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➊ 这两个月，作为一个一直从事行政工作的人，我半路出家开始学做生意，总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再就是最近跟数字打交道多了，把我的幽默细胞都冰冻了，语言功能在退化。 小儿班级要求每人每学期都要讲解一段名著片段，本学期是《水浒传》。 在帮小儿选取段落的同时又温习了一遍《水浒传》。 年轻的时候，我偏爱那些痴男怨女为情生为情死的言情小说，当然现在不年轻了，依然偏爱！ 只不过境界提高了一层，从琼瑶小说提升到了《红楼梦》、《简爱》、《飘》、《穆斯林的葬礼》等。 纯男人的著作一般我看不下去，哪怕几次努力也只看个开头。比如《三国演义》，咋也读不下去。就像如果只有一片葱绿，怎么也感受不到生命的绚烂和喜悦。绿中总得有鲜花点缀，才能称之为春天。 后来《三国演义》拍成电视剧，把剧看完，我才算熟悉了三国的脉络。 《水浒传》我还能读下去，大概是因为里面有不少女人，比如潘金莲、阎婆惜、孙二娘、潘巧云等。 谈到《水浒传》，就不由自主想到金瓶梅，毕竟水浒传里有一大段篇章都是借鉴《金瓶梅》而来。 但两者思想境界完全不同。 《金瓶梅》的境界是把一个烂俗社会里的一帮烂人的男欢女爱写得百转千回“性”致盎然；《水浒传》的境界是把一个烂俗社会里的一帮奇人的叱咤风云写得粗暴武断，“性致”是一点也谈不上。 比如武松杀潘金莲，看着嫂子楚楚动人的眼神欲说还休的嘴唇，武都头的心理活动是怎么样的，有什么起伏，有没有一丝心动？要不要打着完成哥哥未竟事业的旗号，先大战三百回合再动手？ 这种在言情小说里能写一万字的桥段，水浒传里就一句：一刀砍下去。 类似的还有宋江杀阎婆惜，杨雄杀潘巧云，卢俊义杀妻子贾氏，李逵杀扈三娘一家老小...... 一刀砍下去，砍完就走，不墨迹。 可能对一些专爱读“此处删掉八百字”的金瓶梅爱好者，水浒传简直就是正义凛然的代表，有什么可看的！ 其实不然，《水浒传》里藏着另一种妙处，不仅可看，看完之后总要后背一激灵，灵台清明，心底的躁动瞬间跑路。 ➋ 我给小儿提了好几个建议，比如讲《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再不济还有《风雪山神庙》、《大闹野猪林》等。 但我儿说同学都是在班级群里报名讲哪个段落，不能重复。别人手快，这些片段都被人报完了。 这些《水浒传》中的经典灵魂片段都被别人抢走了，那还真没多少选择余地了。 翻来翻去，我看到了一个片段，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两三页，但是我竟帮儿子悟到了一些高深道理： 话说鲁智深在五台山醉酒大闹，待不下去了，智真长老推荐他去东京大相国寺。 一路风餐露宿，水浒传中的英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特性，那就是不但酒量大，食也大，吃得多。 这天来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儿，没处买肉吃酒，饿得直发昏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寺庙：瓦罐寺。 鲁智深顾不得讲文明懂礼貌，直闯入寺里，找厨房，想先搞点东西吃。 厨房在后面的一间小屋，里面几个老和尚坐着，一个个面黄肌瘦。 鲁智深说：师父们给点吃的吧，洒家快饿晕了。 老和尚异口同声道：我们都三天没饭吃了，哪里有饭给你吃。 人在矮檐下，鲁智深也只有服软的份儿：没有饭有粥也可以啊，让我来半碗暖暖肚子，实在受不了了。 老和尚整齐划一说道：我们寺里僧众都走散了，并无一粒粮食，我们真真正正已经饿了三天。 鲁智深纳闷了：咋回事，这么大一个寺院，怎么一粒粮食都没有，我不信！ 老和尚们说：唉，师父有所不知，我们寺院本是个大寺，香火很旺。无奈近来被一个云游和尚和一个坏道人把持住了，这两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这一僧一道武功了得，一个叫生铁佛，一个叫飞天夜叉，没人敢惹。其他和尚都逃跑了，就剩我们几个老的，跑不了，在这里白白等死。 听到此处，鲁智深的怒火压住了肚子里的咕咕叫，恨不得抄起禅杖，就要去路见不平一声吼。 可恰巧就在此时，一阵饭香传进鼻孔，他更饿了。 鲁智深顺着香气走到厨房深处，发现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正煮着一锅热腾腾的粟米粥。 鲁智深很生气，骂道：你们几个老和尚净扯谎，刚说三天没吃饭，这不是一锅粥吗？ 老和尚们赶紧来抢，把能盛粥的家伙，碗，碟，钵头，杓子，水桶，都抢过来，有的揣在怀里，有的藏在裤裆里，让鲁智深吃不得。 鲁智深只好趴在锅沿上舔了几口，老和尚们又不住声地大呼小叫，激励他要自尊自强自信，有种去夺一僧一道的好酒好菜，别跟老和尚抢粥。 鲁智深的脾气是最怕人激励，他提起禅杖，就向前院冲去。 ➌ 果然，前院绿槐树下放着一张桌子，铺满好酒好菜。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一个道人，还有一位青年女子。 看到鲁智深这体格、这气势，再看到他明晃晃的禅杖，胖和尚立刻就笑了，满脸堆笑道：师兄来了，赶快赶快，入席来吃一杯。 鲁智深一懵，质问道：你怎么霸占这个寺庙，把老和尚们欺负成那样？ 胖和尚笑得愈发谦恭：唉呀，师兄您有所不知，这个寺院本是好地方，无奈被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养女人，把长老赶跑了，败坏了佛门。小僧们是来主持公道，重整寺院的。 鲁智深又问：那这个女子是谁？怎么在这里吃酒！ 胖和尚恭敬回道：这位娘子，因家道中落，丈夫患病，来敝寺借米。小僧看她饿得可怜，请她先吃个饱饭，一会儿就要礼送下山。师兄明察秋毫，千万别被那几个老和尚欺骗了！ 一番话，把鲁智深的怒火转移了方向，他喊道：“叵耐几个老僧戏弄洒家！” 提了禅杖，又向后院冲去。 ➍ 插播一句:这就是《水浒传》最没兴致之处，如果这片段在《金瓶梅》里，仅是绿槐树下一僧一道一青年女子，就可以发挥出一千字。 青年女子就在旁边，娇滴滴花容失色，气喘喘齿颊生香，万一鲁智深被激发出西门庆的气概，此处又要删掉八百字。 删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人非一般动物，擅长脑补，只要脑子一补，立刻出现一篇篇大作文小作文，比原作还精彩，正所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水平低下如我，也可以从一部水浒传里脑补出一部金瓶梅..... 有点跑题了，少儿不宜，接着讲回高大上的正题。 收起思绪继续读，只读到下一页，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➎ 鲁智深冲动之中来了一次折返跑，又跑回后院质问老和尚们的时候，老和尚们正在吃粥。 鲁智深大怒：原来是你们几个坏了寺院，犹自在俺面前说谎！ 老和尚们齐声道：师兄别听那人瞎说，他好吃好喝养个妇人在前院，我们几个面黄肌瘦围着一锅粥，怎么可能是我们欺负他？ 鲁智深一听彻底懵圈了，直来直去的人，最怕费这种脑子。 唉，彼也有理此也有理，这等鸟事，真不如“一刀砍下去”痛快！ 幸好，那边的一僧一道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刚才鲁智深冲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喝酒聊天调戏妇女，没思想准备。 等鲁智深一走，他们就提起裤子，拿着武器杀过来了。 好汉难敌四手，再说鲁智深实在是饿坏了，走了那么多路，就舔了两口粥。 一番厮杀后，败下阵来，拖了禅杖便逃。 直逃到一个大松林里，喘息片刻，此时鲁智深的主角光环来了，在大松林里他恰巧遇到了老朋友史进。 史进包袱里有干肉烧饼，两人都吃饱了，拎起家伙，重新回去厮杀，几个回合就把那一僧一道结果了。 事毕，赶到后院看那几个老和尚，惨啊，都吊死了。原来他们看到鲁智深落败，畏惧那一僧一道来报复，吓的上吊了。 再看那位青年女子，也已经因被辱投井而死。寺院里空无一人，鲁智深和史进搜点一圈，拨开火炉，点起火把，把一个大寺院烧了个干干净净。 ➏ 这是《水浒传》里一段不怎么经典的段落，没多少学者解读，微小到我读完几遍竟没什么印象。 直到这一次，我竟从这个片段中领悟到一些道理： 这一段落里的几个人物，那一僧一道是该死的，也肯定不得好死。为非作歹到如此明晃晃，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现实里，都脱不了一死。 那位青年女子的结局，是旧式文人写作的一贯直男风格：在那个崇尚名节的大宋朝，被玷污的妇人纵身一死，是节烈的榜样，下辈子投胎肯定能交个好运。 只有那几位老和尚，在稍纵即逝的时间缝隙里吊死了，假如他们晚一步，多花几分钟找找绳子，就能等到鲁智深打回来，结果了恶徒，然后由他们重掌寺院，重续香火。 可是，重掌寺院 ？这几个老和尚配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鲁智深一见面问他们要吃的，他们连说没有。 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本应慈悲为怀，与人方便。但鲁智深求他们吃一碗粥，他们夺走所有碗瓢甚至水桶，让鲁智深只能在锅沿上舔了几口。 所以饿极了的鲁智深与准备充分的一僧一道厮杀，竟然败下阵来。而鲁智深的饿极，正是拜老和尚所赐。 更有甚者，如果老和尚一开始就以诚相待，不说谎话，并善心相待，让鲁智深心无疑惑。 那么当第一次鲁智深冲到前院的时候，他应该就不会被胖和尚的花言巧语蛊惑，不会把举在半空中的禅杖收起来，不会再折返跑到后院重新质问老和尚。 就会三下五除二结果掉花天酒地的歹人，老和尚们重掌寺庙，鲁智深吃饱喝足上路，皆大欢喜，不至于如此惨烈收场。 可惜，几个自私的老和尚，坏了一锅粥。不懂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最终一把火烧掉，都不得善终。 中国人的传统是崇拜祖宗的，所以特别重视善终。 传言有一种死是最可怖的，自己吊死，死的时刻充满着绝望，死后魂魄会一直游荡，无法转世投胎。 并非大奸大恶的老和尚们，得到的是比强盗更坏的结局，为什么？ 因为他们心中无信任，又缺乏善念。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缺个“善”和“信”，活该落得最坏的结局。 而生性好勇斗狠、杀人放火的鲁智深，却得到了水浒中里最好的善终，在美如天堂的钱塘江边，坐化而去。 原因何在？ 自始至终，鲁智深心纯善如天使，无论是金翠莲的哭诉、老和尚的推脱还是胖和尚的花言巧语，他都相信，并路见不平必出手。 曾经朋友圈有句话：你现在的付出，都会是一种沉淀，它们会默默铺路，只为让你成为更好的人。 这句话正反都能用。 人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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