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叫做大师的，也并不是每个叫做“大师”的人都是真大师的。 鞋底究竟有没有破洞，脚下的大地完全知道。 文境无上，大地无言。 ✍ 东篱   文 / 东篱 王鼎钧回忆录四部曲进入第三部《关山夺路》，这一本写1945年到1949年间的事。 在这一本里，作者的足迹，自陕西汉阴开始，至1949年5月25日离开上海为止，安康、西安、南京、沈阳、秦皇岛、天津、济南、青岛、徐州……每一个地名都在那一段时期的历史上赫赫有名，似乎正如作者所言，上苍冥冥之中特意要让他亲历这一切、见证这一切、书写这一切。 在那样动荡的岁月里，他参加过国军，也做过俘虏，脑门上顶过枪口，脚边滚落过手榴弹（幸好没响！），却最终得以幸存，在无情的炮火中，生命原来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 虽然属于同一个系列的回忆录，这一本的出版时间与上一本相比，整整相差了十多年。但即便今天读来，我依然吸了一口冷气：王鼎钧真能写，三联真敢印。  “磨了十三年的刀”“等待了一辈子自由”的王鼎钧，才能够淡然地写下书名的由来——“国共好比两座山，我好比一条小河，关山夺路、曲曲折折走出来”；才能够坦然地说出下笔的缘由——“内战四年，千万颗人头落地，千万个家庭生离死别，海内海外也没产生几本真正的文学作品”；才能够傲然地宣称站立的方向——“我应该没有政治立场，没有阶级立场，没有得失恩怨的个人立场，入乎其中，出乎其外，居乎其上，一览众山小”。 究竟有没有立场，现在还不好说，我等着读下一本，等着看他如何叙述在另一块地域里的经历。 著名历史学者王奇生评论本书时说，“文学的求美、史学的求真、哲学的求解，王鼎钧先生以回忆录的形式恰如其分地呈现出来。不见煽情，不见呐喊，平心静气，却触及灵魂”。 是的，这本书，会让你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会改变你原先固有的很多印象，会让你试着触摸历史卸妆之后粗糙的脸颊。 关于书的内容，打住吧，打住吧，毕竟，很多东西太复杂，而我自己太卑微。 请原谅我的谨小慎微或是明哲保身。  撇去内容不谈，还能聊些什么呢？ 王鼎钧在这本书后有一篇算是“后记”的文字——《写在〈关山夺路〉出版以后》，里面有一段话一度让人感慨万千，摘录于下： “当有权有位的人对文学充满了希望、对作家充满了期待的时候，我这本书没法写，直到他们对文学灰心了，把作家看透了，认为你成事固然不足，败事也不可能，他瞧不起你了，他让你自生自灭了，这时候文学才是你的，你才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作家”。 这一段话里，足见文学的真实处境，足见作家的应有面目。 什么是“文学”？百度百科说，“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为工具，比较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表现作家心灵世界的艺术”。 按理说，语言文字既是一种“工具”，那么使用这种工具的人无论加工出一个怎样的“产品”，歪的也好斜的也罢，中看也好中用也罢，都应该是与人无尤的，他自己喜欢就好，至于围观者喜不喜欢，看你个人口味就是。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古往今来，无数统治者对这种“产品”都相当警惕。 那个一统天下自称始皇帝并打算千秋万代一家独大的人，不仅大量销毁“产品”，干脆连制作“产品”的工匠也斩草除根，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刘项原来不读书。 再往后，因制造这一“产品”引火烧身的不仅不乏其人，简直称得上是连绵不绝了。就连那个自称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的东坡先生，都数经磨难饱尝其苦。 而到了那个号称“康乾盛世”的年代，几位皇帝自己便文采风流善于制造“产品”，更是容不得与自己完全相悖的“产品”，把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手段练到了极致…… 偌长的历史，这么多的男人们，气量甚至还不如那唯一的女人。据说，她认真看了骆宾王专门针对自己生产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杀无赦，而是“谁为之？宰相安得失此人？”  当一种情况偶尔出现的时候，或许只是意外，而当这种情况反反复复屡次出现的时候，便是某种必然了。 唯一的解释，是用语言文字这种工具所生产的产品，拥有强大的魅惑力量，可能比所有书生都无法抗拒的狐仙都还要迷人。 于是，生产者们开始针对客户的心态，走完全不同的路线。 有胆儿小的，以跟为本事。客户喜欢黑的，那就把蓝的绿的紫的都说成黑的，客户喜欢白的，那就把红的黄的橙的都说成白的，最后名利兼收天下一片太平。 有胆儿大的，以骂为本事。不管黑的白的，统统都入不得眼，骂得语不惊人死不休，骂得山河变色日月无光，仿佛人间一片炼狱众人皆醉惟他独醒，遇到对方脾气不好拿他开刀以儆效尤，正好目的达到求名得名。 也有胆儿不大不小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下笔只管风与月，你黑你的你白你的，与我无关，我就养养鸟喝喝茶遛遛狗。 …… 王鼎钧却似乎是个不一样的生产者，“我的兴趣是叙述事实，由读者自己产生意见”。 “我来了，我看见了，我也说出来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叫做大师的，也并不是每个叫做“大师”的人都是真大师的。 鞋底究竟有没有破洞，脚下的大地完全知道。 文境无上，大地无言。 2018.10.14 题注：鼎公曾仿照佛家四弘誓愿作铭以励天下同文，铭曰“文心无语誓愿通，文路无尽誓愿行，文境无上誓愿登，文运无常誓愿兴”。 图书信息  作者: 王鼎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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