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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质坚|感念师恩

 文乡枞阳 2022-09-10 发布于安徽



荐/读/导/语

朋友们不一定知道,这是一篇十六年前的文章,作者一直是我少年时代的偶像,也是我终生的偶像。上大学时,最美心的时刻是穿着他的四个兜军装。

——何孔斌


离教师节还有好几天呢,儿子就忙着给小学班主任寄贺卡,打电话邀同学一起去看望老师。那种感恩的虔诚和执着很是影响了我,我因此感到有些愧疚。不能不承认,离开学校太久了,与老师的情感距离越来越远,对老师的想念也大不如前了。

其实我对教师历来是亲切和崇敬的。大学毕业后许多年,还想改行做一名教书匠。这大概与生在教师之家有很大关系。少时对老师的好感简单而朴实,大抵是:学问大,知道的多;挣工资,吃政府饭,不用下地干活。加之父亲是校长,不断有人为孩子转学复读的事情求他,风光体面;我的学习还不错,常得到老师的夸奖,很是得意。然而真正理解教师“园丁”“蜡烛”的美誉,还是成年以后。

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加,这种感受愈发深刻。每每把有生以来受益的事有恩的人一一筛过,总有两个人始终占据最突出的位置,教我感念不忘。

一个是高二年级语文老师童允安。上海人,毕业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文革中受冲击被下放到偏僻乡村。时年不到30岁,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白净净、圆乎乎的脸上整天挂着一副笑模样。另一个是大学专业课老师王景琳。年近半百,睿智干练。许是多年留苏的影响,衣着举止很像俄罗斯人,头发中分,冬日里一条长长的围巾绕过脖子垂在前襟,说话慢条斯理,汉字写得怪怪的,硬梆梆、有棱有角,像俄文。

两位先生共同的特点是博学、谦和、掖后。

幸遇先生是在恢复高考前后。经历了十年浩劫的人们,普遍感到知识匮乏。因此,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的童、王先生,自然让人崇拜不已。允安先生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板书很特别,边讲课边在黑板上断断续续、很是随意地写上一、两个字词。但等下课前两分钟,用一条线把它们一一串联起来,就是本课的中心内容。生僻的文言文,经他用上海普通话对其中一个个历史典故诠释演绎后,变得妙趣横生,引人入胜。他文字功力很强,批改作文总有画龙点睛的生花之笔。课余时间爱写些文章,那年我偶见其《功过秦始皇,兼批“四人帮”》的厚厚一摞手稿,不禁瞠目结舌。原认为自己两节课写千字文已是高手,哪知道还有写几万字的高人。

景琳先生是我大三时板壳结构课的老师。这是飞行器总体设计专业的主干课程,既复杂又枯燥。试想,整天分析计算类似保温瓶、鸡鸭蛋这样曲面结构的应力应变,能不闹心?他从事这方面研究和教学几十年,造诣很深。上课从不拿书本,长达五六页的公式推导过程能一字不差地写在黑板上。尤其善于把深奥的理论通俗化形象化,用以回答和解释现实问题。每讲新内容,必从典型案例入手,娓娓道来,戛然而止,让人欲罢不能。答疑时静静地听学生诉说,最后三言两语便解开你的困惑,犹如望诊听脉的神医,药到病除。

先生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像父兄,更像朋友。他们总是以真诚的眼光欣赏学生,包容多样化思维,鼓励张扬个性,从不伤及学生自尊。倡导自主学习、快乐学习,从不加重学生负担、让他们沦为分数的奴隶。民主随和,开明大度,从不强求学生服从自己,甚至允许他们上课睡觉。
允安先生经常在课后与我们摆“龙门阵”,海阔天空,神聊胡侃,谈理想心愿、欢乐童年,谈琴棋书画、歌赋诗篇,谈自己的坎坷经历和苦涩婚变……景琳先生对学生更像长者呵护孩子一般。他常关切地询问我们的衣食冷暖,主动帮助有思想或实际问题的学生走出困境。八十年代初,有电视机的家庭还不多,每遇转播重大体育比赛,他都邀请我们去他家一起看。他思想深刻,气质优雅,谈吐幽默,凡与其交谈过的人都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他在学校当属专家型人物,但生活待遇一般。先生却非常知足,称比东门口的修鞋匠强多了。他有三个女儿,老大当时已在兰州铁道学院上学,他说准备再让老二、老三分别学医疗和食品专业,这样自己退休后食有所供,病有所医,行有所保,就老而无忧了。这虽是戏言,却也反映了先生平和宁静的心态。

先生最可贵的品质是无私提携后人。他们鼓励争鸣和质疑,一再强调对老师的盲从不利于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鼓励创新和超越,尽力为学生突破前人脱颖而出创造条件。鼓励实践和磨练,长期关注学生毕业后的成长进步。我的作文时常被允安先生批注“请抄一份供大家学习模仿”,我知道这是对我布局脱俗、谋篇求新的肯定。我曾被景琳先生表扬了半堂课,那是因为向他提了一个从未有人提过且让他一时回答不了的问题。当年毕业分配不如意,我想弃之而去。景琳先生写信劝我:不妨当作一次忍耐极限的测试,果真到了忍无可忍那一步,再撤也来得及。我按先生指点,咬牙挺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于是有了今天。工作头几年每次探亲休假,允安先生都来家中看我,劝我乐观豁达,放松心情,走出阴影。特别嘱咐“高明逼神恶,美服患人指”,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我和允安先生多年没有谋面和联系了。听说他后来弃教从政,当了县委、地委宣传部长。几年前又弃政从商,下海挣钱了。去年出差路过池洲,到地委机关打听他的下落。他昔日的同事给我一个手机号码,一打却是空号。我有些惆怅,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生意兴隆、财源茂盛。我想,凭他的敏锐智慧和侠肝义胆,一定会是一个有成就的一方富贾。景琳先生已退休多年,我因毕业后没再回过母校,一直无缘见到他。偶从同学处得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他精神矍铄,身体硬朗,老有所乐,甚为高兴。

时光快过去30年了,我常为两位恩师给予我学业上的教益而感激不尽,更为他们对我人生道路的指点迷津感念不已。“学会忍耐”“保护自己”——我努力实践着先生的教诲,在一次次收获喜悦的同时,一次次提升对先生由衷的景仰和爱戴。那是寒夜对春的憧憬,是绿叶对根的依赖。

岁月难磨意态真,良霄犹忆对灯阴。人过四十总爱怀旧,容易被一种感恩的情绪所笼罩。这也许是人情人性的皈依吧。如果这点念旧的感情也磨掉了,心也就死了。甚至可以说,人的本性全然泯灭了。

如斯,我总是以钦佩歆羡的目光仰视和欣赏先生这样的人,这是尽管思想成熟而永葆青春血性、童稚天真,不为世路艰辛和世俗琐屑所销蚀,没有被岁月磨干磨光的人;这是赤子之心未泯,率真地面对自己、面对历史、面对世界的人。我钦佩,我歆羡,因为,我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2006年教师节于黄寺西院

作者:汪质坚(后排右),1979毕业于白云中学,曾就职于解放军总政治部。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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