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2022年7月号上半月刊“每月诗星”栏目
作为一位飞行员诗人,王峰有着不同他人的“看”和“思”。空中体验带给他一种新的认知向度,以及新的诗歌意象、语汇和句法。这组以《天马》为题的诗歌中,直接写空中体验的近一半,其余描绘地上观感的诗,也会带有前者的印迹,或采用自上而下的视角,或嵌入空中体验到的意象,从而带给读者一种陌生的体验。《天马》描述一种幻象,诗人在曙光中,在雷电过后的云气里“认出你”——“我的身披鬣鬃的 / 兄弟”。天马不是马,是一个传说,却唤醒诗人少年的记忆,他也许曾放下套马杆,在无垠的草原上凝望天空,把簇拥的云朵幻想成疾驰的马群。而此时诗人如此真切地看到昔时想象的天马——眼含露水,四蹄下蝴蝶翻飞——不禁要唱起长调,展翅高翔。在《等待》里,诗人以明快的节奏表达了蛰伏已久重回天空的喜悦,颇见语词的热度和诗行之间的张力。首节“起飞,左转。立轴于燕山余脉 / 做慢速盘旋 / 铁翼在试图画出一个巨大的告别”,即描述一种身体的姿态(如果我们想到飞行员“人机一体”的话),这一身体语言是一种雄性的有力的话语,向大地上的事物发出一声感叹。接下来的二三节,以飞机之眼观地上的榆、柳,产生一种移情,“它们和天空一样,缓慢生发着 /各自弯曲的意念”。“弯曲”是飞行员独特的用词,意味着盘旋、上升和辽阔,在这早春季节里,树木都有飞升之意,更何况人?第四节诗人触目小河,情感和意向却向下沉降。小河驮着经年的冰冻,失去了流动的坐标和自己的语言,“犹如一条锁链”。这条小河又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我们,它生而自由,却在枷锁之中,它等待冰块融化,等待清流涤荡。王峰表达地上的观感的诗歌,大多较为沉郁,交织着愁思与憧憬、荒凉与火热。这样的情感矛盾,常常需要用有悖论性的句法来表达,而在色彩词的使用上,也往往出现较大的对比度。如《朽木》写故园的荒凉,前面四节铺叙的景象颇为凄切,第五节突然一转——“今天,我却从你朽白的 / 记忆中 / 听到了,火的声音”,这样的转折尽管在逻辑上未免显得突兀,但相悖的表达使诗的内涵极富张力。当然也有例外,如《用小路叙事》。作者以明澈的乡村意象和悠长的音乐抒发对母亲的深厚感情,在近和远的相对中表达了某种道禅之思,而这样的玄思无疑得益于他的人生经验,飞行的远视与日常生活的切近形成一种对照,二者都是可以赋予诗意的。在我的印象中,王峰青年时期的诗大多是单纯明丽的,一种情感的涌动、一个有趣的哲理上的发现就可以促使他写下一首诗。而他新近的诗歌,其情感和诗意内涵明显复杂了,这种复杂既是中年经验带来的情思的丰富,也是诗人之诗艺更为错综的体现。当代汉语诗歌,以口语展开日常叙事为主流,这种诗歌相比 1980 年代的抒情无疑更贴近读者,但看得多了,未免觉得琐碎,突出之作并不多。王峰同样是表达自己的日常,但这种日常来自天空的经验和以天空之眼所观照的芸芸众生及其七情六欲,因而他的想象独特而富有张力。他的话语不是模仿大众口语,而是在经典诗歌中萃取种种优雅的形式,来整合他的不平常的日常生活经验。在他的意象和节奏中,可以看到米沃什、阿巴斯、阿赫玛托娃和茨维塔耶娃的影子,这些诗人滋养了他的诗的灵韵。当然,一个诗人如果片面强调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艺术观念,则难以获得民族和历史的审美视域。米沃什、阿赫玛托娃或者穆旦,他们都是从个人情感出发的,但这种个人情感饱含群众之苦和历史之痛。王峰的诗歌中尽管也有“荒原”“废墟”和“死者”等意象的偶尔闪现,但它们还只是一些怀旧的抽象符号,让人触摸不到痛点,更不用说“丰富和丰富的痛苦”。也许,这将成为王峰在下一个阶段突破自我、追求卓越的一个方向吧。
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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