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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馆|红楼补梦(二十三)

 城北十五里666 2022-10-18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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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hlmyj0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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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叶

哭了这么多年,哭了这么多次,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流下的泪是热的。以往流泪多因酸涩悲苦,哭时五味俱陈,今天流泪却大不同前,我只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一时侍书出去,大家又闲话几句。人回大太太来了,大嫂子便道:“快请,定是听到太妃光降,特过来陪的。”果然,大太太进来,给太妃请过安便道:“听的太妃光临,我赶着就过来了。老太太今日不巧进宫去了,还请太妃见谅。”因又命人:“快去准备了款待太妃。”南安太妃道:“不必客气,我今儿倒是专为来看看府里姑娘们,略坐坐,和姑娘们喝杯茶就回王府。”大太太笑道:“这哪里使得。虽说寒门窄户,既然太妃屈顾,还请留了便饭才是礼。”

正说着,忽听那边人嚷着说秋爽斋走水了!探春忙站起来陪笑道:“太妃见谅,下处突有变故,告罪失陪了。”太妃冷笑道:“既如此,我便告辞罢,改日老太太们在家再来罢。”大太太和大嫂子再留不住。

众人只得恭送太妃到仪门,大太太并大嫂子亲扶着上了轿,目送着出门走远了,方才回身。大太太便命丫头:“快去厨房里传话,不必预备太妃午宴了。”又吩咐身边的婆子:“我略等等,去告诉小厮让把车移过来,这里回那边去倒便宜些。”一时也登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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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便让丫头快去园子里打听:“到底怎么样?”正说着,周瑞家的来回:“太太、奶奶、姑娘们放心,已经救下了。”又道:“刚才并侍书姑娘一起盘查过,都说是宝二爷屋里的春燕姑娘为二爷的病烧了点子花笺,没留神留下的火种。”探春怒道:“怡红院离秋爽斋又不是只有三五丈远,怎么会烧到这里来?”周瑞家的忙磕了个头道:“姑娘看看这风,想是燃着的纸灰随风过来,先点着了地上枯草,又累及姑娘院子外面的花木枯枝的缘故。”

探春点点头,命她下去。周瑞家的刚出门,又命人叫回来道:“春燕姑娘既是为了宝二爷的病才烧的纸,也不必难为她了,只严令以后不管是谁,一概不可再在园子里动火。”周瑞家的连连答应,不敢就去,垂手站着。

探春道:“幸亏扑救及时,倒也没酿成大祸。若是这园子有了点子闪失,大家还有命么?传我的话,今天凡来救火的人,连同抬水到园门口的小厮,各人赏五百钱。这钱也不必动用官中的, 就从我月例里出罢。”因命侍书:“等周嫂子算明白了,你给她银子就是。”周瑞家的辞谢道:“让姑娘破费,哪里敢当呢。”探春冷笑道:“也不必虚礼客套了,老太太太太们不在家,大家该更谨严些。”挥手命:“下去罢。”

众人便同到秋爽斋,看看烧的怎样?幸好只是院子外面西南角一带的几株小树并下面枯草留下焦痕。大嫂子道:“本来呢,该留下来大家一起给三丫头压压惊,可是刚才乍听走水,我一惊一急, 这回子有些儿发热,要回家歇歇,你们怎么样?”探春冷笑道:“大嫂子请自便罢。这点子事倒也不必压惊,我们还是各自散了的好。”说完,便带了侍书等回秋爽斋去了。

惜春把着念珠,低头只顾念诵,余者充耳不闻,连大嫂子的丫头和她道别也不理,任由丫头扶了朝藕香榭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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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秋爽斋,忽觉孤零零无处可去,便在园中慢慢的走。紫鹃跟在后面,等大嫂子和惜春她们走远了,才赶上来笑道:“姑娘不如去看看宝二爷去?史大姑娘如今在那边伴了大半天了。”我瞅瞅紫鹃,道:“她伴她的,我去不去和她有什么干系?”紫鹃笑道:“姑娘,我大胆说句话,只说这一次,也只对姑娘一个人说,算不得唐突姑娘:听说史大姑娘虽然和她的……她的……那人也只是拜了堂冲喜,说是并没有圆房,到现在她还是个女儿身呢……”

我不等听她说完,便已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啐道:“你胡吣些什么?什么女儿身不女儿身的,我也不懂,估计不是好话。再说这些,我回了老太太,再不敢让你在我屋里!”紫鹃也羞的满脸通红,哭道:“姑娘何苦和我生这样大气?自打服侍姑娘,这许多年姑娘从没这样过!姑娘不是个呆人,史大姑娘脖子上的金麒麟整日明晃晃的在老太太跟前晃,倒比宝姑娘的金锁还让人悬心!”

我虽心知紫鹃一片心为我,也知她所言正是我近日所虑。但被她说中心事,即便是贴身女婢,面子上哪里搁的住?又想自己无依无靠,落得要丫头替为打算终身。心里不由得又忿又悲,又酸又苦,忍不住迎风而泣。紫鹃来不及自己拭泪,忙过来扶着。

一阵凉风吹来,我忽觉胸口针扎一般,极快的痛了一下,接着又痛一下,如此接连疼痛起来,直到我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此起彼落一次又一次针刺般痛,还是千万根针一起同刺,疼痛连成一片,不但胸口,心背都痛,连吸一口气都难了。

紫鹃吓的手都抖了,扶我就近坐在一块石上,一手帮我捂住胸口,一手为我拍背。她只轻轻拍了一下,我便痛的如铁锤猛砸一般,呻吟道:“别……”紫鹃哭道:“姑娘心里有气,打我好了,看你这样,我恨不得死了。”我早已分不出精神说话,又不忍心紫鹃自怨如此,勉强一笑,抬手扶在她手背上。紫鹃会意,也不再说那些自怨之语,看我满脸冷汗,便顾忌不了别的,也顾不得她自己冷,脱下外面的绵背心给我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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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早已无气,也不敢任由自己悲伤。至此知道当人痛极的时候,喜怒哀乐也在心中变得轻了。只一心想着的是如何离了这痛,或者是让这疼痛轻些,此外别无他念。

忽觉头上日头一跳,阳光刺眼,令人眩晕,只得闭目吸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渐渐缓了些。睁眼见紫鹃半蹲在身边,以臂相护,哭的泪人一般,脸也吓的黄了。我笑道:“有怄我的,这会子哭什么?”紫鹃见我能言,便向空中拜了几拜,连声念起佛来。

又歇息了好一会子,才可动身由她搀着回潇湘馆。石头又凉又硬,坐的时间又长了些,只觉双腿麻木,有些不听使唤。紫鹃半背半扶,冷风衰草之中,偌大园中,只我们相依而行。

因早到了午饭时分,雪雁出来寻我们,找到路上,这才遇见。我悄悄对紫鹃道:“快别提刚才的事。”因对雪雁道:“三姑娘那边走水,吓了我一跳。刚才又受了冷风,身上有些乏,你快来替了紫鹃扶着,让她去给我倒杯热茶。”雪雁忙过来扶我,紫鹃先回潇湘馆,不一会儿小丫头便托了茶来迎在路上。

刚回潇湘馆坐下,大嫂子打发人来问吃了午饭没有?我问什么事。那小丫头道:“大奶奶见老太太们不在家,白问问姑娘吃饭怎样。说今天更冷了些,让姑娘留心别冷着。”我笑道:“回去说谢你们奶奶惦记,也问你奶奶安,身上发热好些么?”那小丫头笑道:“我们奶奶午饭添了碗酸辣汤,喝下略出了些汗,我出来前还躺着。”我笑道:“请转告你奶奶,还要多保重些才是。”那丫头答应去了。

紫鹃问:“姑娘的饭早送来了,我试了试,倒没有凉,现在就摆上罢?”我只觉全身乏力,没有半点食欲,便道:“不想吃了,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睡一会子罢了。”紫鹃笑道:“姑娘尝一口今天的桂花莲子羹罢?刚才听说是今年的新桂花、新莲子,都是南边前几天供来的呢。”紫鹃说完便回头命小丫头:“把暖套中的那盅桂花羹拿来。”听到“南边”二字,我早起思乡之念。

一时捧盅在手,自幼闻熟的香气氤氲开来。在家乡时惯称木犀,如今却因随这里的人改称桂花,此虽为小事,除非失家之人,谁又能体味到“独在异乡为异客”而“入乡随俗”的酸楚?甜香缭绕之中,心中反更觉悲苦。

紫鹃见我又出神流泪,拿绢子给我擦了,笑劝道:“姑娘趁热吃了歇息罢。”我点头接了调羹,吃了几口便要茶漱过,到帐中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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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睡未睡之际,听得柳五儿来了。紫鹃悄悄在外间问她什么事。柳五儿悄悄的道:“宝玉让来看看姑娘,问怎么这么半天也没过去?天冷起来,姑娘没再咳嗽罢?”紫鹃轻声道:“刚睡下,白着了点儿凉。”又听她问:“这是什么?”柳五儿道:“宝玉让给林姑娘的。他昨儿晚上半夜起来,只说一个人写字静静心,我们上夜的人一概不用伺候。他一个人关起门来也不知道写的什么?吃过午饭史大姑娘到三姑娘那边去了,他又打发袭人姐姐去看大奶奶,这才从怀里取出让我拿了来的。”紫鹃道:“等姑娘醒了我交给她。”

我再睡不着,听柳五儿走了,紫鹃并没有过来,便在帐中要茶。紫鹃忙端茶过来笑问:“姑娘喝了茶还再睡么?”我喝了一口,道:“都半下午了,还睡什么?”说着自己坐起披衣。紫鹃便悄悄把一个小绢包儿递在我手里,笑道:“柳五儿刚才拿来的,见姑娘睡了,没惊动。”说罢自己拿了茶杯去外间收拾。

打开绢包儿,里面还是一层半旧帕子包着,再打开,见是一方洁白的齐纨,上面用墨画了一块大大的石头,石头旁一株似兰非兰似蒲非蒲的草。石刚草柔,有种天然的契合。那草袅袅娜娜,别有韵致。只是笔法朴拙,虽画的用心,一看便知是未正经习学丹青之人所画,用的笔墨也是平常写字用的。石头下面,一行极小的正楷,写的是“磐丝无移”此外别无它字,连落款也没有。我看的心怦怦突突,忙收起来,想想又觉不妥,便欲让紫鹃点了火来烧掉。可心中又不忍,于是掩好帐子,背转身去,把它捂在心口,热热的泪如涓涓细流,顺颊而下。

哭了这么多年,哭了这么多次,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流下的泪是热的。以往流泪多因酸涩悲苦,哭时五味俱陈,今天流泪却大不同前,我只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这份甜蜜让我慌恐,让我有种言说不出欢悦,似乎因了今天这一幅粗糙的画,四个简单的字,这许多年受的一切苦楚都已经不相干了。相比那年宝玉受笞之后让晴雯送来旧帕,柳五儿今日所送之画更自不同了!

我在帐中让自己哭够了,悄悄把宝玉的画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想想还觉不妥,便命紫鹃把花锄找来,又命取一个预备我葬花用的锦囊来。紫鹃诧异道:“现在西风呼啸,葬花的时节还早呢,怎么要起这些来?”我只道:“给我找来罢,我想去花冢那里祭扫祭扫。不但落花,就是那些飘零下来的叶子,也不该混扫起来胡乱倒出去的。”紫鹃笑道:“这就是了,古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姑娘大概又想出了一件雅事,要扫了叶子培在花根子底下,等明年花开了,看着鲜丽的新花,倒像见了去年的叶子呢。”

雪雁一旁道:“快别引着姑娘大风天出门,常听姑娘吟'可惜今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明年的花就是明年的花,连今年的花都拉扯不上,何况叶子呢?”雪雁到底小孩子家,完全不管我已听的脸上变色,仍自顾自笑道:“先前香菱姐姐在的时候,羡慕我们有福气侍候姑娘,说我们姑娘诗心诗眼,跟了她三年便可熏陶出一名诗人来。我跟了姑娘十来年,虽没得姑娘亲传,但耳闻目染,也会了好多句诗呢。”紫鹃道:“别嚼舌根子,快拿出姑娘的小毛氅来,这样的天,出门用的着了。”雪雁便拿出我的大红鹤氅来,紫鹃帮着披在银边镶滚的薄绫棉袄外,颈前将大红长带打了个蝴蝶结系好,便命小丫头扛了花锄,她自己提了锦囊,随我向花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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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处,园中早是乌云天黄叶地,远望桃林,瘦枝摇风,一派萧条。一路行过,当年和宝玉共读《西厢》坐着的山子石上,半片落叶也无,光秃秃冷清清还在那里,忽想起当日听到梨香院里唱着的“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又不免滴下泪来。凉风之中,泪珠略带温热,悄悄滑落。

将近花冢,我便命小丫头回去。紫鹃接过花锄,直随我走向桃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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