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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起7: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有一朝奴

 昵称TiFNlDv4 2022-09-21 发布于河南

       朱常洛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入住这座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住的弘德殿。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百感交集,既有君临天下的喜悦,又隐隐的有一丝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他打小就有的危机感,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夜之间他已经是大明朝的皇帝了,这种剧烈地改变是他所无法接受的,他缓缓走上御座,没有坐下,而是伸手抚摸着御座,心中感慨不已,陷入了沉思……

  朱常洛是万历的长子,生于万历十年八月,按说皇帝对自己的长子一般都是很重视的,可惜朱常洛实在不是一个幸运的人,虽然身为长子,却并不受万历喜爱,其中的原因源自他的生母朱常洛的生母王氏原本是万历母亲李太后身边的一名侍女。一次万历去拜见李太后,偶遇正值妙龄的王氏,芳心大动,找机会临幸了他。

  万历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艳遇,很快就把王氏忘到了脑后。谁想王氏居然怀孕了,消息传到了李太后那里,老太太把万历叫去当场对质,万历开始还不想认账,等太监捧出当日的起居注时,这才哑口无言,只得承认,并遵母命,将王氏接入宫中好生照看。不久王氏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后来的朱常洛,万历迫于压力,勉强给了王氏一个封号“恭妃”,之后就再无下文了。

  当时朝廷上下都知道万历专宠郑贵妃,根本就不喜欢王恭妃,连带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不过还是有许多朝臣觉得仅仅给王氏一个“恭妃”不合礼制,太轻了,纷纷上疏为王恭妃鸣冤叫屈,万历一概置之不理。

  没过多久,郑贵妃也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后来的福王朱常洵,万历由于宠爱郑贵妃,连带对朱常洵也分外喜爱,不仅颁诏大赦天下,免朝三日,在宫中演戏庆祝,还迫不及待地加封郑氏为皇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因为万历发妻王皇后端庄恭俭,并无失德之处,皇后的桂冠恐怕早被郑贵妃夺去了。同样是儿子,王恭妃与郑贵妃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朝臣们对此颇有意见,不断有人上疏要求加封王恭妃为皇贵妃,理由也很充分,郑贵妃生下朱常洵而晋封皇贵妃,王恭妃生下朱常洛却不能封皇贵妃,是何道理?

  以东林党人为主的拥王派不顾万历的恼怒,执意要求封王氏为皇贵妃,弄得万历十分不悦,更加讨厌这个出身低微的长子。最后万历被迫勉强给了王氏一个皇贵妃的尊号,但是没过多久王氏就带着深深地遗憾死了。王氏死后朱常洛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大有朝不保夕的架势。

  当时,朝臣们关注的焦点是“立储”,由于万历皇后无子,太子自然而然应该是皇长子朱常洛,这是毫无疑问的,人尽皆知。可是万历却保持沉默,从万历十年一直到万历二十九年,整整十九年后才被迫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在这十九年间立储一事甚至成为党争的导火索。

  这场被称为“争国本”的立储风波,将朝臣硬生生分成两派,以东林党人为主的拥护朱常洛派和以浙、齐、楚三党为主的拥护朱常洵派。两派为了太子之位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大辩论。

  万历自己也是想立朱常洵为太子,加上郑贵妃的枕边风,一度使朱常洛的处境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万历先是推迟朱常洛接受教育,后来又企图搞“三王并封”,降低朱常洛的身份,再后来干脆无限期推迟立储一事。

  在朝臣的强烈要求下,万历再也无法推迟,万般无奈的于万历二十九年十月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但他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认命,迟迟不批准皇太子出阁讲学,而且更令朝臣内心不安的是被封为福王的朱常洵迟迟不前往封地就藩,以各种借口留在京师,暗中搞小动作。朝臣们乘胜追击,要求万历准皇太子出阁讲学,并催促福王早日离京就藩。郑贵妃苦求无果,福王见无计可施,于万历四十二年恋恋不舍的离京就藩洛阳。

  万历为了补偿这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宝贝儿子,赐给他两万顷庄田、盐引千计,成为当时最富有的藩王。

  福王虽然离开了京师,但朱常洛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郑贵妃还在万历身边,朱常洛为了自保,也为了麻痹郑贵妃,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躲在东宫,埋头读书,对朝政不闻不问。甚至在“梃击案”发生后主动为郑贵妃求情,希望不要追查下去,并斥责朝臣离间他们父子感情,朱常洛的这番表现令万历很是满意,朝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回想自己十九年的太子之路,真可谓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他心中的惶恐,痛苦与委屈,谁又能体会到呢?如今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从此以后他再也不需要装傻充愣,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他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人了,想到这里,朱常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主子------”

  一声禀报打断了朱常洛的沉思,将他拉回到现实中,他十分不悦地转身,发现卢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下面,他冷冷地:“何事?”

  卢受毕恭毕敬地:“主子,方从哲、周嘉谟和李汝华等人已经在文华殿等候多时了。”朱常洛鼻子里哼了一声,厌恶的说:“你刚才叫朕什么?”他还不习惯用“朕”这个字,有种很别扭的感觉。

  卢受小心翼翼的说:“奴才刚才叫的是主子…”

  不等卢受说完,朱常洛便打断了他的话:“你的主子不是先帝吗?先帝不是在乾清宫躺着吗?你既然对先帝这么忠心,那就多去乾清宫看看先帝,省得先帝寂寞。”

  卢受听了这话,汗唰的就下来了,却连擦也不敢擦,哆嗦了半天才颤颤巍巍的说:“奴才领旨。”

  “告诉他们,朕这就去见他们。”朱常洛补了一句。

  卢受领旨出殿,望着卢受的背影,朱常洛恨恨的瞪了一眼,转身出殿。

  文华殿。朱常洛刚一进门,方从哲、周嘉谟、李汝华等人立即起身俯身叩头,朱常洛坐在御座上,示意众人平身。朱常洛亲切地:“诸位爱卿,朕德才浅薄,实难当此重任,先帝将江山社稷交托于朕,朕着实惶恐不安,尚赖诸卿的全力辅政啊。”

  方从哲上前道:“皇上继承大统实乃众望所归,天下子民无不欢欣鼓舞,臣等定当鞠躬尽瘁,辅佐皇上。”

  朱常洛很高兴:“天下积弊甚多,百废待举,朕今日请诸卿来就是想知道该先从哪一方面入手呢?”

  周嘉谟首先开口:“皇上,臣以为时下当务之急就是增补缺员,使各部门正常运转起来。”朱常洛听到“正常运转”一词后,吃了一惊,他看看周嘉谟,问道:“周卿的意思是现在各部门……”

  周嘉谟叩头道:“恕臣直言,现在两京十三省缺官严重,京师六部只有兵、户、吏三部有堂官,侍郎则各部均缺员不足。前日,兵部尚书黄嘉善致仕,兵部如今尚无人负责。”

  旁边的李汝华补充道:“不单是京师如此,地方上也是如此,甚至更严重,各省一个知县兼理二、三县政事随处可见,有的州府甚至多年没有堂官,政事荒废,赋税收不上来,户部干着急没办法。”

  朱常洛皱起眉头,叹道:“国事竟然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

  方从哲这时才开口:“皇上,臣以为增补缺员当自内阁始,臣独撑内阁门面已经七年了,政事千头万绪,而臣年老体衰,有心无力,疲于奔命,乞求皇上下诏增补阁员。”

  朱常洛点头道:“阁老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必须尽快让内阁运转起来,这样,各部院、州府自然就可以逐渐步入正轨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用征求的语气问众人:“诸卿以为谁是合适的人选呢?”

  方从哲奏道:“臣以为吏部右侍郎史继偕、南京礼部右侍郎沈榷可当此大任。”

  周嘉谟一听方从哲列举的尽是浙、齐党官员,心里不悦,插话:“皇上,臣举荐何宗彦、刘一燝、韩爌以及朱国祚入阁。”

  这一串东林党人的名字令方从哲和李汝华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朱常洛显然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党争因素,大笔一挥全部同意,两派皆大欢喜。

  周嘉谟乘胜追击,继续奏道:“皇上,各地镇卫欠饷日久,军心不稳,恐为隐患,乞请皇上发内帑赏赐将官,以安军心。”

  此话一出,旁边的李汝华一脸怒容,直视周嘉谟,都知道李汝华为欠饷一事奔走呼号屡次上疏呐喊,甚至不惜触怒万历,擅自挪用“金花银”这些事朝臣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谁想周嘉谟居然来这一手,在皇上面前公然抢功,李汝华岂能不愤怒?这口恶气他实在咽不下。

  朱常洛点头道:“周卿所言极是,朕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各镇所欠军饷不能再拖了----李卿。”

  李汝华出列:“臣在”朱常洛:“朕准备拨内帑二百万两给户部,你看该如何分配才好?”李汝华略一思索,说:“臣的意思是一百万两立即解送辽东,用做辽东军饷,另一百万两均摊到其它各边镇卫,赏赐将官,以彰显皇上仁德爱人之心。”

  朱常洛赞同道:“朕看可以,就按你的意思,著户部立即着手办理。”

  李汝华:“臣领旨。”朱常洛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卢受,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他冷冷地说:“卢受,你服侍先帝这么多年,也累了,下去歇歇吧。”

  卢受显然没有察觉朱常洛的不悦,更没有体会这话的弦外之音,本能的说:“伺候主子….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不累……”

  他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改口。

  话音未落,朱常洛已经忍无可忍地厉声喝道:“不累也歇着去!”

  朱常洛的反应如此激烈令在场的官员们都吃了一惊,卢受更是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他颤抖着叩头道:“奴才领旨…这就歇着去…”

  说完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退出殿外,走到门口时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从背影看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吭声。

  旁边的方从哲有点看不下去,奏道:“皇上,卢受为人还算谨慎老实,伺候先帝兢兢业业,并无大过….”

  “谨慎老实?并无大过?-------哼”朱常洛冷冷地说,完了还哼了一下。

  他接着说:“都是这个狗奴才蛊惑父皇,不理朝政,把个好端端的天下弄得乌烟瘴气,让老百姓背地里骂父皇是昏君,还说并无大过?--------狗奴才,砍了都难赎其罪!”

  后面的话,朱常洛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方从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悄然退入队列中,李汝华看看他,方从哲看了一眼李汝华,两人都低下头默然无语。

  散朝后,方从哲和李汝华并肩而行,旁边经过的官员不时的给方从哲问安,方从哲面带微笑,一一点头还礼,等到周围没什么人了,方从哲才切入正题:“茂夫,是不是还在生周嘉谟的气呀?”

  李汝华鼻子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他周嘉谟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什么都想插手管一下,他吏部凭什么插手我户部的事?真是欺人太甚!”

  方从哲冷冷地说:“这叫借花献佛,你看吧,出不了几天,各边镇都会盛赞周嘉谟的仁德,而茂夫你只不过是个具体执行者罢了,尤其是辽东的熊蛮子,至今还因为'金花银’的事对你耿耿于怀,这次恐怕要被东林党人给拉过去喽。”

  李汝华说:“这个熊蛮子不是楚党的吗?和东林党也没有什么交情啊,他会轻易投向东林党吗?”

  方从哲背着手,缓缓地说:“有周嘉谟在,东林党卷土重来在所难免,到时候别说一个熊蛮子,恐怕我们这些'邪党’也要土崩瓦解呀。”

  李汝华吃惊的说:“有这么严重吗?”

  方从哲停下脚步,看看李汝华,说:“你没看到刚才在召对时,周嘉谟一口气举荐了四个人,其中的刘一燝、韩爌都是东林党的骨干人物,控制内阁是他们的第一步棋,接下来就是在周嘉谟的策划下,逐步控制六部九卿,这就是他们的完美计划。”

  李汝华早已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说:“原来阁老对他们的计划早已了如指掌。”

  方从哲摆手道:“老夫只是风闻一点内幕而已,不过有一点老夫确实没有料到。”

  “什么?”李汝华追问。

  “就是不曾料到皇上登基始伊就迅速解决掉了卢受,要知道有卢受在一天,我们还不至于处于劣势,可现在卢受被贬,接替他的肯定是王安。”方从哲说。

  李汝华沉吟道:“这个王安跟东林党人交情不浅啊。”

  方从哲点头道:“是啊,王安素来和东林党人交情深厚,一旦他出掌司礼监,我们和内廷的联系恐怕就要被斩断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卢受被贬,内廷中他那些徒子徒孙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李汝华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似有所悟:“一旦王安控制了内廷,我们就对皇上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了,而东林党人通过王安却可以上达天听,处处抢在我们前面……”方从哲:“茂夫,有长进,终于抓住要害了。”

  李汝华:“阁老,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方从哲叹道:“目前只能静观其变啊。”

  李汝华:“阁老的意思是'以静制动’?”

  方从哲笑道:“越来越聪明了。”李汝华:“承蒙阁老栽培教诲。”方从哲:“走,到老夫府上,尝尝新到的龙井。”李汝华满脸笑容:“呦,这可是好东西呀!那李某可就要到府上叨扰一番啦。”

  小屋里。一条白绫挂在房梁上,白绫下面已经打成了死结。一脸绝望的卢受颤微微地站到小凳子上,双手抓住白绫,艰难地把头颅伸进綾套里。

     他睁大双眼,泪流满面:

     “主子,您慢点走….等等奴才,奴才这就过去伺候您老人家……”

     小凳子被踢倒在地,一阵挣扎后,小屋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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