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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与沈从文,曾经共住一室

 雷家林书画 2022-10-13 发布于湖南


“我听过两个大兄说的女人的故事,且从这些故事中,使我明白了女人利用她那份属于自然派定的长处,降服过有道法的候补仙人,也哄骗过最聪明的贼人,并且两个女孩子都因为国王应付国事无从措置时,在那唯一的妙计上,显出良好的成绩。虽然其他一个故事,那公主吸引来了年轻贼人,还依旧被贼人占了便宜,远远逃去;但到后因为她给贼人养了儿子,且因长得美丽,终究使这个聪敏不凡盗贼,不至于为其他国家利用,好好归来,到底还依然在历史上留下一个记载,这记载就是:“女人征服一切,事极容易。”世界上最难处置的,恐怕无过于仙人和盗贼,既然这两种人全得在女人面前低首下心,听候吩咐,其他也就不必说了。”--(沈从文《爱欲》)

在北平上海的所有的女才子们,受过良好教育其实很多,却没有出现象丁玲能写出《莎菲女士的日记》并撼动当时文坛的人物,这其实无非是:天才加胆识,还有代价。别人理解丁玲,只是隔着一层,沈公从文理解丁玲,(茅盾也是沈公,但非湘人)却完全是一个冷峻的观察者,而且他往往在丁玲情人中做个电灯泡,“多余”的人,《记丁玲》里的丁玲,其实就是十分真实的形象展示开来,那种手法,以沈氏常有的春秋笔法,有点象超现实主义的手法,一个人的毛孔都刻画出来,太逼人太真实了,很象我们画画的看到的罗中立画的《父亲》那种手法,这个时候的丁玲还没有到保安,而是混迹在上海北平等地,一个西部湘女,虽然受左的思想影响,但仍然在朦胧中,她的思想与情感,在一个满清长期禁锢的暗夜过后的黎明,划出一道美丽的朝霞。

女性的解放与张扬,是当时一种需要,一种迫切的思想需要,民国的革命并没有让中国进入理想的境界,而且是反反复复,这时候需要有人出来在思想上洗涤旧的思想,展现新的思想,让社会进入真实的民主共和的境界,在男士中的鲁迅与女士中的丁玲,便成了当之无愧的旗手,解剖民众的灵魂,揭示病态的国民心理,张扬人性与正常的国民心理。沈公因为误认为丁玲被害而写下此篇《记丁玲》,这种误会却成了没有进入保安时的丁玲的一个真实记录,而且丁玲未亡但却因为复仇心理而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丁玲,所以她的作品,自然亦不再是莎菲系列的作品,这些作品因为它的特殊文学历史的价值而永恒,虽然是早期的作品,却有世界性,今天许多的国家学者都会关注丁玲早期作品的价值与探索其的内涵,比如孤独性(源自日本学者),亦有人惋惜丁玲后来未能延续自己的风格,进入另外一种范式中(比如一些美国学者)。

这样我们可以把进入保安前的丁玲与进入保安后的丁玲作为不同的丁玲来论述,前者便是我要说的重点。或者你当是死掉的女鲁迅,留下许多类似鲁迅那样的好作品,与鲁迅不同的是丁玲着重点是写女性,鲁迅是写男性为主,闰土、阿Q等,丁玲是她熟悉而且有某种自传色彩的女性。

丁玲后来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黑妮,是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受到周扬的阻拦,为了能够发表,丁玲作了修改,并用了自己的人脉来发表这篇小说,这篇写土改的作品,应当是复仇之作,有不正常的心理包涵在其中,因为自己就是地主阶级的女儿。是安福县(临澧县)“蒋家王朝”的一员。他的父亲早逝,但是一个留过日本的少爷公子。人好是一回事,出身是另一回事。我九几年曾经与冯忠、杨建群等好友在临澧寻访过丁玲的墓,此墓后来迁到常德城区丁玲公园内(在白马湖文化公园附近),所以我对于丁玲的关注,不仅仅是电大中文学习时的原因,还有是我生活在这里,需要更多的了解本土的作家,而且容易得出正确的结论。修改一篇原本完成的作品,实际上这作品已经打上太多政治宣传的印记,所以它的原本性,天然性亦失掉了,何况进入保安后,丁玲不复是昔日之丁玲,某种意义上由本我的丁玲变为非本我的丁玲,没有自己的丁玲。“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借用李白的诗,我们可以窥视丁玲的内心世界,不愿意再婚,写文章还想保留一点个性,但丁玲最终是服从而寻求后来的生存,成了后丁玲的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

所有要真实了解保安前的丁玲都应当认真读沈从文的《记丁玲》,他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丁玲,而不是“革命化”了的丁玲,亦是后丁玲畏惧前丁玲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生命而极力掩盖与抵毁《记丁玲》一篇的原因。这种心有余悸发生不仅在丁玲身上,林风眠就在文革后急急忙忙迁往香港,恐怕亦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心有余悸,“文革”的余威你是不得不重视的。

两位湘地的文豪已经作古了,社会亦进入准民主时代,我们后来者就能够心平气和并冷峻严肃地探索他们的作品与历史地位,这个成了必然的事。确实作为早期女性心理小说,丁玲的作品当然不是成熟的,有时比不上文革后“新时期”那些女性作家的作品细腻高明,但是民国早期女性心理小说的历史地位,并不会因此降低,因为开拓者总是创新者,后来者只是接过别人的旗帜罢了。从黑暗的满清走来的民国社会,一切并没有因为旧政权的倒掉而改变根本的国民心理,那些不健康的艳情小说只是粗俗而低级,文坛只是在暗夜里,当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出来后,文学的新气象就出来了,这个在今天不算什么,在当时的日本欧美不算什么,在当时的中国:一个缠小脚而且心理上亦缠小脚的女性的中国,这个意义,有多大,你想象得出。这个象写古典诗,写得好熟也不算什么,用白话文写成郭沫若《女神》那般的作品,那样才是杰出的一般。丁郭两人的人品,很难算得上好,但他们的作品,民国时代早期的作品,却是充满魅力的。

回到上首的女人征服一切的命题,丁玲作为女人的魅力在男性社会有她的优势,她的男人写啊写啊,总不见到采用,而丁玲周边的好友却把希望寄托在她纤手一支笔上,当用丁玲的名字而投稿时,便是胡也频的作品亦可能发表,这个太有讽刺意味,这个正是女人可以征服一切,只要她的容貌姣好,名字响亮,甚至某个小朝庭的皇帝亦能倒在其裙底,不是很夸张的事。在《记丁玲》里,丁玲的成功与辛苦记录得非常的详实。

艺术这个玩艺,并不完全是技术的问题,李可染先生说国画艺术就说了两句:“可贵者胆,所要者魂。”也许在当时的女性国民中,有与丁玲心理同质的人多,也不泛文字好手,却没有丁玲的胆量,自然无法创造“莎菲”系列的女性形象,揭示女性内心深处的潜流,反映流落在都市的女性的苦闷与挣扎,情感的需求与爱欲,或者过分的压抑,湘女某种意义上是辣妹,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妹子,尤其是西部的湘女,互相的影响,还带有上古女性天然本色的特征,丁玲曾经在桃源县的女子中学读书,而此中学的同学,来自的就是湘西山野的淳朴的女子,受明清的道学思想影响不深,加到丁玲接受新思想的点拨,所以她成了女性心理小说的英雄,当然还有在困境中的逼迫(与情人婚后的经济困境),博一下的心态亦是有的,胆与本然的或者魂均具备在丁玲一身,这个民国女性小说成功冥冥之中落到西部湘女身上成为必然。

环境亦是一个要素,“莎菲”系列形象只能产生在都市而非其它地域,艺术的土壤产生在特定的范围。在大都市,女性从山野中来,产生的情感,爱欲,小资情调,与紧张感觉,相关于大都市这种奇怪的熔炉,没有这种熔炉,处在山野或其它地方,但无法产生,其中在山野原始的农村,或者地主的庄园,生活相对的平静,自然这些奇怪的念头无从说起,自然心中难有大的潜流与波澜,自然无法心有所动,那自然就无法的展现出来。

本人近来到过的北京虽然不是民国时的北平,却获得大致的感觉,从《记丁玲》中我获得丁玲生活北平大致的区域,在西城与香山,或在圆明园散步,或者在陶然亭看秋风芦荻,生活在胡同与公寓里,这个我自己想象而体会了一些,男女在新的环境中的大致相同,不过是女性过分的敏感而细腻,她是在北平与上海(上海我曾经生活了半个月)的胡同与弄堂找到她的写作感觉,来写自己或者周边熟悉的人物,尤其是女性,带给她的成功。

今天的人们理智而平和,没有过去那种激情与偏执,能够更超脱的眼光看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有那些文学遗产,明辨是非,文化教育的深入让国民有了自由独立思考的能力,因此对于民国文学,理解与阅读会更为中性而冷峻,凡是珍贵的或者是明珠的,仍然是会欣赏的,就以此语作为结束吧!

附文章:

沈从文笔下巫风鬼气的边城

一个湘西苗族土家族血统的调皮捣蛋的家伙,因为喜欢逃学贪玩,被家人强迫早早从军,可是他的名字是“从文”,最终因为这种奇特的经历成为民国文学大师,他就是沈从文。在他的作品中,湘西部分写得最为动人,有真挚的情感,浓浓的乡恋,淡淡的忧伤,因为他出生并生活在这里的时间早而且相对长,是他少年时代的记忆,有些作品,带有自传的色彩,比如《山鬼》中的那个疯子,多半写了老沈自己放浪而多情的性格。

从他的《常德的船》、《柏子》、《丈夫》、《建设》、《边城》、《凤子》等篇章中,那些吊脚楼,麻阳街,船妓,水手,黑老大,船老大,滕老板,商人,洋牧师,农民工,兵士等意象在作品中的出现,仿佛把你带进民国的湘西时代,在常德,在桃花源,在酉水河畔,在沅陵,在凤凰,在边城,所有的故事发生在这里,是他从军后的所见所闻,他因逃学而从军带来的幸运与生活体验,是因为“不学好”的一种下放,一种自我的改变,如果他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少年,他只会在老老实实地读书,不会有这些奇特而深刻的体验,自然写不出这些不朽的篇章,天才就是特殊的经历与磨砺,不走常道,出奇制胜,逃学逃出来的从军,从军从出来的从文—杰出的民国文学家,语言大师。

沈从文是比较理智而中性的,沈没有过分鲜明的立场,而且他是从民国军队中过来,或者甚至那个民国军队还带有苗族土家族团练的色彩,见识较多,思想成熟,并不热情于某一派别的立场,这也使得他的作品阅读群更为普遍,容易受更多的欢迎,没有颜色的区别,泛爱的读者群,这也许会让他的作品留传得更多同时更久远,是如同他自己的自信一般,是必然的。

沈从文的优秀性是湖湘地域英杰的一种集中体现。他的小说是黄色小说吗,当然不是,但他的作品在内容的需要会有一些情色的描写,这个是很自然的,但不是色情小说,亦不是古代那种艳情小说,他的情色的描写带有浓郁的湘西风格,豪放而泼辣,直爽而明白,或者充满原始山野的那种纯情的烈火干柴的激情欲望,同时又有相当的隐含性,这些在他的《柏子》、《丈夫》等作品表露明显,但情色描写并不是他的作品全部,他的全部只是渲染一个地域风情,而且妓在各地都有,但风情是不一样的,与吴越的不一样,与岭南的不一样,在沈从文描写湘西的妓的风情中,是带有地域民族风格的,湘西土家苗族风格与湘西山野女子与男子粗犷激烈的原始野性的展露,但这类的描写是不多的,更多地展示地域风土人情,把屈原在楚辞中描绘的沅湘世界用新的手法表现出来,不仅有民国时代的香草美人,还有巫觋的傩舞,作品充满十分地方的特色与风情,因而同时有了作品的世界性,这些在他的《龙珠》、《神巫的爱》表现得充分。只是这些作品带上洋味道,把西方那些爱情的故事稼接到湘西少数民族的故事中去,或者有明显的中土合璧的意味。在《凤子》的最后一篇章中,与作品前面的篇章有点出入,时间滞后写成,带有哲理的意味来揭示前面具体形象描写后的补充的哲学沉思,表现他对于屈原的理解与沅湘之地特别是凤凰或者武陵山脉的深处保存的上古的淳朴民风肯定,与民国出现的现代文明的一种担忧与批判或者对比。

屈原的楚辞是民间文学在士大夫提炼后的艺术升华,就象唐代的竹枝词是民间俚歌经刘禹锡等人提炼后的升华,楚辞的一些语言用词,仍然是沅湘之地用的方言词,最明显是一些作品中用“些”作尾词,比如《招魂》篇,湘地的人说话仍然会用“些”作尾词,比如“好些”、“快些”、“大些”,这种带有浓郁地域民族风格的语言艺术作品,非在一个地方的浸润是无法做到的,屈原从都城来到地方,放纵自己,在沅湘的大地上,水上漂,陆上行,看到的听到的,耳濡目染,深受影响,他成了一个采诗的人,在三楚大地采风,把这些修炼成一个文学艺术的明珠。

《凤子》、《龙珠》等篇章中有关武陵深处的民风,或者巫风鬼气,在屈原时代与刘禹锡时代仍然有相当大的范围,也就是还流行在沅澧一带,只是明清“剿匪”—武力镇压后才缩小到凤凰等湘西武陵山脉的深处还有贵州东北部,湖北的西南部。跳大神舞,娱乐神,为民祈神保平安神寿之类的美好愿望,是当时当地生活的一个不落的节目,因为这个节目的存在,所以会在屈原沈从文等人的文学作品中出现,生活的现实场景孕育了地方文学,由于此地方文学的风格的独特性与创造者高超的艺术提炼才能,成为杰作并成为世界性的作品。那些美好的篇章:《离骚》、《九章》、《招魂》《九歌》、《边城》、《凤子》、《龙珠》,离不开地方风情的陶染,同时离不开作者的天才手法与技艺。

屈原作为古人,不会像宋之后那种文人一般的伪道学,刘禹锡也一样,他们的作品与沈从文的作品一样,会有一此情爱的描写或者隐含情爱的内涵,刘禹锡的:“道是无晴却有晴”应当是双重的意味,也就是有情色的意味亦有晴天的自然意味,而屈原的香草美人,会有双重的意味,也就是包涵情色欢爱的意味,沈从文会把跳傩舞的“神”的情爱写进去,带有幽默的风趣,写得有点奇特,引人入胜。

沈从文的作品与水系密切的相关,沅水、酉水、沱江,这是他出湘前必须经过的地方水系,也是他梦魂萦绕的水系,因为当时的水路漂流,逆向与顺向的都有,漫节奏的行旅带来的可能是辛苦,同时带来的是闲情,时间被封存,被拉长,悠然的感觉就出现在文学中,细腻饱满,舟行的感觉在我们这带的早年是一种经历与经验,

我与老师同学为写生而经过的那种优美的湘西山野,应当就是沈从文童年少年时生活过的类似的地方风情。亦是把屈原刘禹锡曾经看到的风情看过一遍,而且我会到常德的周边走走,自然对于沈公的文字表现有强烈的亲切熟悉感觉,至少我读《建设》,觉得小说写的就是常德与陬市两地,一个洋牧师被一个民工干掉,而且警察都无法查出,有点神奇,而我知道常德的城东有一个教堂,所以会有这种理解,沈从文未必把民国的常德写成一个情色的城市又写成一个凶杀的城市,但他写小说总会有原型有凭借的,不是凭空作出,当然作为小说他会作点艺术的处理,但大致的生活场景从现实中来是没有问题的。

沈从文的小说与散文,往往会来一段山水的描写,总会与古代的绘画相映证,宋画的,水墨的,沈从文描写山水景致就是高雅而有情调,水行中的两岸景致带给观者与读者对于沅水流域的神奇风光的向往,实际上湘西的山水本身就奇妙,在近三十年前又发现张家界这种湘地山水景观的绝色精华部分,以此为中心的周边景色,正如沈公描写的一般,俱是绝妙的,可人的,令人神往的,整个武陵山脉,是一个美好的桃花源。(作者:雷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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