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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螺(一)

 zhb学习阅览室 2022-09-23 发布于上海

作者:胡了了

宜宾巷有一半的路程属于人工湖区,水泥人行道挨着草坪,草坪往里的树坑种了一排柳树。再往里就是沿湖的水泥台,往南走三百米,就是一座方圆百米的小山坡。从山坡和宜宾巷的夹角转弯,走上金属围栏的木桥,桥在第一个亭子分岔。一个岔路回到宜宾巷的端点,另一个去东边更陡的小山坡。这两个小山坡也是人造的,顺坡而下的平地栽满挺立的白杨,又多,又高,又密,一个疏忽脸就会撞上去。它是适合我们玩抓人的地方,寒假,我们穿着厚笨的棉衣,在树干的前后闪现,“鬼”把手伸得老长,去够人的连衣帽。下雪的日子,它也适合打雪仗,惊心动魄,和在小区开阔雪地上的雪仗各有千秋。戴罡比较喜欢在白杨林玩,因为跑动得少,减少了他的劣势。杨浩喜欢开阔地,他跑得快,团雪手速也快,但在白杨林,他射击精度的缺陷就会暴露。白杨林光秃秃的,不留一片叶子在枝上。第一场雪的时候,那些叶子埋在雪下面,到人工湖冰封的时候,雪下面也没叶子了,只剩漆黑的泥土,团雪很容易把泥土团进去。杨浩越玩越机灵,边打边跑,就跑上了白杨林后的山坡,他向我们挑衅:“高!高地优势!”我们不可能待在白杨林不搭理他,只能随他到山坡上决战。

人工湖一月中旬冻牢,冰面上会来很多人,主要是老人和带小孩的家长。除了湖中心冻得相对薄弱的那片冰,其他冰面到处可走,那片冰下有着肉眼可见的幽暗,是未结冰的湖水。最接近水泥台的冰冻得最厚,冻断的半截芦苇横陈在冰外的硬泥里。有人穿冰鞋来滑冰,有人穿运动鞋在冰上散步。杨浩的爸爸做了架冰车,带到湖上,他肯定坐不上去,是给杨浩坐的。他家那条灰色大狗也来了,虽然叫它大狗,但它只是中型犬,不能拉冰车。戴罡招狗喜欢,他跟大狗竖手指头,一二三。杨浩的爸爸告诫我们不要去那片薄冰上玩,把车绳递到杨浩手上,就走到湖边,攀上水泥台,去草坪上坐着抽烟。大狗犹豫一会,向杨浩爸爸的方向做了个助跑动作,又刹住了,它上不去水泥台,留在杨浩身边。冰车的木板很硬,两截木板间横了块钢板,下面各有一片竖直的冰刀,坐在上面像坐小板凳。我高兴地拽了拽绑着木板的车绳:“驾!驾!”冰车轻轻前后摇动了一下。我松开手,戴罡随即抓住右绳,杨浩弯腰捡起冰上的左绳,他说:“你完了换我。”我说:“好啊。”他们就拉着我跑起来,我的身体稍微朝后仰,瞄见杨浩的爸爸夹着烟朝这边看。这时候他们转弯,我眼中的风景就切成小山坡,上面有一个堆了半拉的雪人。当冰车经过别人滑冰滑出的刻痕,也会发生颠簸,我就要抓紧屁股下的木板以保持平衡。我们经过第一个亭子,杨浩叫了声停,他们把车绳一勒,我几乎是从冰车上弹了出来。杨浩坐了上去,大狗用它的鼻子去碰杨浩。杨浩说:“那待会让灰灰也坐坐。”戴罡说:“它肯定坐不上的。”我看感觉能坐上,戴罡是想快点轮到他。

那天回家,我跟我爸也要一个冰车。我爸问我在哪买。我说不是买的,是杨浩爸爸自己做的。我爸说他不会做,你去问问在哪能买吧。于是我去问杨浩,杨浩说他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不是很好做吗?我说那可能我爸不会,我没见他做过手工。我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拥有一架冰车,因为冰车没法独自玩,我只要和杨浩一起玩冰车就行了。又过了几天,我们在人工湖上重逢,这天天气没有上次好,云很多,阳光微弱,不温暖。所以冰上人不多,只有几个散步的老人。杨浩的爸爸提着冰车和杨浩一起出现,他们来迟了些,夕阳开始下沉。我纳闷为什么杨浩不自己拿着冰车来,他爸爸每次过来也不和我们一块玩,还是说他爸爸每次都是想和杨浩两个人玩冰车,却总是遇到我和戴罡。杨浩的爸爸身材高大,面相严肃、阴郁,从来不笑,属于让人生畏的长相。他照常把冰车交给我们,自己爬到草坪上抽烟,这次他们没有带狗出来。戴罡问:“灰灰呢?”杨浩说:“我们先遛完了,在家呢。”杨浩又说:“这次你俩玩冰车吧,我玩陀螺。”

“陀螺?”我问,“那是什么?”杨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上半是木柱下半越缩越小缩成一个尖的玩意,他说这就是陀螺。戴罡说:“我在《百科全书》上见过。”杨浩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根木棍,木棍的一端连着从跳绳上剪下来的一段,红白相间。

我半张开嘴看着,觉得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它要怎么玩呢?”

杨浩很得意,后退一步,在我们三人之间留下一块空地,说:“我给你们看看怎么玩。”戴罡虽然在《百科全书》上见过陀螺,但他也没见过这东西在地上要怎么动。杨浩蹲下,把陀螺的尖按在冰面上,双手旋扭,陀螺缓慢转动起来。他立刻抓起地上的鞭绳,朝陀螺圆顶的边沿抽去,陀螺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东倒西歪地晃了晃,像个醉汉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不省人事。戴罡和我放声大笑,我们没玩过陀螺,但知道这肯定是失败之作。杨浩脸涨得通红:“你们别笑!很难的!”我乘势去抓杨浩手中的鞭绳:“让我试试!”杨浩握得很紧,不交给我:“不行,让我再试一回。”杨浩这次把陀螺的尖往冰里更用力地压了压,并且把鞭绳握在手里去旋扭起动陀螺,这样鞭子能更快落上去。这次鞭绳抽在木柱中央的位置,陀螺运转了起来,并且向抽打的反方向移动了半尺。我和戴罡都兴奋起来:“哦哦!继续!”杨浩得到鼓励,半屈着身子,架势满满,又抽了一鞭子下去。陀螺被抽得短暂离开了冰面,也就是跳了起来,又落下,依然没有停止旋转。这实在太刺激了,它还能跳。我急不可耐,去抢杨浩手里的鞭子,那陀螺速度已经下降,快要停转了。杨浩虽然不想让给我鞭绳,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让陀螺继续转下去,只好交给了我。我也着急,猛抽一鞭下去,陀螺像是在鞭绳上粘了一下,朝里卷了一下,它触电般僵住,回转一下,猝然横倒。

风大起来,我流出一挂清水鼻涕。天色渐暗,深红的夕阳巨大浓艳,这是它消失的前兆,我们要抓紧时间享受陀螺时光了。我们玩到了天黑,杨浩的爸爸在草坪上睡着了。他双手抱着膝盖睡着的,被杨浩摇醒的时候半睁开眼睛。他对我们温和地笑:“天都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他笑,不过我们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可能他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不爱笑。我们一同回去,杨浩家在3号楼,他们最先离开。剩下的路上,我和戴罡注意到树上的彩灯,快过年了。我问他:“你家回去过年吗?”戴罡摇头,说:“我奶奶她们来这边过年。”我说:“那我找你出来玩鞭炮。”戴罡反问:“是玩'蜘蛛’还是'雷管’?”我说:“玩'蜘蛛’。”我到了自家单元楼下,说了句:“'雷管’太贵了,就只玩一次吧。”

(精彩继续)

原文首发于《青春》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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