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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有三对夫妻，都让人会面对伦理的两难： 第一对是著名的武大和潘金莲夫妇。“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张大户甚是看顾他。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等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大虽一时撞见，因为原是他的行货，便不敢声言。” 但是武大忍得了张大户，为什么忍不了西门庆呢？是不是武松这个打虎英雄给了武大不能忍的勇气？如果没有武松，武大会不会重新估量形势？为什么武松听从了伦理的召唤，最终却家破人亡人生毁灭？ 第二对是韩道国、王六儿夫妇。韩道国不但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和兄弟厮混在一起，而且夫妻俩同甘苦共命运，一起为西门庆服务。得知西门庆和王六儿在一起，韩道国道：“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老婆笑道：“贼强人，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 韩道国夫妇是金瓶梅中最令人不齿的一对夫妻，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都能干。甚至老婆女儿可以一起当妓女。但是这样的夫妻却最后得以善终。如果为了生存人可以放弃一切伦理限制，那么人伦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只是在日子好过时装点一下门面？ 第三对夫妻是来旺宋蕙莲夫妇。来旺偷了西门庆的四妾孙雪娥，西门庆又偷了宋蕙莲。按说来旺偷了主子的老婆，占了主子的便宜，应该原谅主子偷自己的老婆，睁只眼闭只眼。但偏偏来旺咽不下这口气。自以为当年为西门庆偷娶潘金莲立过功劳，现在西门庆和潘金莲合谋偷自己老婆，一定要和主子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来旺心里，我偷你行，你偷我不行！这是什么逻辑？哪里来的自信？ 在金瓶梅中，伦理的原则常常不起作用，起作用的是现实的生存法则，人生比的是拳头，比的是金钱和实力！ 宋蕙莲对来旺和西门庆似乎都没有很深的感情。宋蕙莲的前夫厨子蒋聪被人戳死，这无论如何应该是个人历史中的一件大事，但是我们几乎看不到这件事对宋蕙莲的任何影响。她和来旺的厮混更像是一次冒险，结果她冒险成功。现在，西门庆又来勾引她，对她来说这是又一次冒险。她早已认定，天下男人都是偷腥的，而她有足够的资本，她漂亮，活泼，脚比潘金莲小，打秋千打的最高。所以她也有资格挑逗西门庆、陈敬济。在男女的感情上，她觉得她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她和西门庆在一起，不时会嘲讽西门庆，我们甚至看不到她和西门庆在一起时，在性上有什么更多的追求。西门庆、潘金莲还希望在性爱中玩些花样，宋蕙莲和西门庆、和所有人在一起时，总是要对比、要拔尖、要逞能！ 面子，或者说太过分的个人尊严才是她的追求。 所以她总是在显摆，总是要别人认可！别人在打牌，这蕙莲在席上，斜靠桌儿站立，看着月娘众人掷骰儿故作扬声说道：“娘，把长幺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赢了五娘。”又道：“你这六娘，骰子是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儿，输了。”被玉楼恼了，说道：“你这媳妇子，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有你什么说处？”把老婆羞的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绯红了面皮，往下去了。 她“常在门首拿银钱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甚至瓜子儿要一次买四五升进去，分与各房丫鬟并众人吃。头上带的身上穿的都是西门庆给的，见一日也花消二三钱银子。她的面子、尊严全部来自于她人的认可，所以她的行为只有公之于众，才能让她感到骄傲。她没有考虑过，这一切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首先冲撞了潘金莲，西门庆和陈敬济都是潘金莲内心渴望专宠的，如何能容得下一个仆妇来争夺？更何况潘金莲是个下过毒的人。 她低估了来旺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和敏感。她是来旺偷来的，来旺又偷了孙雪娥，但偏偏这个一直在偷人的男人却有一种执拗：我偷别人的行，就是不能别人偷我的！来旺竟然也要面子！ 于是，这两个都要面子的人被潘金莲、西门庆设计，装进了圈套。来旺被诬陷要贪了西门庆的银子，还要杀了西门庆。 宋蕙莲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西门庆说：“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说着，你就不依依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佛面是谁的面？是我宋蕙莲的面子！ 当西门庆让人告诉宋蕙莲，来旺被抓到县衙，一点儿都没挨打，隔几天就放出来，宋蕙莲立即就信了。又每日淡扫娥眉，薄施脂粉，出来走跳。西门庆打房门首走，宋蕙莲在檐下叫道：“房里无人，爹进来坐坐不是！”西门庆进入房里，哄他说道：“我儿，你放心。我看你面上，写了帖儿对官府说，也不曾打他一下儿。监他几日，耐耐他性儿，还放他出来，还叫他做买卖。”妇人搂抱着西门庆脖子，说道：“我的亲达达！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两日，放他出来。随你教他做买卖不教他做买卖也罢，这一出来，我教他把酒断了，随你去近到远使他，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寻上个老婆，他也罢了。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你话是了。我明日买了对过乔家房，收拾三间房子与你住，搬你那里去，咱两个自在顽耍。”两人随后又云雨一席。宋蕙莲还将身带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儿──里边装着松柏儿并排草，挑着“娇香美爱”四个字，把与西门庆。西门庆喜的心中要不的，恨不的与她誓共死生，向袖中即掏出一二两银子，与她买果子吃。再三安抚她：“不消忧虑，只怕忧虑坏了你。我明日写帖子对夏大人说，就放他出来。” 看到此处，你恨不得替她祈祷：宋蕙莲，你管住自己的臭嘴吧，你千万少说两句吧，你少说两句来旺也许就没事了。 但是宋蕙莲又一次让人失望了：这妇人得了西门庆此话，到后边对众丫鬟媳妇词色之间未免轻露。她管不住自己，她的浅薄、虚荣指使她，必须要让众人知道，西门庆是看重她的。结果这个信息被孟玉楼知道，孟玉楼又转告潘金莲，终于招致潘金莲再次督促西门庆：斩草除根！潘金莲发誓，要是让宋蕙莲从我手里翻出去，我把潘字倒着写！ 令人悲伤的是，宋蕙莲和西门庆这次约会，简直是肉身色诱，她奉上的绣着“娇香美爱”的香袋不是在表达爱，而是在祈求：我并不爱他，我是你的人，我只需要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 一种虚幻的自尊在支撑着宋蕙莲。曾经因为和西门庆偷情建立起来的虚荣，像蜘蛛网一样架在她和所有人之间。她像一只蜘蛛一样四处结网，四处攀爬，就是要向人们宣告她的价值，现在，这张虚荣之网即将将垮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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