其实所有的写作都是从阅读开始的,阅读对我来说比写作更重要,它完全是我享受人生的一种方式,给我最大的奖励就是让我有时间、有心情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读书。

    10.写作就是把自己的内心掏出来、挖出来,就是为了表达自己,表达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看法。

    11.要写出读者认可的好作品,最简单的办法是要寻找自己的个性,文字才是你最有力的武器。

    12.一个作家不管写什么东西,最后都必须还原到现实世界中才是有价值的。我的意思是,任何写作都是为了反映现实,哪怕像《西游记》这样的小说,完全是虚空、荒诞的作品,放到今天的人面前,我们还是可以看到现实世界的影子。如果它和现实完全不搭界,也就不可能有读者,正因为它在荒诞的表面下,它的核心和现实是连通的,它是反映人性的,它是表达世界本质的,所以它才能够代代传下来,至今还有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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