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
梵高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因此,他晚年穷困潦倒,只能于极度绝望中自杀。
画家赵小勇则不同,他选择了后者,因为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全家人都指望他吃饭。
于是,他窝在城中村,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停地临摹梵高的画作。
在20年时间里,他一共画了10万幅油画,对梵高画作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临摹的程度。
面对镜头,他的眼神孤独而又憧憬。
“我想,我是懂梵高的……”
为此,他决定走出现状,用原创,致敬梵高这位为理想奋斗终生的画家。
从小白到临摹,赵小勇用了20年时间,从临摹到迈入大师殿堂,他用了10年时间。
他用30年,完成人生蜕变,他就是“中国梵高”赵小勇。
1987年,15岁的赵小勇孤身一人来到深圳打工。
但因为年龄太小,没有力气,没有工厂、工地愿意要他。
那段时间,赵小勇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他睡过桥洞、马路,也在郊区的坟地歇过脚,漂泊在城市中,他和一个流浪汉没有区别。
因为没有暂住证,赵小勇很快便被警察带走,还是工友们集资给他凑了400元,才把他捞出来。
走投无路,他去求一家工厂收留自己,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好。
在一家滕蓝厂中,他替树脂画上的人物描边、上色。
因为在老家看过堂哥画画,赵小勇在绘画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
很快,他成为厂里的精描工,他的作品被装裱起来,放到玻璃柜中,成为全厂工人学习的对象。
工厂的工作日复一日,每天的工作都在重复,渐渐地,赵小勇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就在他考虑是否辞职的时候,老乡的一句话,彻底改写了他的命运。
80年代末,一位香港富商接到沃尔玛的订单,要求他在30天内,交付30幅仿制画。
于是,他带着订单来到大芬村,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工作室,向全深圳招聘“画手”。
彼时大芬村还不是著名的仿制画制造中心,只是深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
这里污水横流,常年弥漫着一股恶臭味,因此被当地人戏称为“大粪村”。
但不久之后,因为商人的到来,“大粪村”将改写自己的命运。
老乡来到大芬村应聘成功后,想起了赵小勇,于是也对他发出邀请。
赵小勇几乎想都没想,便同意下来,收拾东西,来到了大芬村,成为一名“画工”。
就这样,一个商人,带着几十位“画工”,开始了仿制画的工作,赵小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入了行。
在这里,很多“画工”都是农民工,他们连拿画笔的姿势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画油画。
因此,富商请来老师,开始从零教他们如何画油画,仅十几天后,他们便开始临摹画作。
“画工”们不需要知道怎么画画,也不需要知道画中包含怎样的感情。
只需要学会,如何将一幅画,通过画笔,“复制粘贴”到另一张画纸上就可以了。
因为工作量巨大,几十名“画工”每天都要画十几个小时。
累了,就在凳子上睡一会,睡醒之后接着画。
天气炎热,有没有空调,十几平的房间中,挤着十数名画工,连呼出来的空气都烫手。
他们只能赤裸着上半身,用尽全部力气,完成手中的画作,每幅画能赚十几到几十元不等。
赵小勇,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三个月的时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画画。
三个月结束后,他学会了画仿制画的技巧,让他得以在该行业生根发芽。
订单交付后,香港富商大赚一笔,很多商人闻风而来,纷纷涌入该行业。
他们在大芬村租画室,找“画工”,很快,一个又一个工作室在大芬村拔地而起。
巅峰时期,大芬村的画室总量超过1000家,每年产出的仿制画高达500万幅。
这里成为全球仿制画主要供应地,欧洲70%仿制画来自中国,而中国80%仿制画都出自大芬村。
而这里,也成为不少仿制画商人发财的宝地,每年总销售额达到10亿。
但作为画作的主要生产者,“画工”们,他们一年到头却赚不到几个钱。
他们有的是农民工,有的连小学都没毕业,有的在几个月前,甚至连三指拿画笔都不会。
但几个月后,他们贡献出全球超过60%以上的仿制画。
从梵高到米勒,从《星空夜》到《拾穗者》,只要客户有需要,他们便要在规定时间内画出来。
为了提高效率,很多商人会将一幅画拆分开来,让“画工”们分工协作。
例如画《蒙娜丽莎的微笑》,有人负责画左眼,有人负责画嘴巴,最后,再将所有作品组装起来。
在这里,画不是艺术品,而是商人,“画工们”也不是艺术家,不过是工厂的工人罢了。
而赵小勇,就是这万千“工人们”的其中一个,只不过,他更聪明。
在完成第一笔订单后,他开了家工作室,自己接订单,当起了小老板。
订单的内容,全部都是梵高的画,并非赵小勇对梵高情有独钟,只是他的画更好卖钱罢了。
渐渐地,赵小勇的画开始在当地小有名气,他也有了固定的欧洲客户。
每天都要完成二三十幅画,仅靠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因此,他将妻子、弟弟和小舅子拉了进来,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
妻子负责画《星空夜》和《向日葵》,弟弟负责《夜晚的咖啡馆》,小舅子则负责《自画像》。
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赵小勇的画室每年都能产出上万幅梵高的画。
赵小勇和他的家人们,数十年如一日地临摹,早已将画作的全部细节铭记于心。
就拿赵小勇来说,他20年内画了10万幅梵高画,最快28分钟便可以临摹出一幅。
他的妻子,和别人聊着天,看着电视剧,一个小时内,一副《星空夜》就能在她笔下栩栩如生。
但讽刺的是,他们连梵高的真迹都没见过,有人甚至连梵高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渐渐地,赵小勇开始对梵高产生浓烈的兴趣。
“半辈子都在画他的画,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一天晚上,赵小勇攒了个局,将画室全部“画工”召集在一起,看梵高的纪录片。
也正是这部纪录片,彻底改变了赵小勇的后半生。
文森特梵高,自小性格孤僻,被人当成怪胎,唯一能陪伴他的,便是手中的画笔。
但画笔并没能让他的人生好过一些,从荷兰到英国,再到法国。
他的一生都在贫困中度过,穷困潦倒,一辈子只卖出去过一幅画,最终在绝望中自我了断。
回顾他的一生,将全部热情燃烧投入每一幅画作中。
可悲的是,他腐朽的躯体却无法承载灵魂,每一次拿起画笔,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灵魂,在画布上快速挥发,倒映出梵高的人生,也将“画工们”的生活无限放大。
梵高的悲惨人生,何尝不是“画工们”前半生的真实写照?
他们和梵高一样,前半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为一日三餐而奔波努力。
但梵高尚能为画笔绽放光彩,他们呢?追逐一生,也不过是个拙劣的模仿者罢了。
从这之后,赵小勇内心的一部分坍塌了,核心的部分开始重建,但还需要一些契机。
他想去趟荷兰,看看梵高的真迹,想了解梵高的真实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机会来了,一天,他接到一位客户的邀请,邀请他去梵高的故乡,阿姆斯特丹。
对方表示,只需要赵小勇出来回的路费,剩下的他来搞定。
但这对赵小勇来说,依旧是笔不小的费用。
他和妻子商量,但每次两个人都会吵架,吵到最后,还是会回归到钱的问题上。
赵小勇对妻子说,自己去看梵高的画,是为了模仿得更像,赚到更多钱。
但和他生活了几十年,妻子当然知道,赵小勇去看梵高的真实目的。
最后,妻子还是没能拗过赵小勇,他踏上了前往荷兰的飞机。
现实中的阿姆斯特丹,跟赵小勇想象得不太一样,不像个大城市,反而更像一个小镇。
在小镇的街头,赵小勇看到一个卖纪念品的小店,里面放满梵高的高中画像。
其中最大的一幅,被挂在门外面,用玻璃框装裱,展示给过路的游客们。
赵小勇一眼就认了出来,纪念品店中的画作,绝大部分都出自他和他的工作室之手。
它们挂在墙上,甚至连个画框都没有,任由当地人进来挑选、抚摸、买卖。
每一幅画大概能卖到30—40欧,门外那副大一点的,则能卖到400欧。
这几乎是赵小勇出口价格的八倍以上。
在小店门口,赵小勇和自己画的梵高自画像合了张影,此时他心中五味杂陈。
“画工们”画了半辈子的画,但依旧处于产业链的最下游,拿着最微薄的工资。
但这些资本家们,随便一倒手,就能赚到八倍以上的利润,凭什么呢?
但这一切,赵小勇根本无力改变,只能落寞地点上一支烟,让哀愁随烟雾飘散。
第二天,他来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梵高的画作。
“颜色不对,真迹很明显淡了很多!”
赵小勇本以为自己对梵高的画作足够了解,但见到真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每一幅都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强烈,其中根本感受不到颓废,有的,只是对画作的无限热情。
即使悲惨如梵高,在拿起他心爱的画笔时,依旧可以将一切抛到脑后,心无旁骛地作画。
被一日三餐所浸透的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吗?
从荷兰回来后,赵小勇开始变得魂不守舍。
他自诩算半个艺术家,但荷兰之旅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梵高面前,什么都不是。
梵高有为艺术奉献一切的勇气,自己有吗?
他开始做梦,梦到梵高,他走到自己面前,亲切地问道。
“小勇,你现在画我的作品怎么样了?”
“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
在梦中,赵小勇尝试去碰触,才发现面前空无一物。
他从梦中醒来,久久不得入眠,一直坐到早上。
凌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入画室,赵小勇点了一根烟,心中也做好了打算。
“是时候,该尝试改变一点点了!”
从这之后,在画仿制画的空隙中,赵小勇也会尝试去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画室中“画工们”的日常,自己老家的奶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等等,赵小勇都会尝试去描绘。
他用几年赚来的钱,开了间画室,用来售卖自己的原创画作。
一开始,赵小勇的生意并不好,甚至一个月都卖不出去几幅。
但他没有放弃,一直坚持下去,渐渐地,在同行的帮助和推广下,他的画开始小有名气。
从最初的几十元无人问津,如今也能卖到1.2万一幅,这个过程,他用了十年时间。
虽然过程漫长,但赵小勇并不后悔,反而庆幸,自己坚持下来了。
十年后,他再次梦到梵高,他背对着赵小勇,站在远方,声音低沉而又浑厚。
“我是一个无足轻重,又讨人厌的人。”
“总而言之,就是我是这个社会上最卑贱的人。”
“可是,就算这已经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
“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作品昭告世人。”
那天清晨,赵小勇从梦中醒来,眼角带着泪,但嘴角却掀起一丝笑。
“梵高先生,我想我可能已经做到了,即使还不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