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古至今,人们常将苏轼在黄州赤壁留下的文字总结为二赋一词,赤壁三咏。这样说,无非是以某一恒定地点为依凭,以时间的相近性为归纳,但若探讨到文字本身,其实略显牵强。如前文所述,《赤壁赋》与《念奴娇·赤壁怀古》之间的时间关系,并不像后人一厢情愿的那样——东坡先写过文赋,兴之所至,豪气干云间,又填大江东去词。没有任何可考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两件作品之间的连续性,反倒有很多间接证据,可以证明二者的创作时间相隔很远,或间隔一年(元丰三年、五年),或相邻一年(元丰五年、元丰六年)。(详见前文)然后,我们再来探讨两件作品的主旨,以及东坡借文赋,借词牌分别所要抒发的情感,也是大相径庭。简单概括来说,《赤壁赋》是基于未来,审视当下——水之流逝,月之盈亏,都是可以预见到的未来,这些未来,让东坡乐于接纳当下的一切。《念奴娇·赤壁怀古》则是基于过去,审视当下——无论“公瑾当年”如何的“雄姿英发”,到最后无非都是“一尊还酹江月”,唯其如此,这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事件,才牵动了东坡的“多情”。 ![](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22/09/3019/252902218_1_20220930074828400_wm.png) 既然讲了前赋与怀古词的区别,那就捎带讲一下《后赤壁赋》。微信公众号:无犀之谈前赋与词,如果说还有一点关联性的话,那就是都提到了三国历史人物,可是后赋呢?《后赤壁赋》通篇更像一篇游记,确切地讲,是一篇游记加梦记,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缘起,类似杂文日记,第二部分是正统的游记,第三部分是魔幻色彩很浓重的梦记。但这篇后赋,确实和前赋与词,关联性极小,唯一可算联系的,就是这一句——“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复游于赤壁,是对应前赋中的壬戌秋游赤壁,“曾日月之几何”,是对比三个月前的同一框风景。在《后赤壁赋》中,关于那段鹤梦,东坡的文字过于写实,过于立体,过于生动。于是,梦与现实之间,交相辉映,相映成趣,亦梦亦真。因为,在后赋中,东坡的身份,已经彻底升华成了一位中国文化史上唯二的谪仙人。东坡由凡人向谪仙转变的过程,就发生在《赤壁赋》开篇对环境与处境的渲染中: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元丰五年的七月,之于中国文化史、之于中华文化圈层,都是一个特别的月份。作为谪仙人的东坡,就在“肴核既尽,杯盘狼籍“中,在赤壁之下,大江之上,”相与枕藉乎舟中“,伴随着”东方之既白”,浑然与仙,不可凡分。![](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22/09/3019/252902218_2_20220930074828977_wm.jpeg) 从2021年《重新认识苏东坡》的文字旅程启行时,我就在期待着赤壁的到来。我知道赤壁对于东坡意味着什么,对于所有东坡门下意味着什么,甚至于,对于中国的文脉意味着什么?对于东坡门下,意味着文字本身的功用发生了进化,不再写实,不再写意,不再抒情,不再即景,而是成为所有璀璨的、卑微的、庸常的、通俗的生命的寄托;对于中国文脉,意味着过往不怀,未来不追,当下不念。写了一年半载,也没有统计过写了多少字,就这么梳理着东坡一生的轨迹写下来,终于跟随他来到了黄州,见到了他的不甘与不舍,见到了他的悲哀与骄傲,然后,就见到了赤壁。我必须承认,关于赤壁赋与赤壁怀古的写作,是非常艰难的,而且也是非常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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