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鸦雀塘旧事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鸦雀塘旧事

按:雅雀塘,我老家往岭脚的一段必经之路,现在是柳梧高速岭脚的出口。和不久前写的马槽一样,整个雅雀塘现在已经成为大工地。而当年的雅雀塘实在有些荒凉。纪录这些文字,是让大家{特别是老家的朋友}记得雅雀塘曾经的昨天。

在农村,由于乌鸦专门往死人的坟头上飞,所以每次见到乌鸦心里充满恐惧。

小时候路过鸦雀塘,经常可以看到远远的山上一堆一堆的新旧坟茔。旧的坟茔荒草萋萋,新的坟茔坟头上飘着一片白白的飘纸,你慢慢走到这些新坟附近,可以看到坟头上突然飞起六七只乌鸦,凄厉地拍打着翅膀呀呀呀地叫着往对面的山上飞过去。有时候乌鸦从头顶上飞过,黑黑的几个影子,马上会令我毛骨悚然起来。

乌鸦在农村是不祥之鸟,不但叫声特别恐怖,还因为它们喜欢吃坟头上的饭菜,往往乌鸦密集出现的地方,也就是新坟垒得比较多的地方。凡是和死人能够联系起来的东西,在农村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恐怖。我估计可能因为鸦雀塘经常出现乌鸦,所以这里才叫鸦雀塘。而小时候无论赶圩或者上学,路过这个地方经常都会被乌鸦惊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有一年,镇上枪毙了一个徐姓的杀人的罪犯,据说这个罪犯平时连杀鸡都会头晕,但是居然因为一块放柴火的地方,和邻居出现纠纷,偷偷把邻居一个八岁的小孩用柴刀活活砍死。杀人偿命,何况是杀了一个和纠纷毫无牵连的孩子,这个罪犯自然被判了死刑。可是一个连杀鸡都没有勇气的农民,为什么会被逼走上杀人的死路?那时候根本没有人去研究。当时有人说执行死刑的刑场,就在鸦雀塘。那一天突然看到鸦雀塘又冒起一座新坟,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徐姓死刑犯的坟茔。一直到上了中学,我才得到准确的消息,枪毙这个犯人的刑场其实不是鸦雀塘,而是我不经常出入的龙骨冲。

看到成群结队的乌鸦从头上飞过,有时候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依然很怕路过鸦雀塘,而又不得不走鸦雀塘。因为这里是我居住的村子赶往小镇的必经之路。小时候去镇上看电影,往回赶的时候,经常是晚上十点多钟,公路上下了轻霜,路面在月光的辉映下一片惨白。路过鸦雀塘的时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山上那些新坟上的白纸,在冬天的月光下显得特别惨白,大家这个时候的脚步都情不自禁地加快起来,路上只有显得惊慌凌乱的鞋底踩在沙子上的嚓嚓嚓的声音,和大家口里吐出的“呼啊呼啊”的一阵急过一阵的喘气声。一直到走过了这一个长可能不到一公里的地段,到了一个叫“不田”的地方,看到了月光下还冒着一些轻烟的几间房子,才有人用力干咳一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于是大家叽叽喳喳地笑着说着回到了村子。

有一年夏天,供销社给我们配猪肉,每人可以买半斤,我和哥哥跟村子里的小伙伴大约半夜三点几就起床,跟着一个叫四叔的邻居赶往小镇上的食品站排队。经过鸦雀塘的时候,可能因为过分恐慌,路上突然看到一个穿白衣的人轻轻地从我身边飘过。经过那一个晚上以后,我基本上没有勇气在人少的时候,特别是晚上独自经过鸦雀塘,也从来不敢把那一个晚上的“发现”告诉任何人。

但是白天还得经常跑鸦雀塘。特别是后来到了大队的附中读书,每星期都要在鸦雀塘往返一次。记得有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十二三岁的我,挑着大约三四十斤的柴火(交给学校的)往学校赶,因为家里给我装得太重,走走停停,到鸦雀塘的时候,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心里又急又怕,咬着牙关摇摇晃晃往前走。就在我急得几乎要哭起来的时候,一个并不同村的叫海生的同学赶了上来,他看到我挑得吃力的样子,毫不犹豫地把几十斤的柴火接了过去,我就空手跟着他一直回到学校。那一个晚上我对海生的感谢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海生比我高一个年级,年纪可能要比我大五六岁,我一直想如果没有海生,我很可能那天晚上会在天黑的时候,把柴火甩在路边,独自回去学校。

记忆中的鸦雀塘,除了坟头多乌鸦多,风也特别大。在冬天,每一次路过鸦雀塘,特别是来到一个叫“涵冲口”的地方,都会感到一阵一阵的北风压面而来。小时候经常没有穿毛裤,冬天抵御寒冷的办法是多穿一条外裤,这个时候路过鸦雀塘,迎面压来的风经常把人压得几乎要往后退。有一年冬天和哥哥赶到镇上帮母亲拾药,来到涵冲口的时候,实在被风吹得无法再前行,只有躲到路边一个被人挖出来的泥坎,一直等到风吹得不再那么猛,才急急忙忙跑到镇上,回来的时候,风从身后吹来,脚步也就情不自禁地快了起来。

初中毕业,由于不能够升学,我和哥哥曾经浪迹山野,家里附近的小河涌几乎被我们“库鱼”库了一轮。有一个夏天我们也到雅雀塘去“库鱼”。所谓库鱼,就是把田边的河涌一截一截地截流,然后一截一截地用“库斗”把水舀干,再摸泥里的泥鳅和塘角鱼。鸦雀塘说是塘,其实河涌的水很小,一条大约几百米的河涌摸下来,用了大半天时间,但是斩获无几,大约只有不到一斤鱼获。

鸦雀塘“库鱼”之后,我们知道再这样混日子,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了。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我们兄弟先后参加生产队劳动,哥哥十六岁,我只有十四岁,我放牛,哥哥上山割松脂。

长大后,经常骑着自行车路过鸦雀塘。虽然路边也会偶然出现一座两座新坟,虽然乌鸦也会呀呀地叫着从坟上飞起,但是毕竟经过了几年的山野的历练,特别是自己离开家乡以后,曾经在坟堆里挖出来的一个工棚里住了近两年,正所谓什么样的坟头甚至死人的骨头都看过了,自然早没有了那一份恐惧。

近年回乡,开着汽车再路过鸦雀塘,一公里的路程,踩一下油门就过去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童年的那些恐惧,居然会突然变得有些美好。事实上,人的恐惧与敬畏同在,当一个人少了一份恐惧,少了一份敬畏,无论是对大自然或者对生命乃至神祗,都未必就是好事,所以我有时候甚至认为,即使是鬼神文化,也未必就是垃圾。

   二〇一五年二月八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