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唱衰香港电影之声不绝于耳。 诚然,从产量与质量看,「纯正港产片」,已经不可与上世纪的黄金时代同日而语。 一方面,整体大的环境已今时不同往日;另一方面,我们从小看到大的香港导演和演员们,北上的北上,老去的老去,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但这两年,总有一些新导演和新片让人眼前一亮,让人觉得港片未至於从此失去了血脉和风骨。 就2021年来看,尽管总体产量持续下降,但就在这不足百部的港片中,还有佳作不断。 按公映顺序,三月的《好好拍电影》,六月的《浊水漂流》和《手卷烟》,七月的《杀出个黄昏》,十一月的《智齿》; 有纪录片,有社会写实片,当然还有港片最擅长的类型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今年最好的港片。 五月时,在意大利远东电影节率先看了《手卷烟》(线上),就觉得相当不错。这两天,它上线了台湾流媒体,国内也几乎同步能看到了。 看这部片,能找到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港产片」爽感。 整部电影的角色,几乎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黑吃黑。 它能让人立即嗅到杜琪峰、陈果们全盛时期的那些作品的气息。 某种意义来说,这是陈果1998年那部《去年烟花特别多》续集。 1998年,陈果拍出了后来被称之为「九七三部曲」之一的《去年烟花特别多》。 如果说前作《香港制造》多少有点隐晦,那么《去年烟花》则是直接介入政治。 它讲述了1997年7月1日之前,一群被时代遗弃的「华籍英兵」的故事。并且通过这个故事,巨细无遗地记录下了回归前夕,那个潮湿的香港夏天,香港社会的方方面面。 对于未来,有欣喜,有期待,但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 《去年烟花特别多》剧照 「华籍英兵」正式名称叫「香港军事服务团」,成立于1962年,是一支由香港华人组成的军事部队。 97前夕,这群为香港服务了140多年的军队宣布解散,英国人走了,许多成员却被抛弃,上不了英国人的船,留下的大多生活并不如意。 《去年烟花特别多》剧照 何华超、李灿森在片中扮演兄弟俩,为了生存,不得不加入黑社会,这多多少少有点黑色喜剧的意味,但却很真实。 《手卷烟》同样是这一背景,同一题材。 林家栋扮演的退役华籍英军关超,因为前几年的次贷危机,炒股失败,不得不蜗居于重庆大厦,加入黑社会营生。 袁富华扮演的黑老大大口泰,同时做着走私、贩毒的勾当。 在一次黑吃黑中,南亚古惑仔文尼意外得到一批大口泰的毒品,大口泰倾巢而出要抓住他,意外地闯进了关超的家。 一个是失意的破产者,一个是处于香港社会最底层的南亚小混混,阴差阳错,命运纠缠。 在互相猜忌中,他们建立了利益同盟;同时,也有了一个彼此了解的机会。 老港产片的好看,往往就在于,不歌颂伟大,不为成功人士写赞歌。相反写的全是小人物、失败者的辛酸苦楚,从许氏兄弟的打工仔喜剧,再到80、90年代周星驰吴孟达电影中那些角色,全是标准的「Loser」故事。 这部《手卷烟》里,全是底层人士、失败者的内卷。 「华籍英兵」被解散后,往日英姿勃勃的军人,多数都过着艰苦的生活。 《去年烟花》里扮演哥哥的何华超,在这部片里跟昔日同僚经营着一家电狗店(玩具枪); 港片里的经典演员钱小豪,退伍之后,在轮渡上谋生; 关超住的重庆大厦,是以往港片里的经典场景,依旧是世界的中心,黑白两道、英雄枭雄出没之地。 关超的老相好,是内陆来的洗头妹,愿望是赚点钱回乡。 十多年来,香港的南亚裔成了社会问题。 他们多数是南亚二代,土生土长在香港,操着一口流利纯正的广东话,除了外表,其实已经与香港人无异。 但是由于他们是少数族裔,在政治经济方面地位低下,许多人和片中的文尼一样,在底层苦苦挣扎,甚至不少人加入了黑社会,充当黄赌毒生意的打手。 随着南亚裔问题日益尖锐,香港不少影视也开始探讨这方面的问题,譬如2008年银河映像的电视电影《机动部队》系列其中一集(《伙伴》)便是以南亚裔人士为主角。 在光鲜亮丽的城市风景线背后,这是一群被社会遗忘掉的人,有人为了还债铤而走险;有人为了利益,彼此出卖。 但对于关超来说,他唯一信奉的道德标准,是「义气」。 即使他可以为了利益,连同走私犯去坑黑老大;也可以与夹带私逃的毒贩谈利益谈分成,但最终,「义」字当头,仍让他不至于坠落深渊。 当这个社会黑白难辨、是非不分,善良就成了奢侈;在黑暗的丛林中,传统的「义气」则成为了最后的准则和底线。 当然,抛开这些社会层面、政治性的讨论,《手卷烟》依旧是一部小巧精致、设计精巧的、好看的类型片。 你有多久没看过这么一部道德感薄弱、从头到尾充满血腥味、黑到没边的港产片了? 导演叫陈健朗,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 去年金马,陈健朗(左二)走红地毯 但如果你有留意这十年来的港片,他也不算是陌生的面孔。 陈健朗出生于1990年,毕业于城市大学,首先是作为演员出道的。 2014年,他被陈果挖掘,出演了电影《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里潮童「白胶浆」一角。 此后他在《踏血寻梅》《毒。诫》《过春天》里都出演过角色。 2014年,他拍摄了鲜浪潮短片《I Can't Live Without A Dream》。《手卷烟》是他首部长片,入围金马七项提名,并于今年的意大利远东电影节获得了最佳新人导演奖。 作为一位看港片大的90后导演,《手卷烟》有着浓郁的致敬情怀。 江湖片本来就是80、90年代港产片的经典片种,只是这些年来,这个传统项目似乎渐渐失传; 当电影中出现了久违的黑帮大火拼,在庙街的夜色中,每个人陷于疯狂的追逐,让人又嗅到了久违的「港味」,太让人想念香港了。 更遑论何华超、钱小豪、袁富华甚至太保也一同出现在这部电影里,简直是太上头了。 不会指望这么一部几乎没有好人的电影会在内陆上映,若悬在创作者头上的只有政治正确,港产片也会变得不伦不类。 正如杜琪峰说的,只要还有人坚持拍片,香港电影就不会死。 仍旧很期待,将来还有这种港产片出现,希望《手卷烟》不会是最后一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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