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第三::: [题解1 篇名何意不详。苏舆注:“篇名未详,司马相如《上林赋》:'览观《春秋》之林。’《文选》注:'如淳曰:《春秋》义理繁茂,故比之于林薮也。’似足备一义。”《春秋》义理丰富,比作竹林,可备一说。本文主要论述两个问题:第一,关于辩证法的观念。通过“常辞”与“从变而移”的关系,以及有关战争问题的辨析,指出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只要掌握了精神实质,就不必拘泥于语言文字;在论述中,表明了反战、爱民的态度。第二,提出了君主的生死荣辱观和行为规范。分析齐顷公的骄纵和改过,阐明孟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观点;认为齐顷公的受辱,说明逢丑父不知权,表达“杀身成仁”的观念;抨击郑襄公、郑悼公好的过错,揭示君主敬事守信的重要性。 《春秋》之常辞也,不予夷狄①,而予中国为礼②,至邲之战⑨,偏然反之④,何也?曰:“《春秋》无通辞⑨,从变而移。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⑥,故移其辞以从其事。夫庄王之舍郑⑦,有可贵之美,晋人不知其善,而欲击之;所救已解,如挑与之战,此无善善之心,而轻救民之意也,是以贱之,而不使得与贤者为礼。秦穆侮蹇叔而大败⑧,郑文轻众而丧师⑨,《春秋》之敬贤重民如是。是故战攻侵伐⑩,虽数百起,必—二书⑩,伤其害所重也。”问者g:“其书敲伐甚谨,其恶战伐无辞,何也?”曰:“会同之事@,大者主小;战伐之事,后者主先,苟不恶,何为使起之者居下⑨,是其恶战伐之辞已!且《春秋》之法,凶年不修旧@,意在无苦民尔;苦民尚恶之,况伤民乎!伤民尚痛之,况杀民乎!故曰:凶年修旧则讥,造邑则讳@,是害民之小者,恶之小也;害民之大者,恶之大也。今战伐之于民,其为害几何:考意而观指⑩,则《春秋》之所恶者,不任德而任力,驱民而残贼之;其所好者,设而勿用⑩,仁义以服之也。诗云⑩'弛其文德,洽此四国。’此《春秋》之所善也。夫德不足以亲近,而文不足以来远,而断断以战伐为之者⑩,此固《春秋》所甚疾已,皆非义也。” [注释] ①夷狄:古称东方为夷,北方为狄,南方为蛮,西方为戎。夷狄泛指除华夏族以外的四方各族。 ②中国:指居于中原地区的华夏族。为礼:指有礼,意即以礼相待。 ③邲(b)):郑地,在今河南郑州西。鲁宣公十二年(前597),楚军与晋军会战于邲,大败晋军,楚庄王因而成为霸主。 ④偏然反之:截然相反。邲之战,《春秋》载:“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邲。”《公羊传》认为:“大夫不敌君,此其称名氏以敌楚子何?不与晋而与楚子为礼也。” ⑤通辞:通常使用的固定书写方法。 ⑥“今晋变而为夷狄”两句:韩愈《原道》:“孔子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苏舆注:“以此见中国夷狄之判,圣人以其行不限以地,明矣。”韩愈、苏舆都明确表达了董仲舒所阐发的《春秋》之义。华夷之辨不局限于地域划分,主要从礼的文明程度来划分。 ⑦庄王之舍郑:公元前597年,楚庄王围攻郑国,郑国求和,庄王应允。当时有将军对此胜利不要战利品不能理解。楚庄王作了解释:“君子笃于礼而薄于利,要其人而不要其土。”庄王笃礼轻利,重民舍郑,是仁爱的表现,很可贵。 ⑧秦穆侮蹇(jian)叔而大败:公元前627年,蹇叔劝阻秦穆公派兵偷袭郑国,穆公非但不听,反而侮辱蹇叔说:“若尔之年者,墓上之木拱矣!尔曷知?”(《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结果秦军大败于殽,“匹马只轮无反者”。秦穆,秦穆公,姓赢,名任好,公元前659年一前621年在位。蹇叔,秦国大夫。 ⑨郑文轻众而丧师:《春秋》闵公二年:“郑弃其师。”《公羊传》:“郑弃其师音何?恶其将也。郑伯恶高克,使之将,逐而不纳,弃师之道也。”郑文,郑文公,姓姬名踺,公元前671年一前628年在位。 ⑩侵伐:伐是鸣钟鼓进攻,即正式宣战;侵是没有钟鼓,即不需任何理由的“不宣而战”。二者连用,泛指各式战争。 ⑩—二:犹言一一,所有战争都作详细记载,不遗漏。 ⑩会同:指诸侯的会谈、结成同盟。 ⑩使起之者居下:按《公羊传》义例:战争双方,战争发动者,放在后面,表示贬抑。战争被动者,受到侵略的,放在前面,表示赞同。这是《春秋》笔法,虽然不说战争是坏事,这样写法,就表明反对战争。 ⑨凶年不修旧:《公羊传》认为灾年不修建旧房子。为了减轻受灾年份人民的负担。 ⑩造邑则讳:《春秋》庄公二十八年:“冬,筑微,大无麦禾。”《公羊传》认为先记修筑微邑(今山东东平南),后记没有麦禾,这是用避讳的形式说在灾年建邑。 ⑩指:旨意,意向。 ⑨设而勿用:苏舆认为此句'上或有脱字”,并引《汉书·公孙弘传》及《盐铁论。世务篇》作证,认为脱字是“兵刑”之类。 ⑩“《诗》云”句:下文所引见《诗经·大雅,江汉》(《诗经》“弛”作“矢”)。又《礼记·孔子闲居》引此二句,“洽”作“协”。 ⑩断断:专一。 [译文] 《春秋》的通常措辞,对夷狄部族不给礼遇,只给中原华夏族礼遇,到记载郄之战时,却反过来,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春秋》没有固定不变的措辞,随事情的变化而变化。邲之战,晋国的行为如同夷狄一样无礼,楚国的做法却像君子,所以改变了措辞来顺应这件事。楚庄王放弃了对郑国的占领,有可贵的美德,晋国却不懂得他的美善,想攻击楚国;晋国所要救援的郑国已经解围,却要向楚国挑战,这是没有以善待善的心意,而忽略救援民众的本意,所以《春秋》轻视晋国,不让他与贤者一样受到礼遇。秦穆公羞辱蹇叔而吃了大败仗,郑文公轻视民意而丧失了军队,《春秋》就是这样的敬贤重民。因此各类战争,虽然有几百起,必定一一记载下来,以哀伤战争对民众的严重伤害。”提问的人说:“《春秋》记载战争非常详细,里面却没有反战的言辞,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诸侯之间的谈判结盟,强大的排在弱小的之前;攻战侵伐的事情,被迫应战者则列在挑起者之前。如果不反对战争,为什么记,载战争时要把挑起者放在后边?这就是表明反战的言辞!而且《春秋》的法则是灾年不修建旧房子,用意就在于不得劳苦人民;劳苦人民尚且要予以反对,更何况是伤害人民呢?伤害人民尚且要表示哀痛,更何况是杀害人民呢?所以说:灾年修建旧房子就给予批评,修筑新城就加以隐讳,这表明害民较轻的,痛寸艮得较轻;害民严重的,痛寸艮得就重。现在战争对于人民,危害是多么严重啊!考察其宗旨意向,《春秋》所痛恨的,是不用仁德而用暴力,驱使并残害人民;它所喜欢的,是设置武力最好不用,而用仁义去感化人民。《诗经》说:'施行他的文德,和协四方诸国。’这是《春秋》所赞扬的。仁德不能够亲睦身边的人,礼乐教化不能够吸引远方的人,而专门用战争来达到目的,这当然是《春秋》所深恶痛绝的,都是非义的行为。” 难者曰:“《春秋》之书战伐也,有恶有善也,恶诈击而善偏战①,耻伐丧而荣复仇②,奈何以《春秋》为无义战而尽恶之也?”曰:“凡《春秋》之记灾异也,虽亩有数茎,犹谓之无麦苗也@;今天下之大,三醉之久④,战攻侵伐,不可胜数,而复仇眷有二焉⑤,是何以异于无麦苗之有数茎哉!不足以难之,故谓之无义战也。以无义战为不可,则无麦苗亦不可也;以无麦苗为可,则无义战亦可矣。若《春秋》之于偏战也,善其偏,不善其战,有以效其然也。《春秋》爱人,而战者杀人,君子奚说善杀其所爱哉⑨!故《春秋》之于偏战也,犹其于诸夏也⑦,引之鲁,则谓之外,引之夷狄,则谓之内;比之诈战,则谓之义,比之不战,则谓之不义。故盟不如不盟,然而有所谓善盟;战不如不战,然而有所谓善战。不义之中有义,义之中有不义。辞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达思者,其孰能知之!《诗》云⑧:'棠梂2:w,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孔子曰⑨:'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由是观之,见其指者,不任其辞⑩;不任其辞,然后可与适道矣⑩。” [注释1 ①诈击:用诈骗于战争,所谓“兵不厌诈”。偏战:约定时间和地点战争。指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今称阵地战。 ②耻伐丧:乘丧期发起攻击是可耻的。《公羊传》襄公二年:“虎牢者何?郑之邑也。其言城之伺?取之也。取之则曷为不言取之?为中国讳也。曷为为中国讳?讳伐丧也。讳伐丧何?耻伐丧也。乘人之丧而伐之,非仁义之道。”荣复仇:为复仇而战是光荣的。《春秋》庄公四年:“纪侯大去其国。”《公羊传》:“大去者何?灭也。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襄公?复仇也。”襄公以复仇为贤,说明《春秋》以复仇为荣。 ③无麦苗:见《春秋》庄公七年。《汉书,食货志上》载:董仲舒说上曰:“《春秋》它谷不书,至于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圣人于五谷最重麦与禾也。今关中俗不好种麦,是岁失《春秋》之所重,而损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诏大司农,使关中民益种宿麦,令毋后时。” ④三百年:《春秋》讨二百四十二年,三百是举其成数。 ⑤复仇者有二:一指庄公四年“纪侯大去其国”。《公羊传》解释说:“大去”即亡国;是齐襄公灭了纪国,因齐襄公的九世祖齐哀公遭纪国先祖的谗言而被烹,故齐襄公为祖先复仇,《春秋》为贤者避讳。另一事指鲁庄公九年(前685)鲁国为复仇与齐国战于乾时(今山东桓台,,鲁军失败。 ⑥说善:疑“说”字衍。或“说”通“悦”,“说善”即“悦善”,乃同义词。 ⑦诸夏:周代分封的中原各个诸侯国。《春秋》以鲁国为中心,称诸夏为“外”;当以诸夏为中心时,则夷狄即是“外”,所以《公羊传》成公十五年说:“《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 ⑧《诗》云:下文引诗不见《诗经》,见《论语,子罕》,乃孔子摘引的逸诗。棠棣,亦作唐棣、常棣,是一种果树。华,即花。偏,同翩,随风翻动。而,语助词。一般树木开花都是先合后开,而棠棣开花却是先开后合,违反常规,故说“反而”。室,居住的地方。 ⑨孔子曰:下引文亦见《论语·子罕》。 ⑩任:用,听信。引申指拘泥。 @适道:语出《论语·子罕》。适,往,达到。 [译文] 提问的人说:“《春秋》对所记载的战争,板对的有赞同的,反对偷袭而赞同阵地战,以侵伐服丧者为耻,以复仇战争为荣。为什么认为《春秋》记载的都是没有正义的战争而一概反对呢?”回答说:“凡是《春秋》记录的灾异,虽然一亩地还有几棵麦苗,仍然称为'无麦苗’;以天T\乏大,三百年之久,各种战争不可胜数,但复仇的战争只有两次,这与只有几棵麦苗说成'无麦苗’又有什么差别呢?没有理由说这种说法不对,所以才称为没有正义的战争。如果认为说没有正义的战争是不对的,那么'无麦苗,也是不对的;认为'无麦苗’是对的,那么说没有正义的战争也就是对的了。就好像《春秋》对于阵地战,赞同的是它的堂堂正正,不赞同的是它的杀伐,这也可以验明其中的道理。《春秋》珍惜人,而战争杀害人,君子怎能赞同杀害他所珍惜的呢?所以《春秋》对于阵地战争的看法,就如同对中原各诸侯国一样,站在鲁国的立场上,称中原各诸侯国是'外’,相对周边异族,则称中原各诸侯国是'内’;与偷袭相比,称阵地战是正义的,与不作战相比,则称它是非正义的。所以虽说订盟约不如不订盟约,但其中也有好的盟约;虽说进行战争不如不战,但其中也有相对好的战争。非正义之中有正义,正义之中有不正义。语词所不能表达的意思,都蕴含在要旨中,不是深思熟虑的人,谁能理解它的真意!《诗经》说:'棠棣的花朵,摇摆着先开后合;难道我不思念你?是你住的太遥远了。’孔子说:'没去真正思念他,否则还怕什么遥远!,由此来看,领会了《春秋》的精神实质,就不必拘泥它的言辞;不拘泥于它的言辞,这样才能通往正道。” “司马子反为君使,废君命,与敌情,从其所请,与宋平①,是内专政,而外擅名也②。专政则轻君,擅名则不臣而《春秋》大之,奚由哉?”曰:“为其有惨怛之恩⑨,不忍饿一国之民,使之相食④。推恩者远之为大,为仁者自然为美。今子反出己之心,矜宋之民,无计其间⑨,故大之也。”难者曰:“《春秋》之法,卿不忧诸侯⑥,政不在大夫⑦。子反为楚臣,而恤宋民,是忧诸侯也;不复其君,而与敌平,是政在大夫也。溴梁之盟⑧,信在大夫,而《春秋》刺之,为其夺君尊也;平在大夫,亦夺君尊,而《春秋》大之,此所间也⑨。且《春秋》之义,臣有恶擅名美⑩,故忠臣不显谏,欲其由君出也。《书》曰⑩:'尔有嘉谋嘉猷,人告尔君子内,尔乃/顷之于外,曰:此谋此猷,惟我君之德。’此为人臣之法也;古之良大夫,其事君皆若是。今子反去君近而不复,庄王可见而不告,皆以其解二国之难,为不得已也,奈其夺君名美何!此所惑也。”曰:“《春秋》之道,固有常有变,变用于变,常用于常,各止其科⑩,非相妨也。今诸子所称,皆天下之常,雷同之义也⑩;子反之行,/.曲之变⑩,独修之意也⑩。夫目惊而体失其容,心惊而事有所忘,人之情也;通于惊之情者,取其一美,不尽其失⑩。诗云⑨:'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此之谓也。今子反往视宋,闻人相食,大惊而哀之,不意之至于此也,是以心骇目动,而违常礼。礼者,庶于仁@,文质而成体者也。今使人相食,大失其仁,安着其礼?方救其质,奚恤其文?故曰:'当仁不让⑩。’此之谓也。《春秋》之辞,有所谓贱者,有贱乎贱者⑩;夫有贱乎贱者,则亦有贵乎贵者矣。今让者,《春秋》之所贵,虽然,见人相食,惊人相爨⑩,救之忘其让,君子之道,有贵于让者也。故说《春秋》者,无以平定之常义,疑变故之大,则义几可谕矣。” [注释] ①“司马子反为君使”数句:《春秋》宣公十五年载:楚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宋圍困厄,宋将华元夜见楚将子反,子反以楚军实情相告,订盟退军。司马子反,楚臣,名侧。平,国与国停战讲和。 ②擅名:为自己争取好名声。 ⑨惨怛(d6):忧伤,悲痛。 ④使之相食:宋国被楚军包围,饥饿难忍,以至于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⑤无计其间:不计较宋与楚的差别。间,间隔、差异。 ⑥卿不忧诸侯:《公羊传》襄公三十年:“此大事也,曷为使微者?卿也。卿则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卿不得忧诸侯也。”何休注:“明大夫之义得忧內,不得忧外,所以抑臣道也。” ⑦政不在大夫:《论语·季氏篇》载:孔子曰:“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 ⑨溟(扣)梁:溟水上的堤坝。溴水源出河南济源西,东流经孟县人黄河。梁,堤坝。疏:“然则以土石为堤,障绝水者名梁,虽所在多有,而无大于溟水之旁者。”溟梁当在今济源西。鲁襄公十六年(前557),鲁、晋、宋等国的大夫曾在此会盟。 ⑨间:差别。如《淮南子,倣真训》:“则美丑有间矣。”本文表示上下文不一致,前后有矛盾之处。 @恒有恶擅名美:卢文弨校云:“《大典》本作'臣有恶,君名美’。疑当作'恶臣擅君名美’。”讨厌臣子“擅名美”,擅名美,就是抢君主的声誉。 ⑩《书》曰:'下引文见《尚书·君陈》,与《礼记·坊记》引同。猷(you),同“谋”,计划,谋划。 @各止其科:谓常与变各有适用的范围。科,分科别类的科。 ⑩雷同:随声附和,一致看法。 ⑩一曲:即一隅、一偏。《苟子·解蔽》:'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⑩独修:自修,谓独出新意。 ⑩不尽其失:不将他的错误全部摆出来,与“毋求备于—,A’’的意思接近。《国语,周语》云“惟善人能受尽言”,一般人不能接受尽言,好尽言易招怨。尽,竭也,悉也。 ⑥《诗》云:下引诗见《诗经,邶风·谷风》。葑(俺ng),植物名,即芜菁。菲,萝卜一类的菜。二者的叶与根皆可食,但其根(即“下体”)有时略带苦味,勿因其苦而弃之。此处引此诗,谓勿以小过弃大善。《潜夫论,论荣篇》:“昔日周公不求备于-人…,《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故苟有大美可尚于世,则虽细行小瑕曷足以为累乎?”郑注《坊记》云:“言人之交,当如采葑采菲,取一善而已,君子不求备于—人。” ⑩庶:通“摭”,采集,聚合。 ⑩当仁不让:语出《论语,卫灵公》:“当仁不让于师。”此处指遇到应做的事即主动去做,不犹豫推诿。 ⑩贱乎贱者:《春秋》哀公四年:“盗杀蔡侯申。”《公羊传》以弑君之例,贱者称人,这里不称八而称盗,足见弑者是贱人中的贱人。 ⑨爨(cuan):齐地方言,即“炊”,烧火煮饭。 [译文1 “司马子反为他的国君出使到宋国,废弃了国君的命令,把实情告诉给敌国,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与宋国媾和,这是在国內专权而在国外擅取名声。专权就是轻慢国君,擅取名声就是不臣服的行为,但《春秋》却赞赏他,是什么缘由呢?”回答说:“因为他有惻隐之心,不忍心使一国的民众饿到人吃人的地步。推广恩德的人爱及邻国,这是高尚的;奉行仁爱的人发自内心,这是美善的。现在子反从个人的内心出发,同情宋国的百姓,不计较宋与楚的差别,所以《春秋》赞扬他。”提问的人说:“《春秋》的法则,卿士不应忧虑别国的诸侯,政事不决定于大夫。子反是楚臣却怜悯宋国百姓,这是忧虑别国诸侯;不禀告他的君主而与敌人媾和,这是政事决定于大夫。溴梁订盟的时候,盟约决定在大夫手中,《春秋》对此加以讥讽,因为大夫占了君主的尊贵地位;媾和的事决定于大夫,也是占了君主的尊贵地位,但《春秋》却予以赞扬,这是有矛盾的。而且《春秋》的义例,是反对臣下夺占君主的美名,所以忠臣不公开进谏,为的是让主意出自君主。《尚书》说:'你有好的谋略,要入朝告诉你的君主,你在外边应合,说:这个谋略,体现了我们君主的美德。,这是作人臣的法则;古代贤良的大夫,他们都像这样侍奉君主。现在子反离君主很近却不去禀报,可以见到楚庄王却不告知,都以为他是为了解救两国的危难才不得不这么做,可是怎样解释他夺占君主的美名呢?这是令人迷惑的。”回答说:“《春秋》的原则,原本就有恒定性和变通性,变通用在变通性的场合,恒定用在恒定性的场合,各停留在自己的范围,不相妨碍。现在人们所说的,都是天下的恒定性,是随声附和的言论;子反的做法,.是局部的变通,有独创的意向。触目受惊而全身失态,心中受惊而忘记要做的事,这是人之常情;通晓心灵受惊动的情理,应取其一方面的优点,不能全盘否定。《诗经》说:'采芜菁采萝卜,不因根苦便丢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子反到宋国一看,听说饿得人吃人,大惊而哀怜他们,想不到宋国危难到这种地步,所以触目惊心而违背了正常的礼节。礼节,是聚合仁德,形式和实质内容共同构成其体系。假如让宋国饿得人吃人,就完全失去了仁德,哪能体现礼节呢?眼下解救的是实质性的因难,哪里还顾得上形式?所以说'在仁德面前不要谦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春秋》的说法,有所谓的贱人,有贱人中的贱人;既然有贱人中的贱人,那么也就有贵人中的贵人了。现在,谦让固然是《春秋》所看重的,但是看到人们易子而食的惨状,震惊5\\’们用人骨头烧饭,救助他们而忘了谦让,君子的原则有比谦让更可贵的。所以解说《春秋》的人,不用普通的常规去怀疑变通的大法,差不多就能明白要义了。” 《春秋》记天下之得失,而见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无传而著①,不可不察也。夫泰山之为大,弗察弗见,而况微眇者乎!故按《春秋》而適往事②,穷其端而视其故,得志之君子、有喜之人,不可不惧也凶。开顷公亲齐桓公之孙④,园固广大,而地势便利矣,又得霸主之余尊,而志加于诸侯⑤。以此之故,难使会同,而易使骄奢。即位九年,未尝肯一与会同之事⑥,有怒鲁、卫之志,而不从诸侯于清丘、断道⑦。春往伐鲁,入其北郊,顾返伐卫,败之新筑⑧。当是时也,方乘胜而志广大国往聘,慢而弗敬其使者⑨。晋、鲁俱怒,内悉其众,外得党与卫、曹,四国相辅,大困之鞍⑩,获齐顷公,斮逢丑父⑨。深本顷公之所以大辱身⑩,几亡国,为天下笑,其端乃从慑鲁胜卫起。伐鲁,鲁不敢出;击卫,大败之:因得气而无敌国,以兴患也。故曰:得志有喜,不可不戒。此其效也。自是之后,顷公恐惧,不听声乐,不饮酒食肉,内爱百姓,问疾吊丧,外敬诸侯,从会与盟,卒终其身,家国安宁。是福之本生于忧,而祸起于喜也。呜呼!物之所由然,其于人切近,可不省邪! [注释1 ①传:说,解说。 ②適( zhe)往事:精通历史。邁,通。 ③“穷其端而视其故”四句:苏舆注:“《春秋》非一世之书也,所以绝乱萌于未然,示变事之所起,使人防患而复道,鉴往以惩来,故本书十指以'见事变之所至’为一指。《仁义法》云:'观物之动,而先觉其萌,绝乱塞害于将然而未行之时。’《二端篇》云:'览求微细于无端之处,诚知小之将为大也,微之将为著也,吉凶来形,圣人所独立也。’此皆《春秋》之志也。夫患至而防,常苦不及,当其微眇,又复难察,大易忧盛,而《春秋》戒有喜,君子可知所从事矣。” ④齐顷公:姓姜,名无野,是齐桓公之子齐惠公的儿子,公元前598年一前582年在位。 ⑤志加于诸侯:苏舆注:“桓公以后,篡弒相寻,霸业替矣。顷公骄奢,自以为席余尊耳。” ⑥即位九年,未尝肯一与会同之事:董笺:“鲁宣公十一年,顷公即位,十七年,晋使郃克征会于齐,弗与,使四大夫往会,致诸侯之怒。至鲁成公二年,伐鲁北鄙,正九年无与会同。” ⑦清丘:卫地,在今河南濮阳东南七十里。鲁宣公十二年(前597),晋、宋、卫、曹在此会盟,齐国未参加。断道:晋地。《春秋》宣公十七年:“己未,公会晋侯、卫侯、曹伯、邾娄子,同盟于断道。”鲁宣公十七年,鲁、晋、卫、曹、邾等国诸侯在此会盟,齐顷公未參加—《大佑\。“十七年春,晋侯使郤克征会于齐。齐顷公帷妇人使观之。郤子登,妇人笑于房。献子怒,出而誓曰:'所不此报,无能涉河!,,’ ⑧“春往伐鲁”四句:《春秋》成公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夏四月,丙戌,卫孙良夫帅师,及齐师战于新筑,卫师败绩。”新筑,卫国地名,在今河北魏县南。 ⑨“当是时也”四句:《公羊传》成公二年:“晋邰克与臧孙许同时而聘于齐,萧同侄子者,齐君之母也。踊于桔而窥客,则客或跛或眇,于是使跛者迓跛者,使眇者迓眇者,二大夫出,相与踦闾而语,移日然后相去。齐人皆曰:'患之起必自此始。一…大国”就是晋与鲁,“使者”就是郤克与臧孙许。 ⑩鞍:齐地,在今山东济南东北。 ⑩“获齐顷公”二句:《公羊传》成公二年:“逢丑父者,顷公之车右也。面目与顷公相似,衣服与顷公相似,代顷公当左,使顷公取饮。顷公操饮而至,曰:'革取清者y’顷公用是佚而不反。逢丑父曰:'吾赖社稷之神灵,吾君已免矣!’郤克曰:'欺三军者,其法奈何?’曰:'法斮。’于是斮逢丑父。”斮(zhuo),斩。《左传》说郤克释放逢丑父。 ⑩深本:深入探究根本。或曰:深为探之误。探本,探讨本原。本,原。 [译文1 《春秋》记录天下的得失成败.并能显示其中的原因,它很隐晦而又很明确,没有解说却又很清楚,不能不仔细观察。泰山够大的了,不去观察就看不见,更何况是微渺的事呢?所以根据《春秋》去全面了解历史往事,追溯它的初始而观看它的结局,得志的君子和有喜事的人,是不能不谨慎的。齐顷公是齐桓公的亲孙子,国家本来就大,而且地势有利,又有齐桓公称霸后的余威,因而妄图凌驾于诸侯之上。由于这个原因,难使他参加诸侯国的会盟,而容易使他骄傲奢侈。即位九年,从未参加过一次诸侯的会盟,却有惹怒鲁国、卫国的念头,因而不随同诸侯在清丘、断道会盟。春天去讨伐鲁国,攻入鲁国的北郊,回头又进攻卫国,在新筑打败卫军。在那个时候,他正乘胜而得意洋洋,大国来访问,他竞十分傲慢而不尊敬大国的使者。晋国、鲁国都被激怒了,对内尽数征发军队,对外联络曹国、卫国,四个国家联合起来,在鞍地大败齐军,活捉了齐顷公,斩杀了逢丑父。深究齐顷公之所以身遭大辱,几乎亡国,被天下人耻笑,其原因是从威胁鲁国、战胜卫国开始的。攻打鲁国,鲁国不敢出战;侵略卫国,大败卫国:于是趾高气扬心中没有敌国以引起忧患。所以说:得志有喜事,是不能不戒惧的。这就是证明。从鞍之战以后,齐顷公恐惧不安,不听音乐,不饮酒吃肉,对内爱护百姓,慰问病人,祭奠死者;对外尊敬诸侯,参加会盟,一直到他临终,国家安宁。这说明福气的本源产生于忧患,而灾祸起始于骄纵。唉!事情都是这样的,它对于人来说更是如此,能不醒悟吗? “逢丑父杀其身以生其君,何以不得谓知权?丑父欺晋,祭仲许宋①,俱枉正以存其君,然而丑父之所为,难于祭仲,祭仲见贤,而丑父犹见非,何也?”曰:“是非难别者在此,此其嫌疑相似,而不同理者,不可不察。夫去位而避兄弟者②,君子之所甚贵;获虏逃遁者③,君子之所甚贱。祭仲措其君于人所甚贵,以生其君,故《春秋》以为知权而贤之;丑父措其君于人所甚贱,以生其君,《春秋》以为不知权而简之。其俱枉正以存君,相似也;其使君荣之,与使君辱,不同理。故凡人之有为也,前枉而后义者,谓之中权,虽不能成,《春秋》善之,鲁隐公、郑祭仲是也④;前正而后有枉者,谓之邪道,虽能成之,《春秋》不爱,齐顷公、逄丑父是也。夫冒大辱以生,其情无乐,故贤人不为也,而众人疑焉,《春秋》以为人之不知义而疑也,故示之以义,曰:'国灭,君死之,正也⑤。’正也者,正于天之为人陛命也。天之为人性命,使行仁义而羞可耻⑥,非若鸟兽然,苟为生,苟为利而已。是故《春秋》推天施而顺人理⑦,以至尊为不可以加于至辱大羞,故获者绝之;以至辱为亦不可以加于至尊大位,故虽失位,弗君也。已反国,复在位矣,而《春秋》犹有不君之辞⑧,况其溷然方获而虏邪⑨!其于义也,非君定矣;若非君,则丑父何权矣!故欺三军,为大罪于晋,其免顷公,为辱宗庙于齐,是以虽难,而《春秋》不爱。丑父大义,宜言于顷公曰:'君慢侮而怒诸侯,是失礼大矣;今被大辱而弗能死,是无耻也;而复重罪,请俱死,无辱宗庙,无羞社稷。’如此,虽陷其身,尚有廉名。当此之时,死贤于生,故君子生以辱,不如死以荣,正是之谓也。由法诊之,则丑父欺而不中权,忠而不中义,以为不然,复察《春秋》,《春秋》之序辞也⑩,置'王’于'春’、'正’之间,非曰:上奉天施,而下正人,然后可以为王也云尔!今善善恶恶,好荣憎辱,非人能自生,此天施之在人者也。君子以天施之在人者听之⑩,则丑父弗忠也。天施之在人者,使人有廉耻,有廉耻者,不生于大辱,大辱冥甚于去南面之位,而束获为虏也。曾子曰⑩:'辱若可避,避之而已;及其不可避,君子视死如归。’谓如顷公者也。” [注释] ①祭( zhai)仲许宋:卢文弨认为“许”是“诈”之误。有“祭仲诈宋”之说。许,是答应,祭仲答应出忽立突,也可以成立。忽,郑庄公太子,姓姬名忽。突,郑庄公之子,忽之弟,名突。《公羊传》桓公十一年:“祭仲者何?郑相也。何以不名?贤也。何贤乎祭仲?以为知权也。其为知权奈何?古者郑国处于留,先郑伯有善于郐公者,通乎夫人,以取其国而迁郑焉,而野留。庄公死已葬,祭仲将往省于留。途出于宋,宋人执之,谓之曰:'为我出忽而立突!’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少辽缓之,则突可故出,而忽可故反,是不可得则病,然后有郑国。古人之有权者,祭仲之权是也。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 ②去位而避兄弟:指姬忽出奔卫,其弟姬突归郑即位, ③获虏逃遁:指齐顷公被俘虏而后逃出来。 ④鲁隐公:鲁惠公的庶子。惠公死后,鲁入推隐公摄政当国,隐公欲待其弟姬允(桓公)年长后让位。公元前712年,公子翠( hui)谄媚隐公,欲杀姬允,隐公不许。公子翠惧怕阴谋泄露,转而求姬允。姬允令其杀了隐公。 @“国灭”三句:载《公羊传》襄公七年:“曷为不言莱君出奔?国灭,君死之,正也。”齐国灭了莱国,莱共公死,《公羊传》认为国灭君死,是人君的正道。 @“天之为人性命”两句:人能行仁义羞可耻,是天赋予人的性命。 ⑦天施:天所施设,即自然之性、天性。 ⑧不君之辞:《春秋》庄公六年载“卫侯朔人于卫”,僖公二十八年载“卫侯郑归于卫”,哀公八年载“归邾娄子于邾娄”,都是直书诸侯的名字,表示他们虽恢复君位,但仍不算国君。 ⑨涸(hdn):混浊。 ⑩序辞:指《春秋》开篇隐公元年之开头语:“元年春王正月。” ⑩听:审察,评判。 @曾子曰:下引文出自《大戴礼记,曾子制言上》。 [译文] “逢丑父丢了自己的生命救活了他的君主。为什么不能称为懂得权变?逢丑父欺骗晋国,祭仲答应宋国,都是违反正道来保存他们的君主,但是逢丑父(杀身)的行为,难于(自辱的)祭仲,可是祭仲被赞扬而逢丑父遭到指责,为什么呢?”回答说:'堤非难以区别就在这里,这是看起来相似但道理不同,不能不审察清楚。逃离君位而让位于兄弟,是君子很称赞的;被俘虏而逃生,是君子很轻蔑的。祭仲把他的君主置于人们很称赞的位置,从而救活了他的君主,所以《春秋》认为他懂得权变而予以赞扬;逄丑父把他的君主置于人们很轻蔑的位置,从而救活了他的君主,《春秋》认为他不懂得权变而加以谴责。他俩都违反正道而保存了君主,在这点上是相似的;他们一个使君主有荣耀,一个使君主受耻辱,这个道理就不同了。所以凡是人的行为,先违背正义而结果是符合义的,称为权变,即使不能成功,《春秋》也加以称赞,鲁隐公、郑国的祭仲就是这样的人;先符·n,q、贝,霄,思公、那国的祭仲就定 14-'IT。。。 ,欢,齐顷公、逢丑父就是这类人。遭受奇耻大辱洁有,,心情不会快乐,所以贤人不这样做,而众人就有怀疑,《春秋》鉴于众人不懂正义而怀疑,所以指明正义,说:'国家灭亡,君主殉死,这是正义。’正义,在于上天赋予人生命\》上天赋予人生命,让人奉行仁义而羞做可耻的事,不像鸟兽那样,只是苟且偷生、只图财利而已。因此《春秋》推求天道而顺应人情,认为至尊的君主是不能遭受奇耻大辱的,所以绝对不能被人俘获;认为奇耻大辱是不能落于至尊大住的,所以即使是失去君位也不再当君主。对返国复位的君主,《春秋》尚且称他们不算君主,更何况齐顷公污秽到被人俘虏呢!按道理来说,那时的齐顷公肯定不是国君了;如果不是国君,那么逢丑父算什么权变呢!他欺骗三军,对晋国犯下大罪,他解救了齐顷公而羞辱了齐国的宗庙,因此杀身救君的行为纵然有难度,但《春秋》并不赞同。逢丑父如果懂得大义,应对顷公说:'君主侮辱并惹怒了诸侯,这是很严重的失礼;现在遭到奇耻大辱而不能死,是无耻;又增加了罪过,请求我们一起死,不要辱没宗庙,不要羞辱社稷。’这样,即使死了,还有高 j壬-的名声。在那个时候,死比活好,所以君子活着受辱,不如死了荣耀,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按照道理来说,逢丑父是欺诈而不属于权变,忠诚而不属于正义,如果认为不是这样,可以再认真阅读《春秋》,《春秋》开篇第一句话,把'王,放在'春’和'正’之间,不是说对上奉行天性而在下端正做人。这样才能当王嘛!现在赞扬善良、厌恶邪恶,喜欢荣耀,憎恨耻辱,不是人能自发产生这些感情的,是上天赋予在人身上。君子按照这个道理来评判,逢丑父并不是忠臣。上天的意志体现在人身上,是使人有廉耻,有廉耻的人,不在奇耻大辱中求生,奇耻大辱没有比离开君位而被俘虏更严重的了。曾子说:'耻辱如果可以躲避,避开就是了;如果无法躲避,君子就应该视死如归。’这说的就是像齐顷公那样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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